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了厚厚的棉袍睡衣，打开了台灯，侧过身体假装看书。冬天，屋子里的暖气很足，盖上被子就有些热。方晓珂穿了一件碎花的棉布睡衣，躺在我的身边，突兀的胸脯灯光下一片雪白。她虽然闭着眼睛，但不均匀的气息表达她的希望。方晓珂在这方面欲望很强。我惧怕她的性感，这感觉什么时候有的，说不清楚。我的眼睛停留在书本上，可思绪早就飞向了我们接吻的那个下午。我和她吮吻着，长久地沉溺地吮吻着。她那光滑细嫩的脸颊，精巧的鼻子，湿润的嘴唇，滑软的舌尖裹着我的舌尖，颤栗从最敏感的身体深处跳舞，让颤抖蔓延我的全身。
我此刻还算清醒，欲望被我困在牢笼里横冲直闯。
方晓珂睁开了眼睛，她望着我，伸出的手像一把钥匙慢慢地打开了我的身体。我闭上了眼睛，渴望并担心的那一刻终于到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把自己剥了个精光，躺进了我的被窝，解开了我的睡袍。我的皮肤感受到了她的光滑，绸缎流水般的细腻。
她开始抚弄我的身体，火一样的感觉从身体的各个部位聚集到我的那个地方。方晓珂用嘴唇叼住我的耳垂说，来吧，虎子，把我当成梅雨婷，慢慢的你会把她忘掉的。我上了她的身体。可我什么也没有做，我的泪水打湿她的山峰般的胸脯上。方晓珂一只胳膊环抱着我，一只手拍打着我的头说，别哭了，从今以后我在你心里不叫方晓珂了，我叫梅雨婷。她一下子就掀翻了我，坐上了我的身体。方晓珂像骑在马上，疯狂地前后运动着，披散的长发像一面黑色飞舞的旗帜。此刻，她是个骑马奔跑的骑士，我就是她胯下的战马。我心底的欲望被她前后的颠簸给放出来，我变得狂野凶悍。
我把她掀了下来，像一把锋利的凿子一下子劈开了她的身体。我开始一次次重复深入地凿挖着她的身体。无边的洞穴找不到尽头，欲望也没有尽头。我的疯狂蹂躏使她疼痛不已。她挥舞着两只手使劲地拍打着我的脊背。她可能让我停下来，我不但没有停下来，动作越来越使劲，我向上抵着她的身体，像是要把我的身体渗透到她的身体里面去。我已经渗透到她的身体里面了。我们的身体已经很深地连接在了一起，起落的动作都是一致的。我听到她低低地呻吟，像是在求饶，像是在哭泣，可她的身体却向上挺着，更主动地贴近我。她“啊”地一声松软下来，而我的努力还在继续。我像被关在一个漫长的巷子里，我在寻找出口，寻找光明。我终于找到了，刺眼的光照得我眩晕。黑暗的尽头，一道光亮起爆了我的身体，炸裂在我的头顶，我向后仰着脖子，五彩的光在我的头顶绚丽四射……
停下来，我们的汗水打湿了被子。我傻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一种要死了的感觉。方晓珂抚摸着我的胸膛，像在梦境里一样幽幽地说话，真好，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这样的好，好得像是要死了一样。她问我，这么多年，你跟梅雨婷一次也没有这样过？
我没有回答，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我不想说话，突然想大声地哭。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女性的身体。我以为我会抵挡住方晓珂女性肉体的诱惑。我很多次对自己说，结婚后不可以碰她的身体的。她是顾大海的妻子，她的身体是不可侵犯的。可是，我的意志却如此的不堪一击。她的身体太美了，饱满、细腻、水一般充盈，我已经深陷其中。我无数次对自己说，她是个病人，我这样做是在缓解她内心的焦灼。我是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她，我跟她有了肉体的关系，从此以后我们的婚姻是稳固的，她不必担心我什么时候离开，更不必担心我是因为怜悯她才跟她结婚的。可事实完全不是这样。我由最初的被动变成了主动，并且乐此不疲。人性都有弱点，我控制不了身体的需要。新婚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我的身体就像泼油的干柴，碰到方晓珂就会旺烈燃烧。
2
这件事情发生后，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看顾大海的遗像。我在心里对顾大海说，大哥，从现在开始进到这个家里，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了。我不再是林中虎，我是顾大海。
顾大海说得没错，方晓珂在这方面缺乏节制。情欲这东西比爱情更像毒品，吞噬之后，毒瘾会蔓延得无法控制。
一次完了之后，我对她说，我们不可以有孩子，三个孩子已经足够多了，国家正在实行计划生育。方晓珂紧紧搂住我的脖子说，我们不违反规定的，那是我跟顾大海的孩子，我跟你还没有孩子。我说，你疯了，你的事业刚刚有了起色，有了孩子你怎么办？我们可以采取措施，部队发有计生用品。
她爬上了我的身体说，那玩意儿太厚了，我不喜欢被那样的隔着，我喜欢完全拥有。我说，那就缓一缓，等顾四方长到10岁，再要我们的孩子。方晓珂伏在我的身上，虎子，你真好，可是，还是等我要完这次再说。
好在方晓珂所在的歌舞团要到香港和欧洲演出，歌舞团里没日没夜地加班排练，我也要组织部队的临战训练。我们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一晃，整个秋天就过去了。
3
春节前，我见到了梅雨婷。那天，下着小雪。
梅雨婷来军里采访一位老红军，我碰巧在办公楼的走廊上遇到了她。我们面对面地站了好几分钟，谁也没有说话。
我打破沉默说：“我请你吃顿饭吧。”
梅雨婷长出一口气说：“好。”
我们就出了办公大楼，朝着军部门外的小吃部走去。我找了个幽静的包间，点了一些她爱吃的麻辣菜肴。梅雨婷主动要了酒。她以前从来不喝酒。这一次，她喝得很凶，我拦都拦不住。很快，她面色酡红，露出平静的面容说：“告诉你一个消息，我也要嫁人了。”
一刹那，这个消息犹如一颗子弹击碎了我的心脏，扎破了我的五脏六腑。我强迫自己平静起来，假装笑着端起酒杯，我想祝福她，可一团浓稠悲憾堵在了喉咙里，我失语了。
梅雨婷喝了一大口白酒。她假装被酒辣着了，咳嗽了几下，用手绢擦着泪水和鼻子。我知道她哭了，泪水像涌动的泉。我问她说，你没事吧，喝得太猛了吧。我想拍打她的背部，伸出去的手很快又收回来了，她已经不是我的梅雨婷了。梅雨婷摇摇头说：“没事，可能是刚才吃急了，辣椒卡在喉咙里了。”我倒了杯酒说：“你喝点水会好一些。”梅雨婷喝了一口水，又呛着了。她的双手在胸前抚摸了好大一会儿说：“其实，虎子，你没必要总觉着欠我的，为此愧疚，我们分手后，我也思考了我们的过去和分手的原因，我把你要求得太完美了，在我主导的爱情里，你很被动。我以为我很了解你，其实很多时候你的内心我没完全读懂。我甚至没了解你的家庭、你的成长经历。这是我的失败。在你的情感世界里，很多爱是我不能忽视的。我曾经作过很多假设，如果我对方晓珂再好一些，如果我不对她产生那么多的敌意，或许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再有就是我没办法突破家庭的阻力，我的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我是他们后半生的希望，他们不同意你带着两个或三个孩子跟我结婚，所以，更多的责任是在我。”
失去梅雨婷是我一生的痛，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战争改变了我，我又改变了我们的这一切。所以，一切罪孽都是我造成的，她应该痛骂我、诅咒我、枪毙我。在她和爱情面前，我是个一生都应该忏悔的罪人。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我们吃着，喝着，说着，哭着，笑着。从中午一直喝到黄昏。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出了门，她说：“我们坐二路公共汽车去公园吧，那里的梅花或许还在开着。”
我说：“梅雨婷，你喝多了，这是军里，不是师里。”
梅雨婷摇了摇头说：“昨天夜里，我梦见那一树梅花了，雪白花红的，漫天飞舞。”
那天，我没敢跟梅雨婷说，那棵梅花树已经死了。就在跟方晓珂发生肉体关系的第二天，我曾经一个人去看过，那棵梅树，一朵花都没有开，光秃秃地地伫立在寒风中，满目荒凉。我问了公园管理员，他说入冬的时候有人偷偷地在树根子上砍了好几刀，冷风一吹，树很快就枯萎了。
梅雨婷叹了口气：“即便树活着，那样的风景也已经不再了。”继而，梅雨婷说：“我给你写的那些信你还放着吧？”
我说：“还放着，一封都没有丢，上万封了。”
梅雨婷不说话了，泪水直流而下。我愣了好大一会儿，心就要碎了，我的爱情就剩下这些信了。可是，我还是狠了狠心说：“明天我打包，全部都还给你吧，我不配拥有这些信和你那份深深的情。”
梅雨婷说：“你的信回军区我也寄还给你，好像没我写给你的多，总共四千封吧，想想真是可笑，我们的青春和爱情都消耗在这信上了。”
政治部的干事来接梅雨婷回招待所，临分手的时候，她大声对我喊：“知道那个要娶我的人是谁了吧，是马天龙，可是我不想嫁给他。”
梅雨婷被一个女干事搀扶着朝军部招待所走去，一路上她仰天朗诵着两句诗：“仰天向梅花不开，漫天飞雪愁煞人。”
记忆中，梅雨婷没有这样失态过，她端庄贤淑的形象，认识她的人赞不绝口。我知道她的内心无比痛苦。她的痛苦加剧了我的负罪和内疚，伤心和悲痛。这都是我的错误。没有比耽误一个人的一生的罪过更大了。
4
我迈着艰难的步子回到了家中。方晓珂上来一边帮我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一边问，跟谁喝了那么多酒。我没有回答她，径直朝我的房间走去，嘴里嘟囔着那首诗：“仰天向梅花不开，漫天飞雪愁煞人。”母亲过来给我倒了一杯水，不放心地看着我，她知道不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的痛苦。想起我的事情，她就会想起姚翠玲。那个因为爱情悲惨了一生的女人还住在精神病医院里。
我真的喝多了。半夜里醒来，我看到我身边的方晓珂没有睡觉，两只眼睛溜圆地瞪着天花板。我诧异地问她：“你怎么还没睡？”方晓珂幽幽地说：“你今天见到她了吧？”我闭着眼睛问她：“我见到了谁？”方晓珂用毛巾擦着我的脸说：“当然是见到你想见的人了，梅花飞雪，够浪漫的。”我说：“你真是神了。”方晓珂笑了一声说：“从你一进门的状态我就知道，你见到梅雨婷了。”我晃晃悠悠地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看了看：“是吗？她从我脸上就能看出来我见到她了？”
我从厕所呕吐回来。我以为方晓珂会发一顿脾气，大闹一场，或者纠缠着不让我睡觉让我见面的事情。可她没有，她为我准备了毛巾和洗脚水，把我轻轻地按在床上，挽起了袖子开始为我洗脚。这是她第一次为我这么做。她这样做反而让我觉得不正常。水温正好，原来喝完酒泡脚的感觉真是好。我舒畅地闭上了眼睛，任方晓珂在我脚上揉搓。就在进入梦乡的那一刻我呓语般对她说：“梅雨婷和马天龙明天要结婚了。”
我在家里一直睡到接近中午。我睁开眼的时候，母亲正在床头。她满脸严肃地对我说：“我想和你谈谈。”
5
我的母亲段腊梅和我谈起了梅雨婷和方晓珂。我的脑子晕乎乎的，只能从她喋喋不休的叙述中听明白了个大概。她说，在我跟方晓珂结婚之前，她想阻止我。可她没法改变我和武德元的坚持。当年，她拒绝了武德元很多年，希望他娶姚翠玲。结果，武德元的固执害了姚翠玲的一生。爱情有时候是把软刀子，能把一个人的心杀死了。这些年，一想起姚翠玲，她的心里就很愧疚。她抢了姚翠玲的心尖子，一下子把姚翠玲的心给挖空了，害得她成了废人。现在，我还是走了武德元的老路。我和梅雨婷的恋爱谈了十多年，她爱过我，帮过我，不离不弃地等着我，可是我一刀就把她的心给杀死了。这辈子造下的孽，这辈子都还不清。早晨，方晓珂告诉她，梅雨婷跟马德胜的儿子马天龙就要结婚了，这是件好事，也算梅雨婷有个好归宿。我已经结婚了，就不要再打扰人家，让人家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少言寡语的母亲对方晓珂有了新的看法。她对我说：“你得跟方晓珂说，不准跟人家小心眼儿，应该有愧疚之心。我看她好像没有，早晨她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欢喜得很。这女子有些邪性，我就是有些担心你。你说她脑子有问题，自从你们结婚以后，她一次病都没有犯过，人精神着呢，一天到晚乐呵呵的。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走你武子叔的老路，不一定有你武子叔一样的归宿。虎子，这不是我挑拨你和方晓珂之间的关系。妈妈看人是准的，这女子心眼儿多得很。我觉着，你得和她再生个孩子。咱实话实说，将来，你把三个孩子帮她养大了，咱们家到了你这里就剩一根独苗，我和你武子叔也没再要孩子。我们人一天老一天了，将来他退了休，我们要是没个奔头，活着有啥意思。虎子，你不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没给你武子叔生个一儿半女的，有些愧对他。现在，我又把他孤零零地扔在了山沟沟里，想想，就不是滋味。”望着坚强的母亲抽泣的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说，部队很可能又要去边境轮战，我也还有个心愿没了。等等吧，等战争彻彻底底地结束了，我们就再要个儿子，加上顾晓、顾珂和顾四方，这么多孩子还不够你闹心的。
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她大字识不了几个，可心胸宽阔得像故乡的原野。我把脑袋枕在母亲的手上，内心一片宁静。她用另外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像抚慰幼年的我那样让我安静下来。我没有再出声，只是在心底悄悄地对她说，妈妈，我又要上战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