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会议没有安排去普陀山玩的节目,因为那个地方离杭州远了一点,而且是中央明令不准公费开会旅游的景点。主办方为表热情,还是安排大家去了绍兴、温州和千岛湖参观考察。
魏聿明与会务组联系了,说他就不去了,还得回家赶一个会议材料。几个省厅的主任就笑他,说他是提了意见,心里有愧,所以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他也笑笑,不置可否。
晚上他和郑莹散了步后,就回宾馆休息。两人躺在床上看电视。郑莹说:“要是每天都能这样,那就好了。”
魏聿明说:“每天都这样,你不是说名著也会看厌吗?还是有距离好,距离产生美。有距离才会有思念,有思念才会有深情。”
郑莹说:“其实在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图景,就是每天早晨睁开眼睛,都能看到自己心爱的人睡在旁边。这两天倒是做到了。可是好景不会太长,再过几天,你我虽在同一个城市,却又感觉天各一方。唉,咫尺天涯,想到这一点,心里就痛快不起来。”
“你不是庄子的及时行乐派吗?怎么也变得多愁善感了。”
“那是嘴巴上说说而已。其实哪个女人不想浪漫啊。”
魏聿明说:“我们早点睡吧。明天旅行团还得赶早出发呢。”
郑莹说:“你先睡吧。我看看书。”
“带了什么书?”
“黄仁宇的《中国大历史》。我喜欢他写历史的角度和叙述方式。”
次日一早,他们收拾了行李,就随旅行社的导游前往普陀。经过几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就到了海边。吃了饭,又坐船上岛。那天下雨,但不大,纷纷扬扬,天空和地上,都荡漾着一层水气和雾气,使普陀山更增添了一份神秘与玄幻,更像一个若隐若现如飘如浮的仙境。魏聿明感到有些凉,要郑莹加了一件衣服,说不要感冒了。
两人挽手并肩,拾级而上,很快就到了山上最高的观音菩萨塑像前。
“我是逢观音必拜的虔诚信徒。我们拜拜吧。”郑莹说,脸上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魏聿明就在菩萨的俯视中跪下了。郑莹说:“许个愿吧,听说在这里许愿是很灵的。”
许愿?许什么愿?要官吗,可那是求得来的吗?发财吧,从自己的位置和性格来讲,那也是别想。唉,人说高官不如高薪,高薪不好高寿,高寿不如高兴。是啊,官当得再大,家里没钱花又有什么意思?钱赚得再多,四五十岁就归西了又有什么意思?寿命再长,过得生不如死又有什么意思?就求个全家老小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吧。他就双手合十,喃喃自语,向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表达了自己的祈愿。
郑莹见他认真,久未起来,很是高兴。待他拜完,她也跪下,手捧九炷檀香,先仰头敬视菩萨,然后低头合眼,嘴中念念有词,最后手掌朝天,眉额挨地,叩了三个头。
郑莹问:“你许的什么愿?”
魏聿明说:“心中之愿,不可轻易示人,不然,就不会灵验了。”
“好好,不说。”
魏聿明就问:“你刚说这里菩萨很灵的,是吗?”
郑莹说是的,很多人都这么说。
魏聿明又问:“那你说菩萨好吗?”
“那当然好啊。”
“我觉得不对。你想想,前来烧香拜佛,送贡果捐款的,菩萨就保佑他,让他的心愿得以实现;可那些远隔千山万水不能来的,穷乡僻壤没钱来的,他们的心愿呢?这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或者说菩萨不是太势利了吗?”
郑莹忙用手捂住他的嘴说:“菩萨面前不可放肆,小心报应!”
魏聿明说:“好好,不说了。我刚刚还求了菩萨呢。”他赶紧叩头作揖,“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神仙不计凡人过。”
跟导游走,只能一目十行,走马观花,很快就换地方了。他们又去了近处的宁波以及蒋介石的故乡奉化溪口。
魏聿明感叹道:“我这个办公室主任真当得冤。大家都说我们是炎黄子孙,但炎黄两帝之陵我没去过;近现代史主要是国共两党斗争的历史,但两党领袖的老家,蒙你关心,今天才走了个奉化,湖南韶山我还没去过呢;四大佛教名山,也是你带领我今天实现了零的突破;四大书院,我只看了个白鹿;四大名亭,我只去过醉翁亭。办公室主任啊,说得好听是参谋长,说得难听一点就是看门狗。”
郑莹说:“堂堂省直机关一个处长,自比为狗,是不是太自残了一点?”
魏聿明笑道:“哪是自残,这可是有据可查的。出处是我们省委的办公厅主任,场合是全省党政系统办公室主任会议。他的原话是,办公室主任要淡泊名利,甘为人‘狗’。这里的人指的是领导。意思是,领导出门,你要紧跟在后,提袋拎包,甘当护卫狗;领导没出门,你要看家护院,甘当守门狗;领导个人的隐私,你要终生保守秘密,甘当哈巴狗;领导的错误你要勇于承担,甘当落水狗。”
郑莹说:“真是些奇谈怪论。我只听说过‘牛’论,鲁迅的‘俯首甘为孺子牛’,多么高尚的比喻!‘狗’论我倒是头一回所闻,但这个比喻既不文化,更不高尚,同时也不贴切。我也干过办公厅的工作。我觉得办公室主任这一岗位,更多的是形而上的东西,靠的是智慧,而不是手脚。”
魏聿明说:“你讲得也对。可我有时就感觉自己像条狗。”
郑莹说:“也不要这么悲观。公费不行,以后每年可以休工休假嘛,私费总行吧。我出钱,我还陪你。”
魏聿明说:“那当然好。可一年一年,岁数大了,心情也会变。就把它当期货,作为一个美好的梦想吧。”
第二天下午,他们从宁波坐飞机回家。郑莹的小奔就停在机场。
她说:“我没有叫人接送,就是图个方便。今天你就别回去,到我们的小屋去吧。反正你老婆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魏聿明说:“家里倒没事,我等一下给她发个信息,就说明天回。只是单位还有几个材料在我手里要报。两个副主任在会议期间就打电话催问我几次了。”
郑莹说:“还在想单位上的事?谁想你的事啊?都丢在一边吧,先享受生活。”
两人就去了“青山绿水”。在路上,郑莹专门到一个菜场买了些鸡肉鱼和小菜,又到一个药店配了一份药膳。
魏聿明不解,关切地问:“是否身体不适?”
郑莹笑道:“这几天在外面玩得是好,但吃的很一般,特别是你白天要开会,晚上还要加班,体力消耗大啊。今天我得给你补补,炖点好汤给你喝。”
魏聿明这才明白她的用意,就扯了一下她的头发,说:“还不是为你自己好,打着关心我的旗号。”
郑莹妩媚一笑说:“是又怎样?有本事等一下你别喝。”
一进屋里,魏聿明把东西一丢,说:“这些天被你这个妖精搞得腰酸背痛了,我得休息一下。”
郑莹嗤笑一声道:“是你自己太贪,还怪我。你休息吧,我来搞吃的。要么,泡个澡?”
魏聿明说:“这是个好主意。我还没泡过澡呢。家里没有,在宾馆又怕不干净。”
“在我这里放心。我去放水。”
她就去了卫生间,里面有浴缸。放水,调温,她说:“等水放一半你就可以进去了。”
魏聿明就脱了衣裤,等水放好,他就进去躺下。水温有点高,但烫着舒服。一会儿,他叫郑莹:“喂,你过来一下。”
郑莹正系着围巾,手里还拿着菜,问:“怎么啦?”
魏聿明说:“你给我搓搓背吧。我的背从来没人搓过,我自己又搓不到,历四十年而未清,肯定结了一层厚厚的油垢了。”
郑莹显出不屑的表情,哂笑道:“什么搓背,还不是想我摸摸。男人就这么贱。好,我洗了手就来。”
郑莹给他全身打了肥皂,就帮他洗了起来,且深情道:“我这是第一次给一个男人洗澡。”
魏聿明很感动,说:“谢谢你郑莹。我也是第一次要一个女人给我洗澡。我想你,控制不住。”
“鬼才相信。如今社会上诱惑你们男人的东西太多了。就拿洗澡来说,你只要到大街上走走,到处都贴着广告,什么盐浴、桶浴、花浴、奶浴、泥浴,五花八门,乱七八糟。当然你们男人肯定认为很美很享受。你没去过?千万别告诉我你很纯真。”
“向天发誓,我真的没去过。你说的这些事,我也不是没有机会。但我有洁癖,你也应该感觉到了。我住宾馆,再是五星级,再怎么消毒,我是绝不用那里面的物品的,马桶从不坐;晚上睡觉都是长袖长腿的睡衣睡裤;你看洗脚店到处都是,我也没去过,就是陪客人,我只在旁边看着或在外面等着。为什么?我有一个同学在当记者,他曾明察暗访过,发现即使是大的洗脚城,有的都把洗脚水重复使用,客人怎么知道?我几个同事一双好好的大陆脚硬是被洗成了香港脚,至今未愈。你说害怕不害怕?”
郑莹嗔怪道:“别说了,影响我做饭。”洗完,又道:“你再泡泡,出身汗好些。我得去做饭了。”
没想到当老板的郑莹还挺能干挺利索,不到一个小时,一桌简单但绝对够档次的饭菜就出来了。有红烧肉,有炖鸡汤,有清蒸鱼,有油麦菜,有煎冬瓜。郑莹还开了一瓶红酒,是加拿大进口的。
他们边吃边喝边聊,很开心。
饭后,两人去了阳台,那里放了一个小桌,两把藤椅。郑莹泡了一壶茶。这时,红红圆圆的夕阳正在远处的山顶上,还没有落下去。一脉山峦此起彼伏,不见尽头,一条小河蜿蜒曲折,隐入林中。魏聿明就想起了古代诗人“悠然见南山”“长河落日圆”的佳句。
“这里真是一个绝妙的观景台。”魏聿明赞道。
郑莹说:“今天是阴历十五,月圆之夜。到时你还会体会到‘坐看西岭月,卧读古贤书’的境界。然而美是美,如果没有一个可心的人一起共赏,对于我来说,再好的景也不过如此。”
“可一个人清静啊。”
“连辛弃疾这样金戈铁马的人都呼唤‘谁共我,醉明月?’何况我等凡俗之人。”魏聿明说:“等我的小说初稿出来,一定想办法躲到这里来清清静静地修改。这真是个写作的好地方。给你一个人,确实有些浪费。”
郑莹的脸红扑扑的,说:“好啊,你可得说话算数。我一百个愿意做服务员伺候你。”
魏聿明见那个茶几空空荡荡,突然间灵光一闪,道:“买个金鱼缸吧,再放几尾金鱼,房间里有生气些,而且那种火红色,也能使整个环境显得热烈奔放。”
郑莹一听,想了想,拍手道:“对,这个主意好。平时我一个人居多,也不致那么孤单落寞。”
在这样一个幽静的小环境,养一缸小鱼,对人当然是小之又小,但对鱼儿,那可是它们的一个大天地、大世界。以后常来当一当观鱼人,看它们的生存状态,肯定别有一番滋味。想到这里,魏聿明不禁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