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板亲自给每个人斟酒。老董见状连忙说下午还要上班,而公安厅有禁酒令,工作时间不能喝酒,要喝,也只能意思一下。李老板顿了顿,很高兴地说,那你们就随意吧,我先干为敬。李老板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逢人便敬,而且敬酒必干。打了一个通关之后,李老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林黛芳的身后,要和她干一杯,“我喝完,领导随意。”李老板豪爽地说。林黛芳杯里的酒根本就没有动,她勉强端起杯子,在嘴边挨了一下,就轻轻地放下了。
李老板用目光扫了一眼林黛芳的酒杯,用一种小心谨慎的口吻说道:“美女领导,你可是滴酒未沾啊。”
“我不能喝。”林黛芳心情不好,加上对这个一撮毛又没有任何好感,说着,便将头扭向了一边。
“我可是诚心实意地敬你。”李老板诚惶诚恐地补了一句。
“我是既不能喝,也不想喝。”林黛芳冷冷地说。
李老板仍然执著地站在林黛芳的身边,脸上堆满了傻笑。这时,老董暗地里给林黛芳使了一个眼色,又轻蔑地看了李老板一眼。林黛芳马上会意,连忙端起面前的酒杯,装出的笑容在她的脸上慢慢浮现。
“那好吧,李总,我和你喝。”
李老板听到林黛芳要同他喝酒,连忙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那一撮毛就像一面飘扬的旗帜,呼啦啦地响。
林黛芳闭上眼,一口干了杯中酒,难受得张大嘴呵了一声,觉得不雅观,忙用手捂住。众人见到林黛芳都豁出去了,也一个个站起来和李老板单挑。老董见状,当即宣布:“下午就不上班了,大家都放肆喝。”李老板头一个响应:“好啊好啊,还是领导英明,给我们提供这样一个难得的交流平台,大家一定要尽兴,尽力,尽量!然后我们去洗脚,由我来安排。”
“李老板,最近贵公司的形势还好吧。”老董一边给李老板敬酒,一边说。
“好啊好啊,可以说形势一片大好。”
“那就好,只要你好,我们就好。”
老董的脸上笑逐颜开,要不是有“把柄”握在这个素质奇差的暴发户手上,他一个堂堂的公安厅处长早就拂袖而去了,而他现在还不得不忍辱负重,委曲求全。
李老板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不会听不出老董的言下之意。他拍了拍老董的肩膀,打着酒嗝说:“在下也请领导们放心,我马上就会把那件事情圆满解决,等我的电话,要是不给兄弟姐妹们一个交代,那我还是一个人吗我!”
“喝酒,喝酒,理解万岁。”
见李老板表了态,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都在心里想,最后再相信他一次吧,不相信他又能怎么样,要是把他给逼急了,吃亏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林黛芳的办公室里仍然有一种淡淡的香水味道,她的衣服就挂在门后的衣架上,香味就是从她的衣服上散发出来的。余致力刚刚坐下不久,就有电话打进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是找林黛芳的。余致力礼貌地告诉对方,她开会去了。
余致力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别人的办公室里,喝喝茶,看看报纸,接接电话,这种感觉就已经很好了。他在心里憧憬着,总有一天,自己会有这样优良的办公环境。
大学毕业后,余致力由于找不到好的工作,只得考了研,想不到毕业后,研究生也不吃香了,工作又不好找了。他到处找工作,但还是处处碰壁,他做梦都想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想不到这比登天还难。
不记得那是第几次去应聘了。在一间宽敞明亮气派的办公室里,那个人事部经理是个女的,应该有五十岁了吧,脸上堆着脂粉,猩红的向上翻开的嘴唇,往里望去,就像个裂开的石榴。她上下打量着他,她的目光和一个屠夫打量牲口没有什么两样。她看着看着,就皱起眉头,她说,小伙子,你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公司,是不招民工的。他红着脸,低声下气地拿出自己的求职简历:我不是一个民工,我是一名研究生。女人迅速地扫了一眼简历,她的嘴就像一把刀子,她说,对不起,我们公司的原则是,宁可雇一个看起来像研究生的民工,也不会雇一个看起来像民工的研究生,你明白了吗?她蔑视的目光和轻慢的语气使他受到了羞辱,却又不敢发作。他曾经领教过公司保安的厉害,稍有不慎,那些五大三粗的家伙就会打得他抱头鼠窜。于是,他只得在她面前消失。
类似这样的经历还有过几次,不过,他不会因此而气馁。他发誓一定要考上公务员,为了给自己乡下的父母争气,当然,也为了女朋友周密,必须在莫城扎稳脚跟,受再多的苦也值。
他参加过多次大单位和名企外企的招考,有两次考得很好,笔试都是第一名,但最后还是名落孙山。据朋友们分析,主要原因还是余致力没有社会关系,没有背景。不过,他还是能够从自身找原因,觉得自己在面试时总是有不尽如人意之处,毕竟生活在农村,待人接物、见识等方面确实远远不如那些生活在城市里的考生,所以余致力没有灰心,一是不断加强自身的素质锻炼,二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考试机会。其实在公安厅的这次招考中,他考得并不好,是第五名,名额却只有两个。他虽然参加了面试,但没抱任何希望,后来他没有被录取,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两个月后,他却突然接到了一个通知,说是为了弘扬公安文化,省公安厅二十四处需要一个懂文学的人,而余致力发表过很多文章。第一次来时,老董和他有过一次谈话,除了鼓励之外,还透露了一些内幕给他,老董说:“你这次能进来,主要是副处长陈钢的推荐,他在政治部看到你考公务员时的简介,说你的文章写得好,于是我要来两篇看看,一看,文笔果然不错,就找到政治部主任和主管副厅长,对他们说这个人我要了,准备试用两三个月的时间,如果你能够适应处里的工作,你就留下来了,再找个机会转为公务员,如果你不能适应,丑话说在前面,那我们只能另外招人。小余,好好干,希望我们不会看走眼。”
听了处长老董的话,余致力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就像鸡啄米似的,只知道一个劲地拼命点头。
面对二十四处的每一个人,特别是副处长陈钢,余致力的心里都充满了感激。一个农民子弟,度过了十多年寒窗之苦后,能够有一份这样的工作,虽说还要过试用期,但已经是要给菩萨烧高香了。记得他得到通知的那一天,他高兴得快要疯了,冲下楼去就给乡下的家里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上班的消息,他知道父母为了他的工作问题一直寝食难安。
余致力的家里没有装电话,他只得把电话打到距家一里多路的村长家,说自己在省公安厅上班了,要他父母来接电话。半个小时后,余致力再把电话打过去时,电话那头根本就听不到父母的声音,听到的是噼啪作响的鞭炮声,在三百多公里的这头,仍然是震耳欲聋。余致力蒙了,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了十多分钟后,在鞭炮声停歇的间隙,母亲那激动得要哭的声音终于在他耳畔响起:“崽啊,你终于……熬出头……了啊……咱咱……余……家也有光宗耀祖的这……一……天。”电话那头,鞭炮声再次响起,把母亲那断断续续的话语给淹没了。
余致力后来还打过一次电话,告诉村长,要他转告父母不要再给他寄钱了,他很快就要发工资了。这次之后,余致力就再没有给父母打电话,因为太不方便了。一是要麻烦人家喊,二是要父母走那么远的路来接电话,路不好走,又急,要是摔一跤,那可就麻烦了。
余致力没有吃中饭,但他一点也不觉得饿。这是他找工作的时候锻炼出来的,他的早餐是一大碗米粉,外加三个馒头和两根油条,这样就不用吃中餐了。他在老家就曾有一天只吃两顿的习惯,当然是因为穷,余致力现在只吃两顿,也是出于节约的考虑。快要下班了,余致力还没有离开办公室,他怕他们开会后突然回来。他打算到了下班时间再离开,这样的话就万无一失。
这时,余致力突然想到,办公室没人,他可以给家里打一个电话。电话很快就通了,村长告诉他,不用去喊,他的母亲已经在这里等他几天了。听到母亲的声音时,余致力一下子泪流满面。母亲也在电话的那头哭:“崽啊,你是不是真的当警察了?”他哽咽道:“是。”他想跟母亲解释一下,他现在还不是警察,他还要过试用期,试用期过后还要花几个月的时间转为公务员,如果一切顺利,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成为一名警察。但他怕母亲担心,就没跟她说这些。母亲又问:“不是派出所吗?”余致力回答:“不是。”母亲在电话中哭得更厉害了:“你真的是在省公安厅当大警察吗?”余致力抽泣道:“真是。”
“崽啊,真的是你吗?”
“娘,是我。”
“你真的当了大警察?”
“是的,真的……当了警察。”
“崽啊,上次在城里打工回来的羊伢子说,你读书读得太多了,人都读蠢了,找工作谁也不要,只好在大街上给人擦皮鞋,我听了,天天晚上哭,你爹就骂我,说我们的崽读了那么多书,墨汁又不是往屁眼里灌的,怎么可能去给人擦皮鞋?!崽啊……我我……”
“娘,您就别说了,我不是好好的吗?过几天我就要发工资了,我就寄钱回来,您和爹要买点好吃的,做点新衣裳穿。”
“崽啊,你就别寄钱了,留着你自己成家和生小孩用,家里有钱,上次家里卖猪得了八百块钱,准备寄给你找工作用的,想不到,你都当警察了,用不上了。”“娘,就这样吧,天都快黑了,你回家吧,以后不要天天来等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