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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从噩梦中惊醒,胸中充满了焦虑。什么东西不见了……什么东西找不着了……贝丝……还是贝丝……

等这种感觉慢慢消退以后,我摸到床头的闹钟:才凌晨4:15。可恶。阿尔特在身旁轻轻地打着呼噜。他从来都不会早醒。他也从来都没有睡眠方面的困扰。更让人气恼的是,他往往只需要短短的几分钟就会入睡。

我从床上起来,轻轻地下楼走到厨房。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一旦我这个时候醒来,我最好是起床。我烧上水,拿出茶杯、茶包和牛奶。

在过去几年中,我梦到过贝丝多次。尽管我从来都不记得细节,但我知道在每次的梦中她都会长大,因此她跟她活着的年龄是一样大的。

也许她现在是……这个想法让我大吃一惊,以至于手上的茶杯都没有拿稳。茶杯掉到橱柜台面上,发出重击声,在深夜里显得尤其刺耳。我能够想象出那个活生生的人吗?

这样的事情可能吗?

我坐在桌旁,听着茶壶里的水咝咝地响着。我很少能记得梦里的细节,只是贝丝脸部非常模糊的轮廓:先是有着玫瑰花般脸颊的宝宝,然后是圆滚滚、满脸带笑的学步儿童,现在大概是八岁左右,有着橄榄色皮肤的小姑娘,像我小时候一样有着一头柔软的棕色卷发,和阿尔特一样的棕色大眼睛。

在梦里,她活泼可爱,近乎完美。

我喝着茶,回到卧室,不再让自己想任何与贝丝或露西·奥多内尔有关的事情。一会儿我又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三十了。莉莉娅在一边拖地一边跟着她的ipad哼着歌。我转过身来,阿尔特已经走了。这并不奇怪。他总是在七点就出门了。但他在枕头上留了一个纸条。我无力地伸手取过来。

以此代表鲜花。爱你的,埃克斯。

今天上课也恍恍惚惚的。我在艺术与传媒学院给成人教育班上课,每周四次——都是创造性写作课。这份工作的薪水不高,正如阿尔特那天说的一样,这只是一份兼职工作,甚至算不上真正的“正式工作”。在等电梯的时候,我班上的一位女学生将我置于窘境。她叫夏洛特·韦斯特,穿着名牌牛仔裤,梳着光洁的金色马尾,有一种强烈的权利意识。

“杰妮芙?”夏洛特的声音很甜,带着十足的伦敦周边口音,“我能跟你说句话吗?”

我看了下电梯。三个电梯似乎都停在一楼的位置。我强迫自己做出微笑的表情,说:“当然可以啊。”

夏洛特走得更近了,我得离她稍远一点。她大概四十出头吧——我猜比我稍大一点,这大概是写作班上大部分学生的年龄。就她的年龄而言,她看上去保养得还不错——苗条而且打扮精致。今天她穿了一条CK牛仔裤,搭配一件鲜绿色的船形领上衣,非常衬她的眼睛。

“我能帮什么忙吗?”我继续道。

“我在重读《雨心》。”夏洛特说,眼睛闪闪发亮。“太棒了。真的给人以启迪。”

“谢谢。”我感到很难为情,不仅是因为夏洛特的热情。在我出版的三本书中,我认为《雨心》是最糟糕的。这本书讲述的是一名女子,她的丈夫与生意伙伴的妻子有染。故事中有不少漏洞,人物也呆板,难以让人信服。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本书的销量比其他两本都要好。事实上,这是唯一还在发售的一本。

我缓缓地往前走。夏洛特跟着我,我被迫退到了墙壁和第一部电梯之间的角落里。我闻到了她的香水味——是那种甜得让人发腻的味道,让人联想起天鹅绒礼服和昂贵的饭店。

“我想知道你从哪里获得的这些想法?”夏洛特继续问道。

我在内心叹了口气。这是作者经常被问到的问题,对我而言,也是最难回答的问题。

“我想也许这个故事是源于真实的生活吧?”她补充说。

“不是。”我犹豫着,在想应该怎么跟她说。我可以告诉她真实的答案,那就是《雨心》源自我的想象:一部分来自于报纸文章中的想法观点,一部分来自公交车站里无意之中听到的大约五分钟的闲谈和两个朋友伤心的经历。

但是她热情的眼神让人不安。我没有向她透露这些信息,说,“对不起,夏洛特……”我看了看自己的表。

“噢,对了……”她听上去有点受伤了。“我也赶时间呢。如果我错过从帕丁顿过来的火车的话……”

“我明白。”我做了个表示同情的表情。之前夏洛特就提过她是从西南部特地赶过来上我的写作课的事情。她这种说法给人一种“壮烈”的感觉,正如海恩所言。这时,班上其他学生也都出现在她身后。我的余光瞟到离我最远的那部电梯已经到了二楼。

“就像我说的一样,我只是感到好奇罢了……”夏洛特停了下来。她把包背到肩上。我注意到那是奥兰·凯利品牌的包,跟上次生日海恩送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

大堂的另一边,离我最远的电梯门开了。学生们蜂拥而入。电梯的空间还容不下他们,更别提我了。

“好了,我真的得走了。”

夏洛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但什么也没有说。她的绿眼睛很难读懂。那一刻她似乎有些生气了。电梯门关上了,还有很多人站在外面。我瞟了一眼另外两部电梯。离我最近的电梯在移动。三楼……四楼……

“再见了。”我欢快地说。

夏洛特的脸沉了下去。她把头一甩,金色的马尾巴从一边甩到另外一边。我感到很愧疚,然后又有些恼怒。旁边的人很拥挤,电梯门开的时候,大家都想在电梯内找到一个空间。如果我还不动的话,我就会错过这个电梯。我走进电梯。

人们在我身后挤入,我听到电梯外夏洛特嗤之以鼻的声音。

“希望你的下一部书有好运。”她有些报复般地说。

有两个不认识的女人盯着我看,我的脸一下就红了。

我按了到底层的按钮。电梯门关上的时候,我在想夏洛特是否明白她在说什么,如果她知道自从贝丝去世之后,我有将近八年都没有写过任何东西。

我试图将所有这些想法都抛开,前去与海恩碰面一起吃午饭。到达饭店的时候,我从一个小女孩身旁经过。她穿着条纹校服,短短的黑发扎成两个小羊角辫。小姑娘在妈妈身边笑着、跳着。我停下来,转过身,用目光追随着她,内心涌起一阵害怕。那种感觉跟你失恋后在街上看到相爱的恋人一样。这么多年来,每次我看到襁褓中的婴儿和童车里的幼儿时,我就会想,“我的贝丝应该也是这个样子。”

但是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看到的其中一个孩子可能会是我的贝丝。

内心害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在遏制住自己的恐慌之前,我甚至还跟着小姑娘走了一步。不要傻了。贝丝已经走了。除非……又是一阵恐慌。也许她没有走。也许她就在什么地方,只是你不知道罢了,简。

哦,天哪。我强迫自己走进饭店,坐下来。尽管天气凉爽而宁静,房间也只坐满了近四分之一,我还是觉得有些热。我不再想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开始怀疑起阿尔特支付了5万英镑的MDO来。MDO是谁,是什么呢?

海恩到的时候,饭店里人已经很多了。她迟到了近15分钟。她像一阵风似的冲进饭店,头发乱糟糟地披在后面,围巾都拖到了地上。她笑眯眯地看着服务员,服务员也是笑容可掬,把她引到了我们的座位前。

这就是海恩,美丽而糊涂。当然只是表面而已。从内心来说,她锋利如镐。

“对不起,简,”她气喘吁吁地说,“我在凯斯-金德斯顿耽误了。”

我无可奈何地笑了。如果用一句话来总结海恩的话,那就是——迟到,总是迟到。在她嫁给罗伯之前,她身上总是缺钱,但是似乎从来没有停止过消费。我都数不清有多少次我们在逛街的时候,发现她的卡被停用。二十多岁的那段时间,她基本上干的都是些短期的工作,如果她能多干一段时间的话,那完全是出于她的魅力和聪明。她的另外一个特点就是男朋友并不跟她般配——带着迷人微笑和信誓旦旦,但身无分文的流浪汉。每个认识海恩的人得知她怀上南森的时候都非常惊讶,而南森的父亲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罗伯确实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他比海恩大十岁,银行家——是年轻时候的海恩决然拒绝的那一类型。罗伯家境殷实,而海恩很轻狂。所以当我得知海恩真的爱上他的时候,我认为她同时也爱上了他的钱。

当然,正如妈妈一直提醒我所说的一样,你永远不可能真正地明白其他人之间的关系。事实上,在过去的十八个月里,我很难见到海恩,但现在她可以毫无顾虑地花钱,满足自己奢侈的品味。

海恩是很聪明的。至少在半小时之内她根本没有提及露西·奥多内尔的事情。她讲了许多凯斯-金德斯顿店员的趣事,以及南森最近说过的一些古怪的话语。我也想尽力忘掉奥多内尔,但不管我想什么说什么,她的话总是如影相随。

“你还好吗,简?”海恩终于开口问了。她不经意地整理着自己的上衣。那是件剪裁非常昂贵的上衣,领口开得很低,镶着小颗的珍珠纽扣。她瞟了一眼我那被咬过的指甲和指甲旁被撕破的红皮肤。我笑了,知道这是海恩估算我过得好否的标准。

我告诉她昨晚阿尔特是多么的沮丧,也跟她讲了支付给MDO的账单。我知道这样全盘托出显得有些不忠,但是这些事一直压在我的心上,在海恩面前我的这些焦虑无处可藏——她对此非常的敏锐。

“海恩,那是五万英镑。要知道,对于私人账单而言是一个很大的数目。”

海恩耸耸肩。“但是阿尔特说了它不是私人账单啊。对于公司而言,五万英镑并不是那么太大的开支。罗伯总是把钱转到不同的账户。在那个女人出现后,可怜的阿尔特觉得沮丧是很正常的,我一点儿也不奇怪。旧事重提——这对你们俩来说确实是有压力的。”

我沉默了。我一直觉得很难跟海恩提及贝丝的事情。我们同时怀孕,尽管是在不同的环境下,但是对于准妈妈而言,我们有很多的计划。南森早贝丝一个星期出生。当然海恩也没有参加贝丝的葬礼。我知道她为此非常难过,但是她也不希望丢下自己的宝宝,而我也无法在那种情景下去探视一个新生儿。在那个我们彼此最需要对方的时刻,我们却没有在一起。在接下来的十二个月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当然海恩努力过。但是很长时间内,我都无法面对她和南森。我为此感到很难过,但是我知道海恩能理解我。而且她也从未因此责怪过我。

虽然我们一直都没有谈论过这件事,但是我们都知道,我仍然很难接受她是母亲的事实——或者产生如果我是母亲,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想法。至少,海恩理解为什么我在贝丝死后需要把自己称为妈妈。大多数人似乎都认为那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似乎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称职地做过母亲。但是对我而言,贝丝和其他婴儿一样真实,不让我称自己为母亲似乎就是在否认她的存在。死产的悲痛就是那样——那些愚蠢的心痛让你孤独而纠结。没有任何记忆可以追溯,没有一个具有鲜明个性的人可以缅怀,有的只是那种失去的感觉,还是不可触摸的。

海恩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我知道,即便没有这个蠢女人的胡说八道,你也很难受。”她凝视着我,她那灵动的眼睛充满了同情。“也许再看看那些文书和物件会有点帮助。也许你把它们再看一遍以后就会释然了。”

回家的路上我在想这个问题。海恩是对的,也许我再看看所有的官方文件会有一定的帮助。麻烦的是,我不知道阿尔特把这些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在他的办公室里,我什么也没有找到。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到家。公交车在“七姐妹”街上龟行——显然发生了车祸,所有的车都停下来看是怎么回事。一到家,我就检查了所有显眼的地方——门厅里的壁橱、卧室,当然还有阿尔特的办公室,尽管我知道那里没有任何跟贝丝有关的东西,除非是在那个上锁的柜子里。

一无所获。

晚上十点,阿尔特回家了。当他迈着沉重的脚步上楼的时候,他还在接着电话,“但那是量还是值呢,丹?我们会弄清楚的。”

走进卧室的时候,阿尔特挂断了电话。他的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衬衫也皱巴巴的。他看上去疲惫不堪,心情却很好。我靠到枕头上,看着他走过来。

“嗨。”他边说边坐在床边。

“嗨。”我问了下他今天的情况。阿尔特讲了一会儿他在唐宁街10号的会晤。

“……接着首相走了进来。他看上去比电视上矮多了。他肯定注射过肉毒杆菌什么之类的,要知道他的前额没有一点皱纹。他特别感谢了我的到来。我和桑德琳听政策专家们汇报工作激励计划,特别是通过道德决策来提高工作效率的方案。首相都不敢相信洛克斯利·本森能发挥如此大的作用。”阿尔特笑着说,“他听了,简,他真的听了。”

“听上去真不错。”我说。我是发自内心的,但与此同时,我仍然还在想着我思考了一整天的事情。我等到他停下来,然后深吸一口气,说,“阿尔特?”

他抬起头来:“什么事?”

迎着他的目光,我说:“坦诚地说,我并不是相信那个疯女人昨天说的话,但是正如昨天我所说的,它让我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我……我想看看贝丝的死亡证明,但是我不知道你放在哪里了,还有其他的……”

“简……”阿尔特摇着头,身体明显很紧张。“再看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你在折磨你自己。”

我耸耸肩,“有时候我需要往后看才能朝前走。”

阿尔特报以疲倦的微笑。“你疯了。”他不无怜爱地说。

“是的,我疯了。”我也试图笑着回答,“那时候的证明都在什么地方呢?”

我希望他告诉我说那些材料丢失了或者他记不清了。但是让我感到震惊的是,阿尔特从床边站起来,面对着我,脸上挂着疲倦和关爱。

“这些都在我办公室上锁的柜子里。我放在那里是因为我不希望再看到它们。我马上就去取。”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走出了房间。

我坐在床上,心如刀绞。我这样做对阿尔特而言是不是太残忍了呢?我回想到死产之后的第一个星期……我的记忆不是太多,只是些零星的对话。我记得阿尔特谈到过葬礼——他希望采取火葬,但是坚持要我们一起做出决定。那时候,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无关紧要的细节。但现在就意味着连尸体都没有了。没有死亡的证明。

我哆嗦了一下。我真是有些病态。

楼上,阿尔特在办公室走动,楼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躺下,靠到枕头上。

四月份的时候,我们抛撒了贝丝的骨灰。在阿尔特和海恩的建议下,我连续看了好几个月的心理医师。我感觉我快要从悲伤痛苦中恢复过来,终将走入春日的暖阳。但是我没有想到,那种悲痛就像季节一样是循环的。我只是感觉快要开始新的生活,随即却发现自己又被抛入痛苦的海洋,被失落淹没。也许如果当年我能再次怀孕的话,事情会完全不一样。但事实是,我没有怀孕。每一次的试管受精都把我推向更深更深的波浪之中。

终于,阿尔特办公室的楼板不再咯吱作响,下楼的脚步声响起。他回来了,胳膊下夹着一个鞋盒。他把盒子放在床上。

“东西都在这儿。”他没有看我。“我去冲个澡。”

他走进浴室。我知道他受伤了,他不希望我把所有的一切都掀开来折磨自己……

但是我必须面对真相。

我打开红色的盒盖,心跳加速。我拿起的第一张纸就是死亡证明。我盯着贝丝的名字——那是我们经历第一重悲痛时选择的名字,因为它听上去非常精致而脆弱。这个名字透露着一丝柔软、一份简单和一声叹息。贝丝·洛克斯利。在纸上看到这个名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的手指在贝丝的名字处划过——事实上她都没能作为真正的人而存在过。没有任何字眼提及贝丝是谁,也没有只字片语提到这个死产婴儿的母亲。我并不介意这一点,但这样就很难再让人谈论此事。当然,要谈论这件事情也绝非易事。如果陌生人问起我是否有孩子,我是对贝丝的事进行解释,还是简单地回答“没有”呢?前者让人感觉过于亲密,后者给人的感觉似乎是我再次否认了她的存在。

我仔细地检查了这些材料。我知道,看到这些我不会再悲伤。大多都是些官方表格、事实和证据之类的。在住院医生开具的死亡证明下方是死产的医疗证明,有罗德里格斯医生的签名。我记得阿尔特跟我解释说,他必须拿这个给住院医生以获取死亡证明。仔细地检查过证明之后,我又翻看了其他的材料——大多数都跟葬礼安排有关。里面有一张泰普斯丧葬服务的传单——非常精致而低调,还有一封泰普斯先生的亲笔信。信中,他对我们失去贝丝表示了同情,除此之外,还提供了各种各样的设计安排,比如火葬的预定、葬礼的日期等等。

我现在不愿意去想葬礼的事情,但即便是这样,贝丝那小小的棺材还是不可避免地闯入了我的脑海……我和阿尔特把两朵雪白的百合放在棺材的上方。我那麻木的灵魂与百合花开始窃窃私语。

我闭上双眼。我在干什么?葬礼上,阿尔特近乎崩溃。他几乎都无法行走。我怎么能够让他再次经历这样的痛苦?

够了。

我收拾起这些材料。就在我把它们放回盒子里的时候,一张名片滑落到床上。那是罗德里格斯医生的名片,上面有“美丽天使”的电话号码和地址。浴室里的水声停了下来。我犹豫了一下,然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把泰普斯的信和名片藏到了床垫下。我把其他的东西都放回到红盒子里,盖上盖子,推到床的另一边。

一分钟后,阿尔特从浴室走了出来。他朝床边走来,腰上包了一条浴巾。有时他周末还需要外出工作,但是他胳膊上的肌肉还是和以前一样结实——当然他也有微微的肚腩。我们都在变老。有时我甚至能感觉到时间这一自然的力量,在无情地冲向未来。在这一过程中,阿尔特处于中心,而我是个旁观者,无法加入其中。

“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他听上去还是有些受伤。

“是的。”我犹豫着说,“你查出MDO是用于支付什么了吗?”

“没有。”他叹息道,“我忘了这回事了。但是我知道那是某种商业贷款,只是记不得细节了。”

“是吧。”我怀疑这话的真实性。阿尔特从来不会忘记他跟什么人做过生意。

“是的,好吧,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含含糊糊地说,“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

阿尔特点了点头,抱着盒子上楼,回办公室,然后又回到卧室,躺到床上。

“我累死了。”他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开始检查邮件。洛克斯利·本森的生意遍及全球,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在跟他联系。

我起来了。因为暖气停了,房间里有些冷。我穿上厚袜子,走下楼。露西·奥多内尔的电话号码还在外套口袋里。我拿出来,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我在门口停下来,仔细地听着。楼上没有任何声音。阿尔特肯定还在忙着他的邮件。

我展开那张纸片,露西的字写得非常整洁。那工整的数字看上去更像出自小学老师之手,而非骗子。我又犹豫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要跟她再次交谈。我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知道我不想如阿尔特所说的那样放手。如果我能把事情更推进一步,那么我就需要更多的信息。我的意思是,假如露西说的有一部分是真实的呢?当然,不包括阿尔特被牵涉进去的那一部分。但是婴儿是有可能被偷走的,不是吗?一旦某一种想法在你的脑子里形成,你就无法将它抛弃。你必须一直坚持到最后。

没有开灯,我悄悄地穿过厨房,走进杂物间。深呼吸一口之后,我颤抖的双手终于拨出了露西·奥多内尔的电话。无法接通。我甚至都没有机会留言。等了几分钟,我又重拨了一次,还是无法接通。也许就是这样。显然,这是我所希望的一切,证明那个女人是个骗子。疯狂,又有些失望。

我把号码存到手机上,将纸片扔进垃圾桶。等我再走进门厅的时候,我听见二楼办公室楼板的咯吱声。我停下来,心跳加速。阿尔特又上楼了?他是听到我在楼下打电话了吗?他为什么还要去办公室呢?

我又等了几秒。楼板上没有任何动静。我上楼走进卧室。阿尔特躺在床上,跟我离开时一样。我走进去的时候,他看着我问:“怎么啦?”

“没什么。”我看了看周围。我很紧张。“你又上楼,去办公室了?”

阿尔特摇摇头,注意力重新又回到手机上。“没有。”

“哦。”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为什么他要撒谎呢?“我想我听到楼板的咯吱声了。”

“楼板?”阿尔特有些轻蔑地抬起眉。“那些玩意儿也许在闹情绪吧。你不是说今年要打算整修整修吗?”他对我的固执报以微笑,拍拍被子,说:“你打算睡觉吗?”

我脱掉厚袜子,躺进被窝。也许那是我的想象。我真的是太神经过敏了。

阿尔特关掉灯,叹了口气,躺到枕头上。

“阿尔特?”

“嗯?”

我还在想着那一天。那是怀孕后几个月,通过对生育方式进行深入的调查后,我找到了“美丽天使”这家私人母婴医院,约见了监测孕期情况和负责生产的医生。

“你有没有对罗德里格斯医生的背景做过调查?比如,他从哪儿来,或者他的资历、环境?”

“没有。”阿尔特迟疑一秒后,问,“为什么?”

“哦,我在想我们到底对他了解多少。”

阿尔特的鼻子发出一声嘲笑,转过身去,背对着我。“罗德里格斯医生的简历很不错,他有同行的推荐信,简。我们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给我们看过这些,还有许多私人的感谢信。‘美丽天使’的信誉也是极佳的。”

“但是——”

“简,别再想了。”阿尔特停顿了一下,又转过身来在我的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晚安。”

“晚安。”

几秒过后,我就听见了阿尔特均匀而深重的呼吸声。但是我却久久不能入睡。

我盯着姜高的拳头。我尿裤子了。刚开始是温的,然后变凉。我控制不住。

我双眼盯着地面。雨水拍打着我的后颈。跑,我心想。赶紧跑。但是他们挡住了我退回篱笆的路。

“你是个失败者,猪脸。”姜高的手指并没有握成拳头打在我的胳膊上。

断齿拽着我另一只胳膊,用力按住。

我想大声喊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姜高离我那么近,以至于我的耳朵都能感觉到他温暖的呼吸。“你这个丑陋的猪脸,你这个失败者。”

“他妈的失败者。”断齿补充道。

我知道那是骂人的话。我盯着脚边带水的石头,等着这一切的结束。他们一拳打到我的肚子上。很疼。我闭上眼睛。一拳。又一拳。然后停止了。

我屏住呼吸。姜高转身走了。断齿也转身走了。最后只剩下我。我使劲地盯着我的鞋,眼睛觉得很痛。我看了看自己的裤子。裤子前面有一小块颜色明显深一些,只要仔细看就知道我是尿裤子了。

那里又湿、又冷、又黏。

我用手遮住那个地方,然后我从篱笆下面爬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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