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聿明去郑京办公室,想问问那个研讨班的主题报告看得怎么样了,还有何指示。
郑京早有了自己的想法。他首先给了一通高调表扬:“材料我看了,你们写得很好,表现在思路对头,符合现在中央和部党委的要求;问题找得准,都是一些影响我们商业工作发展的瓶颈性问题;原因分析得清,找到了症结所在;措施也可行,是个好报告啊。看得出你们确实动了脑筋,花了工夫,大家辛苦了!”
魏聿明一听,心里暗自高兴,忙说:“哪里哪里,厅长您是过奖了。我是特意来听您的修改意见的。另外,这个班什么时候办,怎么办,也得请您指示。”
郑京停了停,说:“不过,这个研讨班暂时还不能开。一则部里省里最近事情比较多,大家的工作任务比较重,难以把大家集中到一块;二则中央和部里最近都在吹风,商业部门和商业工作要进行改革,将会出台一些新的政策。等新的政策出来再召开这样的研讨班会更有针对性,更切合实际;三则我们厅党组自身还没有就这些重大问题认真思考过讨论过,肯定会对一些问题有不同的看法,如果思想不统一,这个主题报告出来就会引发一些矛盾,可能会造成一些思想的混乱,势必影响今后的工作。所以啊,我认为现在办研讨班条件并不成熟。你放一放吧。放心,你们的成果不会白废,以后肯定会有用的。”
魏聿明越听越不对头,脸上一直挂着的微笑一下子就冻住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这一说,那前一段研究室的忙乎不是瞎折腾吗?但厅长说得又非常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你想争取都不知从何处下手。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忽然就有了一个主意,便说:“厅长,您看能不能这样,我们把这个报告再改一改角度,以您的名义和口吻,做一篇研究文章向部里报如何?”
郑京摇了摇头道:“不必了。里面一些观点和内容以前贾厅长都写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还得到过部长的重要批示。再这样报,部里会笑话的。我一个一把手看问题想问题肯定得再高一些再深一些吧。此事以后再说。总之,你们辛苦了,我代表个人向你和研究室的同志们表示慰问。”
白晓洁的级别问题又拖了几个月一直未解决,魏聿明觉得自己老是去找郑京专门说也不合适。现在见郑京心情较好,又是肯定,又是表扬的,他就顺带提了一下。郑京说:“白晓洁现在是助理,只能往副主任走,不能再往副处级走。副处级毕竟只是个非领导职务。等以后有职位空出来再说吧。我心里记着呢。”
魏聿明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魏聿明回到自己办公室,仔细琢磨郑京的意思。培训班说得好好的,为什么一下子就变了呢?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吗?又是又好像不全是。从他后面的话里,魏聿明还是感觉出了他对办公室帮贾志诚写文章非常不满。虽然他看起来是随便说说,但细细品味,却是大有深意。是啊,一个一把手去学习二把手的文章,还要他去谈体会,在机关,这说得过去吗?尽管在主题报告中,他们刻意没有提贾志诚的文章和部长的批示,可郑京是何等人物?大小也是个厅长啊,不是一般的人。他能不从中看出点什么吗?
于是魏聿明去找了白晓洁,他要把厅长的指示传达给她。白晓洁听了很是生气,说:“他是人,我们也是人,太不尊重别人的劳动了吧。一个一把手没想好就不要随便表态啊。由他吧,他说不开就不开。我到时从贯彻落实部长批示的角度把它再改一改报部,算是交差。其实我们这样干是为谁呀,还不是为他!我就想不通他为什么总是要和我们过不去?对他有好处吗?”
魏聿明当然不能跟着她生气,就说:“厅长说的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站的位置不同,自然有些情况是我们想不到的。另外,作为研究室,以后还是得多站在一把手的角度想问题写材料。方便的话,你们找个题目也给郑厅长写篇署名文章,也在部里发发,露露脸,出出声。我倒没什么,我是为你着想。你的职务问题也拖了这么久了。”
但白晓洁不干。她说:“我才不愿为他浪费脑细胞呢,不值。魏主任,你也不用再为我的事操心了。我可以跟你打赌,在他的任期内,我的问题肯定不会得到解决。我还可以预测,你的问题同样如此。你信不信?”
魏聿明笑了笑道:“我到了这一步可以了,运气好最多还上得一级。但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在这个事情上,不能太积极,可也不能太消极。你想想吧。”
这一段魏聿明的小说倒是写得颇为顺利,每天下班后都在自己家里的那台电脑上敲上三五千字,他取名为《官场春秋》。江小林觉得这个名字太露太白,虽然大气,但没有什么想象空间,建议要隐晦一点,不要一眼就看穿。
她以王跃文为例,说:“你看人家《国画》取得多好!正看,官场只是国家中间的一幅画;反看,他只是为国家官场画一幅画。而且他写作的风格也像作国画,着墨浅淡,黑白两色,注重写意,自然空灵。”
魏聿明就笑:“作者真是这个意思吗?”
江小林说:“正说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想想,一个书名就让人这么琢磨,本身不就是很高明吗?”
魏聿明认为有理,想了想,脑子里突然电光一闪:《仕图》!对,就“仕图”。
江小林说:“你说说意思看。”
魏聿明说:“正说,是为那些在仕途中的人画一幅图,而且谐音是仕途;反说,官场上的人还不都是图个位置。怎么样?”
江小林吟咏片刻,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嗯,这名字好,有嚼头,绝!”
魏聿明以前没写过小说,可他看得多,古今中外,涉猎不少。古人讲,“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确实如此。魏聿明下笔的时候,各种各样小说的结构、风格和语言就纷至沓来,在他的脑子里碰撞组合,为他提供最佳选择。至于那些人啊事啊,就更是在他的脑子里活跃多年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所以他越写越顺手,越写越像模像样。一个月下来,竟写了七八万字。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有这方面的潜质,多亏了郑莹的挖掘,不然,他的某些能力就会慢慢萎缩、埋没,一辈子就是一个极大的浪费和遗憾了。
那一段时间,郑莹发过几次短信,也打过几次电话,约他去太白酒楼喝酒,或者去青山绿水聊聊天,但他都以工作忙为由婉拒了。他只是在联系中向她报告了创作的进展和创作的一些体会。她总是鼓励他,只要坚持下去,肯定没问题。
魏聿明其实感觉得到,郑莹很想多和他在一起,对他的婉拒,她似乎也明白是他有意回避。但她没有生一回气,也没有发一句怨言。每次她总是笑嘻嘻的,说好吧,那就下次有空再约。就像一个普通的朋友或同事,合也好,散也行,平淡如水,可他分明感觉出了她的理解和宽容。
其实,魏聿明有时候也想和她聚聚。是人都有欲望。控制欲望的唯一办法,就是不给它机会。魏聿明就忍着,一再地忍着,并努力把这种欲望挥洒在那方小小的荧屏上,放纵在那个他为之魂牵梦绕的故事里。
有一天,部办公厅发来通知,请魏聿明去杭州参加一个小型研讨会,会期两天,活动两天,主题是研讨全国商业机关如何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发展,并研究修改部长在即将召开的一个全国性会议上的讲话稿。魏聿明就想到了白晓洁为贾志诚写过的那篇文章以及准备开研讨班的那个主题报告。他就叫白晓洁给自己调了两份。他想带去在发言时参考参考。
接着,他还是发了个信息给郑莹,告诉她他要出差。
郑莹回道:“好啊,到时你住哪儿、房间电话告我,我给你打电话。”
魏聿明说:“行。”
郑莹说:“小说进展怎么样?”
“还行,有快十万字了吧。”
“把稿子带着吧。有笔记本吗?”
“有。”
“带个笔记本,晚上可以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