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林玉芷试着去了宏达花园。
宏达花园在省会是一个很有名的富人小区，早些年的均价就达到了六千元，独占全省鳌头，平常人是想都不敢想的。小区面积挺大，绿化面积约三分之一，远远望去，树木葱笼，花草茂盛，让人心旷神怡。
她是带着好奇心理和神秘感去的，就是想看看那是一套什么样的房子。人人都说腐败分子过的是奢华靡烂的生活。她倒是没亲眼见过。
她感觉到，这套房子肯定是别人送的。既然是送给财政厅长，其面积、品质和装修肯定也不会是一般货色。所以她特别想来看看。
找到门牌，开门进去，才发现这是一套大约有二百平的新房子，看起来没人住过。她参观了一遍，真是眼花缭乱，惊叹不已，仿佛走进了一个时尚博览会。装修很精致也很高档，每间房子都挂了油画或国画，她只是对上面所题的名字不熟悉，估计应该都是名家。所有的灯具都大气豪华，可惜她叫不出品牌。水龙头全部是铜制的，两个卫生间的马桶都镶了金边，连抽纸盒都是铂金产品。其他生活用具如桌椅沙发、锅碗瓢盆等，同样是样样考究，件件典雅，一应俱全。
唉，如果这是自己的该多好！林玉芷感叹道。
在这样的环境中，她突然来了兴致，就打了个电话给谭千友。
谭千友正在开会，一听是小林，声音马上放低了，说要她等着，他一散会就过来。
果然没等多久，谭千友就过来了。他一进门就抱住她乱啃，说：“你这个妖精，一去无风，这么多天也不跟我联系，让本厅长想死了。”搂过抱过后，他就要上床。
林玉芷真没想到这个老家伙这么强欲，就说：“厅长，坐坐吧，我们还没说话呢。”她就坐到了沙发上。
谭千友说：“还说什么话？先干了再说。”
林玉芷就嘻嘻笑道：“没想到厅长您是个急性子。”
谭千友说：“哪像你们年轻人好日子在后头。我这把年纪了，干一次算一次，等不起啊。来，快一点。”
林玉芷就脱了衣服。谭千友一下子就拱了上去，抱着她的胸部亲了起来，边咬着边也脱着自己的衣服裤子。两人就在沙发上干了。
干完才说话。谭千友说：“我不像有的人喜欢在宾馆开房，那样没味道，也放不开。我喜欢在自己家里干，那样才干得痛快。而且到宾馆里也不安全，公安都掌握了数据，虽然我不担心，什么事都摆得平，但毕竟麻烦，影响心情。所以啊，以后想我了就到这里来，当然我想你了也会在这里等你。今天表现不错，积极主动，本厅长表扬你一次。”
林玉芷说：“我不喜欢表扬，没有内容，我喜欢奖励。”
谭千友说：“堂堂财政厅长当然会奖励。给。”他又拿出一把钥匙。
林玉芷一看，是一把车钥匙。她故意装无知，问：“这是什么？”
谭千友说：“我刚刚开了一台白色‘广本’过来，就放在楼下，是给你的见面礼。这是一个朋友刚送的，还没上牌呢，我拿了没用。我有的是车。你就拿着用吧。到时你自己去上个牌。想上什么牌告诉我，我去打个招呼。以后有了更高档的新车再给你换好的。”
林玉芷感觉到自己像是一个高级妓女，一次就换了一台车，心中还是有点不舒服。在她的心里，与谭千友搞好关系，目的是让自己在贾志诚心目中有地位，在商贸厅有位置，没想到这一弄竟然还能带来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利益。望着手中的车钥匙，想象着自己开车的神态与感觉，心想也好，不要白不要，谭千友的车不也是白白得来的吗？她不拿，也许别的女人就拿走了。目前她还正需要车，每天上下班挤公交，麻烦且不说，更重要的是影响她的形象。
但她不能把自己这种情绪表现出来，相反，应该给他留一个纯真的印象。于是她说：“厅长，我刚刚是开玩笑的，您倒当真了？我可没有要您送这样贵重的礼物。我不是那种女人。我只是要您有机会给贾厅长打打招呼，以后多关照一下我这个小女子。您这样做，真让我担待不起，受宠若惊啊。我以后怎么还得起呢？”
“说得好，受宠若惊，简称‘受精’。”谭千友笑着说。
“您就是这样幽默，小女子的思维跟您在一起有时候真跟不上。”
谭千友得意地说：“所以女人们都喜欢我。”
林玉芷说：“您有多少女人？能不能跟我透个底。放心，我不会找您麻烦的。”
谭千友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套我的底啊。”
“不是，我只是想，像您这样有实力有魅力的老板，身边没几个女人，那岂不是浪费资源？您千万别说没有，那只有鬼相信。”
“那你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巴结我亲近我，想和我有这种关系吗？告诉你，成千上万。但我还是有基本的准则的。让我真正动感情的微乎其微，寥寥数人而已。你就是其中的一个。我信任你，从第一次见你就有这种感觉，不仅因为你是一个公务员，一个副处长，更是你的气质、性格让我相信你不是那种死缠烂打、鱼死网破的女人。我就喜欢这样的人。来去自由，各取所需，有用就好，无用拉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属于这种类型的人。这是实用型的，非常适合现在这个社会。我也是。我在财政厅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所以，我看人还是很准的。你放心，我可以向你表个态，在我退休之前，保证把你扶到处长位置，以后我就管不了了；另外也保证把你老公推到市财政局副局长的位置。怎么样？我的小女子，满意吗？”谭千友望着林玉芷问。
这老家伙太厉害了！超过郑京，超过贾志诚，超过了她认识的所有人。他完全看透了你全部的心思，他完全拆穿了你全部的谋略，他完全说出了你想说的全部的话。林玉芷又有了刚刚那种脱光了衣物被他细细把玩的感觉。她彻底被他折服了，那是一种对智慧者的顶礼膜拜：“谢谢厅长，我想您经常能叫我，那是我的福气。”
谭千友捏捏她的细颈，涎着那张老脸笑说：“我会的。今天虽然快了一点，可你的味道使我难以忘怀。”
林玉芷就开车走了。她还是几年前在公司里做事的时候就考到了驾照。但到商业厅后，因只是个小小的内勤，处里又只有一台车，几乎就是处长专用，她就再没有机会碰了。这两年，厅里干部的私车慢慢多了起来。她也想过要买，可老公和自己都混得不行，为了提个副处长，自己除了送色，还送了不少钱给郑京。近一段老公虽好一点，但也才算起步，靠点死工资能养得起一台车吗？所以，他们迟迟没有下这个决心。不过，这一下子把车开回去，怎么向老公解释？说是人送的？那是绝对不行的，你算老几啊。说是找朋友借的？那又能借多久？
林玉芷左思右想，终于冒出了个办法，就说是新的商贸厅条件好了，每个处至少配了三台车，她是处领导，又是个女同志，住得也较远，就把这台白色广本相对固定地给她用了。这是个最好的理由。而到单位就跟人直截了当地说是自己买的新车，这一点也不稀奇。
于是，她把车径直开到了厅里。在锁车关门的时候正碰上魏聿明。
魏聿明就问：“林主任，买车啦？好漂亮的。”
林玉芷脸还是红了一下，说：“才买几天。”接着也问，“魏主任，你什么时候买？”
魏聿明说：“等发了大财再说。”
魏聿明去传达室接人。是家乡一个表哥带了几个村民来找他。他就把他们带到了自己家里。
农村来的人不习惯进门换鞋，魏聿明就说：“进来吧，不用换，反正是瓷砖，到时拖一下就行。”
几个人见家里这么干净，都不好意思不脱鞋，就干脆打赤脚进了屋。魏聿明便闻到了一股混杂的浓烈的脚臭味，但他不好说。
表哥一进来，就跺着脚急急地问：“有茅房吗？”
魏聿明说：“有啊。”就带着他去卫生间。
接着另几个也跺着脚相继进去了。
表哥说：“哎呀，进你们城里真不方便，要屙尿硬是找不到一个地方。我们都憋了几个小时了。”
有一个年纪大一点的说：“我实在受不了了，看到一个墙角没人，就掏出东西想屙，哪想到走过来一个人，说他是城管，问我干什么？样子很凶，我怕抓，就收了回去。又走到一台汽车旁边，见没有人，我又掏出东西想屙，不想又闯出一个人，也说他是城管，问我想干什么？样子和前一个人一样凶。我吓得又收了回去。我只好忍着，一直忍到现在。我的裤子都湿了一片。”
表哥说他也是一样，忍得差点炸了膀胱。
魏聿明说：“大街上应该有公共卫生间啊，有指示牌的。”
表哥说：“是有，我也看到了，但一处指着一家银行，我们进去，被保安赶了出来。另一处指着一家饭店，那里面的人也不准我们进去，说除非我们在那里吃饭。”
魏聿明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表哥比他大两岁，显得非常苍老。小时候，他常去姑姑家玩，表哥就是他的好伙伴，也是他的保护神。因为表哥从小习武，有一身好拳脚，在当地有些威信。后来就被选为了村长。
魏聿明就问他们的来意。
表哥说他来是想上访，想问问魏聿明省信访局、省环保局在哪里？想他带个路，或者就由他转交也可以。因为他们这次上访是村民们凑的路费，没有钱来省城吃饭住宿，得马上坐汽车回去。
魏聿明就问是怎么回事。
表哥说：“是这样的，县政府半年前支持一个个体老板投资在我们村子附近建一个化工厂。如今的村民都有了一定的环保意识，就不同意，还组织了多次行动，阻止工厂施工。县政府为此找了乡村两级的干部，一方面郑重保证，绝对没有污染，产品都是经过严格测试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可以解决一部分村民的就业。另一方面，乡村干部要顾全大局，体谅政府财政收入太低的难处，要多做工作，务必保证工厂按时开工。我一想，这也是个好事，就一个一个、一家一家去说明。村子里就没有人再反对。但是只开工了两个月，村子里就有多人得了怪病，鱼塘里的鱼接二连三死亡，凡下田的村民都患上了奇痒无比的皮肤病，整个村子弥漫在一种有着刺鼻味道的空气里。我们觉得不对，就去找县政府。县政府叫县环保局派技术员去检测。结果他们说，检测没问题，空气和水都没有受到污染。你说气不气？明摆着的事实，他们就能睁着眼说瞎话。我们只好上访。到市里，就接了我们的告状信，再没下文。我们也组织村民去堵过厂门，阻止生产。县里就派公安来抓人。他们不敢抓我，虽然我也是领头人之一，可他们知道我有你这个表弟在省里当处长，怕惊动省里领导了。但县长还是警告我，要我不要带头。那个个体老板有一个晚上也专门找到我家里，拿出十万元，条件就是保证不再有人闹事。我怎么能拿这样的昧心钱？拿了不会短阳寿吗？我就拒绝了。没办法，我们只好上省里来。不然，我不会来麻烦你的。”
表哥说完，就从一个旧布口袋里取出一些照片、资料和打印好的上访信件。魏聿明看到那些照片上的人、鱼、水和空气，非常难受，也非常气愤，说：“太不像话了，太不把老百姓的命当回事了！我去送。你们去送，无非又是批转给市，市又批转给县，最终还是到你们的县长手里，什么用也没有。我在这两个部门有同学，要他们认真处理你们的信件，最好是找个省领导批几个字，那样估计才能解决问题。”
表哥就很高兴，露出了两排参差不齐的黑牙，骄傲地对同来的村民说：“我说了吧，我老表肯定能行。”
那几个人就都点头，眼睛里满是对他的崇敬。其中一个好像记起了什么事，从背包里拿出一条烟给魏聿明，说：“这是我们村子里集了点钱，特意买条烟送你，不成敬意，请一定收下，算劳务费吧。”
魏聿明一见，那可是用生命钱换的，眼睛就潮了。他坚辞不受。
表哥就对那人说：“算了，我老表是这样的人。他说不要就是不要，不是假客气。拿回去吧。事情他会认真帮我们办的。”
魏聿明又问：“中央取消了农业税，你们那里是不是落实了？”
表哥说：“你说的是皇粮国税吧，那是真的取消了。我们都说现在的时代好啊。哪个朝代不要交皇粮啊？他们不仅不要我们交，而且只要我们种田，还每亩给补贴。你交不交公粮，都由我们自己定。交的国家出钱买，不交也没人来上门罚款。眼看是要过好日子了，没想到会出这么个要人命的事。你说要我们怎么办？”
又说了几句话，魏聿明就留他们吃饭。但他们说要走，说赶最后一趟车还能到县里，到了县里就好办了，如果没车，走路也只需两个小时。
临行，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请魏聿明费心，一定要讨个好的音信。
魏聿明看着表哥他们几个佝偻的背影，想起小时候在一起快乐玩耍的情景，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