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志诚这一段时间真是焦头烂额。
两周前几个顾客到一家餐馆吃饭,叫了一瓶白酒,结果喝得一死一伤,经查,是工业酒精勾兑的。死者家属及一些群众气愤地砸了餐馆,围观起哄者达数千人。弄得公安武警紧急出动,忙活了几天才平息。
另外,上周,在省儿童医院,几十个家长带着小孩看同一个门诊,小孩子都是大脖子病,互相询问,原来都是喝了一种叫“四马”品牌的牛奶。经专家检验,这种牛奶掺了一种有毒物质。报纸大幅报道,电视台现场采访。消息传开,引起社会强烈反响。
对这两个事件,中央领导几次批示,一次比一次严厉,要求彻查事件的全过程,哪个环节有问题,哪个部门有问题,坚决查办,决不姑息。
省委省政府受到了来自上面和下面强大的压力,自然不敢怠慢。书记省长又是亲临现场“灭火”,又是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他们必须而且也只能够把压力对下分摊,即责令工商、质监、卫生、商贸等职能部门一方面认真自查,另一方面抓紧采取措施,尽量将影响和损失降到最低程度。自查情况与下一步措施由一把手直接向省政府汇报。
接到通知,魏聿明即刻建议,马上研究,马上汇报,以赢得工作的主动权。贾志诚也是个急性子,当天他就召集厅机关相关处室碰头,查找问题,分析原因,制定措施。
在会上,有的处领导提出,这两个事件与商贸厅没什么直接关系,主要责任应在工商、质监、卫生等部门。还有的甚至说,假酒都看不出,喝了活该。魏聿明听了很不是滋味。现在有的单位,有的人,出了事首先不是找自己的原因,而是想方设法把责任推给别的单位和别的人以求自保。如果都这样做,那这个社会还有谁来负责?老百姓由谁来保护?政府到底是干什么的?官员是否还有起码的良知?
魏聿明作为办公室主任,本不想说什么,也不好说什么,因为那确实是厅里各业务职能部门的事。但他越听越气,越气就越坐不住。
正好这时贾志诚也听得不耐烦了,也越听越觉得听不下去了。照这样讨论,那不成了一个声讨别人的批斗会了吗?他就直接点了名说:“聿明,你有什么看法也说说。”
魏聿明就正了正身子,说:“好,我也发个言。我认为对这两个事件,作为职能部门应该好好反思,认真分析。近些年来,大至名店,小到摊铺,假冒伪劣产品充斥市场货柜,鱼目混珠,把人弄得神魂颠倒,不辨东西。消费者稍不注意就可能在玲珑满目的商品中失去方向,栽进陷阱。现在社会上不是流传这样一段顺口溜吗?早上起来用含致癌物质的牙膏刷牙,再喝一杯有毒的牛奶,中餐吃放了苏丹红的鸡蛋、避孕药养大的鳝鱼和敌敌畏喷洒的火腿,晚上就吃病死的猪肉。这是多么恐怖的一天啊!钱还是小事,有的人为此致残,有的人甚至赔了生命。作为老百姓,这个问题本应去问政府及政府的有关职能部门。因为这是它们的天职。纳税人养活了它们。然而,近两年来,政府有关部门通过报纸和电视,不是反思自己在这些方面的失职或欠缺,而是责怪消费者缺乏相关的知识与自我保护意识,并为此强烈呼吁老百姓要认真学习各种知识和技术,最好是成为很多方面的专家以求自我保护,如对真假烟酒、食品如何鉴定,如何识别真假商品标志、日期甚至颜色、气味等。好像要老百姓都成为药品专家、保健专家、金属专家、食品专家、电器专家、植物专家……我们也是消费者,大家都来扪心自问:我们自己都懂吗?我们能做到吗?”
到会的人都被问得面面相觑。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再举个例子吧。近些年治安状况不是很理想,这个大家都有体会。如果警察不管,警察只在电视台专门讲座介绍识别与防范偷扒抢劫的方法,要求老百姓成为反扒专家、少林武人、擒拿高手。我们会作何想?诚然,学习这些知识固然重要,也确实能加强自防,但老百姓都成了这方面的专家,还要职能部门干什么?再进一步想,老百姓都为了生计在忙碌、在奔波,还要将赚到的钱拿出一部分给我们这些公职人员,已经活得够累了,哪还有专门的时间去钻研这些功夫绝技?所以,我觉得职能部门应该加大工作力度,应该尽职尽责,为老百姓的生活营造一个安全放心的环境。回到这两起事件吧。我们商贸厅是有这个职责的。比如酒类监督管理处有依法查处无证生产、销售和制售假冒伪劣商品等违法行为的职责;市场运行调节处有指导流通环节食品消费安全工作,完善质量安全标准、认证体系的职责等。虽然一线执法权还不完备,但管理与监督是责无旁贷的。所以不能说这两个事件与我们无关。我们应该在这方面好好反思,深刻检查,并切实提出整改措施。”
“在措施方面,我建议可以学习国外的一些做法。就是凡进入正规商场的商品,必须是经过严格检验检疫的,必须有一个入市标准,否则一旦被举报,就要严厉处罚商家,有的甚至要罚得他破产。而反观我们一些部门的做法,就喜欢搞突击行动,搞所谓的明查暗访,搞所谓‘3·15’维权日,打的是制假的地下作坊、地下工厂,而且还不是经常的,而对卖的商家无所作为。怪不得有人说,在中国作假,成本低,利润大,风险小。我们的打假没有打到点上和根上。应该在管理上想办法。要加大对管理者的管理。我们打假,如果打进假货的商家,打不履行职责甚至庇护犯罪的有关行政管理部门,也就是说既打‘小鬼’,更打‘阎王’,我想状况肯定会有很大改观。如此,消费者只要进入正规商场,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购买自己喜欢的商品而无需担心买到假货。这就需要政府部门加大立法执法和审批监督的力度,实实在在把人放在首位,把命放在首位。建议我们商贸厅要主动上门和工商、质监等部门经常沟通联系,建立合作机制,共同加强对市场的管理,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还可以在各市局成立执法大队,与有关部门联合开展执法活动。”
魏聿明说完后,会场议论纷纷。有的认为他讲得对,应该如此;有的则不以为然,说他有点小题大做;还有的因为他点到了名,与自己有关,就暗地里骂他自作聪明,多管闲事。但贾志诚给予了高度肯定。
贾志诚神色凝重,说:“这两个事件,中央、省委省政府非常重视。为什么如此重视?有人说不就是一瓶酒、一包牛奶吗?普通百姓可以这么看,但我们决不能这样看。我们虽然从事的是经济商贸工作,但同时又是政治工作,因为经济是我国最大的政治。你们听过一个雪球引发一场雪崩、一根火柴点燃一座森林、一枚钉子灭亡一个帝国的故事吗?我就说说那枚钉子吧。那枚钉子在地上,扎进了一匹马的前蹄,而这匹马上正坐着一位将军。将军摔了下来,负了重伤;而这时他正指挥一场战斗,可想而知,这场战斗失败了。而恰恰这场战斗是决定双方胜负的关键战斗,于是这个帝国灭亡了。我们能小看那枚钉子吗?尽管它有偶然性,但其中也蕴涵着必然性。同样,这两次事件中的一瓶酒、一包牛奶是小事吗?不!因为它关系到人民的生命安全,如果放任自流,不闻不问,它就会影响到整个社会的稳定。”
说到这里,贾志诚拿出一些报纸和资料,看得出是有备而来。他一边用手扬着那些报纸,一边提高了声调,说:“你们没有看到,现实世界与虚拟社会有多少人参与吗?贵州瓮安事件、云南胶农事件你们都看了报纸吧?那是多么危险的信号!这次我省的事件,幸亏中央领导高度重视,省委省政府反应迅速,采取果断措施,才使事态得以控制。是的,我们没有直接责任,但不能说我们没有责任!我认为我们的问题是,管理缺位,管理失职,管理不力!聿明说得好,出了事,首先要在自己身上找问题,查原因,求对策,这才是我们政府部门,更是我们共产党员应有的态度和品格。现在省委省政府责成我们反思检查,总不能隔岸观火,更不能自我表扬吧?在这样的大事面前,我们务必有高度的政治敏感性,想推是推不了的,想躲更是躲不掉。请酒类监督管理处、市场运行调节处、市场体系建设处等部门从各自职能出发,抓紧搞好自查,深刻反思不足,提出下步意见,明天上班交综合调研处形成一个整体报告。魏主任说的与有关部门建立长效合作机制、建立经常性检查机制、成立商贸机关执法大队等建议很好,要写进去。明天下午给我。我亲自送省政府作检讨作说明。”
果然商贸厅的作法得到了省长的好评。贾志诚汇报完后,省长语重心长地说:“问题发生了,当务之急是处理好问题。所以现阶段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但你们不仅提出了处理问题的措施,还深刻剖析自己的不足,主动承担相关责任,这种做法很好,体现了一个省直单位高度的政治觉悟和关心人民群众的务实精神,值得其他单位学习。你们所提建议,切实可行,我都同意。等这两个事件平息后,我会跟秘书长打个招呼,由他牵头,召集有关单位认真研究一次,务必落实,再也不能发生类似的事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