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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隔日一上班,沈天涯就和罗小扇去了傅尚良办公室,向他汇报了东方公司的生产经营情况,将他们用名录和相册作为借款依据的事取笑了一通,最后特别强调了他们没有工商和税务等手续的事实。傅尚良笑道:“这些我都清楚,让你们到东方公司去跑一趟,不过完成一道程序而已,说明财政局对每一笔借款都是非常认真的。”

沈天涯和罗小扇都有些泄气。他们原想引起傅尚良的注意,对这笔借款再慎重考虑一下,不想傅尚良一句话,把什么都说穿了,他们再不好多嘴了。只听傅尚良又说道:“写一个材料吧,附到合同后面。”两人问他,准备借多少。傅尚良沉吟片刻,伸出三根手指,说:“三百万吧。”

两个人又是一阵惊讶。财政周转金不像银行贷款,借贷规模都不大,连家底较厚的国企都很少给这个数,更不用说无证个体企业了。两个人于是不自觉地鼓大双眼盯住傅尚良,像不认得他似的。嘴巴也张开着,一时合不住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三百万?”

傅尚良见不得他俩这模样,说:“这钱又不是你们自己的,脸色这么难看干什么?”

两人这才把目光从傅尚良脸上收回去,垂下了头。傅尚良大概也觉得在一个财政赤字超过两亿的昌都市,三百万周转金的确不能算是个小数,有必要跟这两个经手人一个小小说法。于是关上办公室门,用一种低沉而无奈的语气说道:“你们不知道,为了这件事,欧阳书记不仅让他秘书郭清平给我打过两个电话,还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亲自作了交代,这个数字也是他钦定的,我们还有什么二话可说?”

按照傅尚良的指示,罗小扇很快把调查了解到的东方公司的生产经营情况,整理出了一个两千多字的材料。罗小扇没法只写东方公司生产经营的所谓的成绩,从不足方面列了几条,适当作了一些分析。然后拿着材料到文印室打出初稿,交给沈天涯过目。沈天涯把材料上不足方面画掉了一些,在成绩方面加了一些溢美之词,重新打印了,交到傅尚良那里。傅尚良又加了些成绩,砍掉一些不足。就这样,材料定稿时,东方公司差不多已是一个无论生产销售,还是经营管理,都没任何漏洞,成绩突出,只赢不输的名优企业了,好像财政局不把周转金借给他们,简直就要铸成天大的错误。

不过沈天涯把面目全非的材料还给罗小扇时,提醒她道:“那份改动前的原始材料写得最好,没扔掉吧?”罗小扇说:“没扔掉。另外我在东方公司记下的一些没法写上材料的数据,也留了下来。”沈天涯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领导三五年一换,而我们这些中层干部,恐怕得在财政局干到退休那一天,以后一旦有什么事,还不要找到我们这些当事人头上来?”

接着两人一起拟好一个三百万元周转金的借贷合同,先让两家法人代表傅尚良和孙总在上面签上字,罗小扇和沈天涯两个经手人再画了押。孙总让会计把东方公司的账号交给罗小扇后,说:“感谢财政局领导对东方公司的大力支持,今后东方公司出了大效益,一定不会忘记政府和财政,多纳税款,多作贡献!”在场的人都说:“东方公司会蒸蒸日上,越来越红火,成为全市纳税大户的。”

最后就等着罗小扇拿着合同写拨款书,交给预算处盖章送银行了。因此临分手时,孙总特意走到罗小扇和沈天涯面前,讨好道:“二位处长,还要麻烦你们多多费心,早点把手续办妥。”两人说:“孙总你放心好了,我们会把领导的指示坚决落到实处的。”

只是罗小扇并没立即就写拨款书,而是把合同放抽屉里压了好几天。东方公司急了,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罗小扇都以预算外金库户头上资金不够为由拖着。东方公司又给沈天涯打电话,沈天涯去问罗小扇,罗小扇只用同样的话答复他。

又过了一个星期,沈天涯再次接到孙总的电话问贷款的事,沈天涯跟孙总解释了几句,给罗小扇去了一个电话。

接到电话,沈天涯还没开口,罗小扇就笑道:“东方公司又给你打电话了吧?”沈天涯说:“可不是?刚放下话筒,就拨了你的号。”罗小扇说:“上午他们已经到过我处里了。”沈天涯说:“户头上有钱了么?”罗小扇说:“户头上再没钱,三百万元总是调剂得出来的。”沈天涯说:“那你就给他们办了算了吧。”

罗小扇不置可否,只说:“下班后,你到我处里来一下吧。”

挂了电话,沈天涯沉吟半晌,也没猜出罗小扇为什么将这笔周转金拖着不办,过去她办事好像不是这样的。

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

下班后,办公楼已是人去楼空,沈天涯不紧不慢上到四楼,进了非税收入处。罗小扇伏在桌上填写什么,沈天涯拢去一看,正是给东方公司的拨款通知书。沈天涯说:“你就是要我来拿这个的?”

填好拨款书,罗小扇又将上面的贷款数字检查了一遍,这才盖好非税收入处的财务专用章,递给沈天涯,说:“你这么关心东方公司,亲自跑一趟也应该嘛。”沈天涯说:“说我关心就算关心吧。傅局长交办的事,又是欧阳鸿反复打过招呼的,不关心行吗?”罗小扇说:“多关心领导的事,总不会错的。”

沈天涯听得出罗小扇话里的讥讽意味,却不计较,把拨款书放进公文包,说:“感谢你了,明天让小宋盖上预算处的章,就可送到银行里去了。”

“你就这么直接送到银行里去?”罗小扇口气不咸不淡的。沈天涯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说:“不直接送到银行去,还要转个什么弯?”罗小扇不禁笑道:“如果你这么直接,我不白拖了这么久,干脆早早把拨款书交给你,免得我接那么多冤枉电话了。”

将罗小扇的话一琢磨,沈天涯慢慢也就琢磨出了一些意味,说:“你是说这张拨款书是一张好牌,得打出点水平?”罗小扇那上翘的双眼挑了一下,说:“沈大处长看来并不迟钝嘛。”沈天涯说:“还不是因为你循循善诱?”

也许这“循循善诱”四个字有些暧昧,罗小扇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斜一眼沈天涯,说:“谁诱你了?有些时候,你怎么那样不开窍呢?”

沈天涯一时没完全明白罗小扇的嗔责,还傻傻地问了句:“什么时候?”

罗小扇更羞了,骂道:“还问什么时候,该打!”沈天涯这才猛然想起那天晚上,两人坐着慢慢游回城里时的情景。莫非当时罗小扇是没睡装睡,有意偎在他怀里,期望他有些什么表示?怪只怪自己真是个大呆瓜,连女人这么明显的用意都参不透,还以为她仅仅是因为疲倦所致哩。

沈天涯正这么无声地咒着自己,罗小扇又开口了。语气里少了刚才的羞涩,声音放得又低又轻。她说:“那天晚上回去,叶处长没逼问你腮上的红印吧?”沈天涯说:“原来你是想害我?”罗小扇说:“我见你不开窍,惩罚惩罚你。”

经罗小扇这么一点拨,第二天沈天涯让小宋给拨款书盖上章子后,没有直接送到银行去,而是躲到电脑房里,拨通了郭清平的手机。开始郭清平没听出是沈天涯,问他是哪里的。沈天涯只好自报家门,说是财政局的。郭清平马上就知道是谁了,说:“沈大处长,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不是拨错号码了吧?”

“郭秘的号码,错得了吗?”沈天涯说,“郭秘什么时候有空接见接见老弟?”

郭清平心里清楚,东方公司借款的事没办好,沈天涯是不好意思跟他见面的。现在沈天涯给他打了电话,说明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便说:“欧阳书记在主持常委扩大会议,我正好有空跟你老兄碰个头。”

放下电话,来到楼下,刚好碰着廖文化从外面回来。沈天涯上了他的车,问他刚才是不是送傅尚良到市委。廖文化说:“正是,傅局长去参加常委扩大会,估计得一个上午,我没在市委等他,回局里来听他的电话。”一边将车子掉了头。

没有傅尚良在车上,廖文化说起话来就放得开,向沈天涯大谈特谈他吃了东方魔液后的体会,说是工作能力确实大有提高。沈天涯说:“这不要把你老婆给害苦了?”廖文化得意地说:“什么年代了,还有让自己的老婆吃苦受累的?沈处我说你哪,虽然身为堂堂预算处长,见识广泛,可你这话却显得太没社会阅历了。”沈天涯说:“是呀,在你老弟面前,我也太浅了点。”

廖文化受到恭维,更加得意,说:“沈处,我劝你也得把老观念改一改,不趁着人年轻身体好,抓住机遇,大干快上,别说对不起改革开放的好时代,也对不起你自己的青春年华啊。”沈天涯并不插话,任他说去。廖文化又眉飞色舞道:“我建议沈处你也响应市委市政府的伟大号召,到昌东经济开发区去见识见识,那是市委市政府开放搞活,以地生财,投入大量人力财力物力开发出来的,规模越来越大了,不仅把投资商吸引过来了,还招来不少川妹鄂妹湘妹,一个个年轻貌美,捏一把就滴得出水汁,要不我们喝了那么多的东方魔液,也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廖文化说着,咽下一口唾液,差点都忘记扶方向盘了。沈天涯想,人家那么热情地开车送你,让他高兴高兴是应尽的义务,也开口道:“这就叫做筑巢引凤,招商引资嘛。”廖文化说:“对对对,筑巢引凤,招商引鸡。”沈天涯笑道:“我可没说招商引鸡啊。”廖文化说:“我不是说的粤语吗?”

望得见市委大院了,不想前面堵了车。两人便一边耐心等着,一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沈天涯忽然想起昌东开发区大规模搞起来以后昌都市机关干部中最为流行的一句话,笑道:“怪不得大家都在说,男人不嫖娼,对不起欧阳江;女人不卖淫,对不起顾爱民。昌都市都快变成娼都市了。”

廖文化更加兴奋了,把沈天涯当成了知音,叫道:“沈处原来你也并不封闭嘛。这样的说法多得很呢,什么老公老公,我在昌东;白天睡觉,晚上打工;一天五个,轻轻松松;月薪过万,比你有功。”

等了一阵,前面还堵着,沈天涯怕郭清平难等,从廖文化车里钻了出来。不想天上忽然下起了毛毛雨,沈天涯便将所谓的鳄鱼皮手提包搁到头上。如今城里空气污染严重,雨水都成了污水,淋在头上,很是难受。又怕万一皮包进了水,将里面的拨款书弄湿,又拿下来,夹到腋下,低了头往前奔去。

郭清平有一张办公桌在常委值班室,但他在书记室呆得多,只有欧阳鸿偶尔在书记室办公时,他才到常委值班室去坐坐。沈天涯知道欧阳鸿在开常委扩大会,郭清平不会在值班室的,便直接去了书记室。

果然郭清平正在清理桌上的杂物,见了沈天涯,便停下手中动作,请他到沙发上坐。这才发现沈天涯头发沾着水,衣服是湿的,说:“你是淋着雨来的?”找了一方毛巾递到他手上。沈天涯说:“没事没事。”拿毛巾在头上和身上随便抹了几下。

望着沈天涯那泛着水光的衣服和被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郭清平说:“是不是外面堵了车?”沈天涯说:“可不是?怕您难等,便下了车,天上又下起了雨。还好,是小雨。”郭清平说:“你找个地方躲一会儿,等雨停了再来嘛。”沈天涯说:“我怕领导等久了生气。”郭清平笑道:“我们都是兄弟,什么领导不领导的。”

两个人越说越拢,听那口气真的像是兄弟了。沈天涯将包打开,从里面拿出拨款书,双手递到郭清平手上,说:“请郭秘过目。”郭清平却还要装糊涂,说:“这是什么?”沈天涯笑道:“郭秘看看便知。”

郭清平是个聪明人,一见是给东方公司的拨款书,就知道了沈天涯的用意。他是想让这张拨款书在自己手上过一下,再转给东方公司,好让东方公司的人知道,你郭清平在这事上也是出了力的,既然出了力,东方公司就会有所考虑。

当然这一层意思又是不好点破的,只当事人心里有数就得了。郭清平就夸沈天涯会办事。听这语气,表面是指这笔借款,实际上是感谢沈天涯想得周到。沈天涯说道:“早就应该办好的,非税收入处户头上的钱一直凑不够数,才拖到了今天。”

说到此处,沈天涯转而又想,这份人情还不能自己一人贪了,补充道:“是傅局长让我来向您汇报的,怕您不放心。”郭清平说:“我代表欧阳书记感谢傅局长了,你回去把这层意思转达给他。”

到得这一步,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沈天涯准备告辞。郭清平却不让他走,说:“我这就给孙总打电话,要他来拿拨款书,让他请一顿,放点血。”也不等沈天涯答话,就拨通了孙总的手机。

能跟郭清平多呆一会儿,沈天涯当然求之不得。想想看,整个昌都就一个市委书记,这个市委书记就一个私人秘书,全市那么多大官小员,想牵上这条线的自然大有人在,可又有几个近得了他郭清平的身?

沈天涯甚至有些感动了,意识到在拨款书的作用下,他和郭清平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郭清平这条线抓紧了,以后的进步就大有希望了。是呀,到了预算处长这个特殊位置上,有了更多机会跟郭秘这样的重要角色接触,如果还不能进步,岂不说明自己太没能耐?沈天涯就在心里感谢起罗小扇来,如果不是她的点拨,岂不白白浪费了一次靠近主要领导秘书的好机会。

放下电话后,郭清平对沈天涯说:“孙总就在市委附近,马上就到,我们走吧。”两人出了办公室。下了楼,刚站到楼前的台阶上,孙总的那辆桑塔纳就赶了过来。

看见郭清平身边还站着个沈天涯,孙总就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他把车停到两人身旁,快速下了车,过来跟两人握过手,再回身开了车门,笑道:“请君入瓮。”

上车后,郭清平没有立即拿出那张拨款书,而是说:“孙总,请你来没别的事,今上午的常委扩大会一下子散不了,欧阳书记在主持会议,我才有点时间,刚好沈处也到了市委,不由得就想到了你,中午我们两个就归你领导了。”孙总说:“我怎么能领导两位领导呢?我提供优质服务。”

出了市委大院,外面早已经不堵车了。孙总放慢车速,回头问道:“二位有没有好地方可去?”郭清平说:“刚才不是说了,归你领导吗?”孙总说:“沈处是财政大员,肯定有好地方。”沈天涯说:“你领导定吧,我同意领导意见就是。”孙总说:“那好吧,我带你们上红粉佳人去。”

红粉佳人是新开张的一家酒楼,大家都说那里的服务很有特色,这一段昌都市机关干部一说起“红粉佳人”四个字就来劲。郭清平大概也对此有所耳闻,当即说:“行啊,不少人都说红粉佳人不错,今天就去见识一下吧。”

没几分钟桑塔纳就到了红粉佳人小楼前的坪里。还没下车,楼里就拥出好几个女孩,缠住他们,唇红齿白地说着欢迎光临一类的客气话。沈天涯就想起充斥银屏的古装戏,皇帝一入后宫,宫女们就围上来讨好邀宠,那情形跟眼前差不了多少。

进得小楼,吧台前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大声喊着孙总,迎上来将他的双手握住了。孙总立即转身对郭清平和沈天涯说:“这位是红粉佳人的老板裴总,裴度的裴。”然后指着郭沈两位说:“这是金老板,这是银老板。”

一旁的沈天涯觉得有意思,这孙总也不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就擅自把他俩的姓也给改了。不过沈天涯知道孙总的想法,他俩究竟是党政部门里的人,到这些娱乐场所来,还是有所保留为好。沈天涯正这么想着,裴总那双握过郭清平的手向他伸了过来,依然是满脸的笑容,依然是那句客气话:“幸会幸会!”

见识过,几个人上了二楼,走进包厢。看来孙总是这里的常客了,裴总一上来就自作主张地说:“孙总您前次用过的菜单,我让吧台当作经典收藏着,来了高档客人就推荐给他们,今天让小姐照单写一遍,再给您过目,您决定增删吧。”孙总拣了刚才郭清平的话说:“进了红粉佳人,你就是领导,我们听你的。”裴总说:“您跟金老板和银老板才是领导呢,我是你们的忠实奴才。”说得几位都笑起来。

沈天涯不免多瞧了裴总两眼,觉得他说的话虽然矫情,却挺有意思的,听起来能让人从头一直舒服到脚。你看他不说你是领导,他是部下,而说你是领导,他是奴才,这是不是更能说明两者的特殊关系?沈天涯已有十多年的机关生涯了,知道在领导心目中,部下似乎更应该是奴才,如果部下仅仅是硬邦邦的公事公办的部下,这样的部下恐怕是不会讨领导喜欢的。沈天涯想,别看自己是有职有权的预算处长,可还是被领导使唤来使唤去的,跟奴才也没有什么区别,今天跑进红粉佳人,突然做上了领导,也有奴才让自己使唤了,这感觉还真的很到位。

稍作安排,裴总坐下来陪客人说话。他当然尽拣好听的说,要让客人开心,掏票子时动作麻利些。只听他说:“今天金老板来了,银老板也来了,红粉佳人想不发还不行了。”

做领导的感觉还在沈天涯心头荡漾,他也是高兴,接过裴总的话说:“你别误会了,金老板的金确实是金银的金,可我这个银却不是金银的银。”裴总说:“那是什么银?”沈天涯说:“我这是诲淫诲盗的淫,淫荡的淫。”

孙总和郭清平就在一旁笑,说:“对对对,他真的就是这个淫。”裴总说:“好啊,这个姓好啊,这是个风流姓。哪个男人不想风流一把?今天淫老板如果想淫,红粉佳人有的是靓妹,让你淫个够。”说得满屋子是笑。

笑过,裴总又说:“中国人的姓也真有意思,比如我这个‘裴’字吧,过去大家都觉得这个姓好,是唐朝宰相裴度的后代,现在没人说好了,说你姓都姓赔,还怎么赚。尤其是每天一开门,人家一进来就老赔老赔地对你喊,你心烦不烦?”孙总说:“我刚才没喊你老赔吧?”裴总说:“你是没喊老赔,你喊裴总。可裴总也好不到哪里去,倒过来是总赔。我总赔,还开这个红粉佳人干什么?”孙总说:“总赔又有什么?我们公司的副总朱志勇,人家老喊他种猪呢。”

说笑着,小姐端着菜上来了。接着又进来三个年轻漂亮妹妹,分别坐到了三位客人旁边。裴总说:“我来介绍一下,坐在金总旁边的这位是姬小姐,蔡文姬的姬;银总旁边的是白小姐,白居易的白;孙总旁边的是钟小姐,钟馗的钟。”

介绍完,裴总对三位妹妹说:“你们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敬好客人的酒。”回头又对孙总说:“其他几个包厢也来了朋友,我去看看,再来打你们的招呼。”孙总就说:“去吧去吧,你在这里是个多余人,碍我们的事,这几个妹妹比你强。”裴总笑笑,说:“那我就不碍事了。”拱拱手,退出包厢。

喝了两杯,三个妹妹开始采取行动,各自往一旁的男人身上贴过去。郭清平揽住那位姬小姐的细腰,说:“刚才裴总说,你那姬姓是蔡文姬的姬,我书读得少,可以告诉我,这个‘姬’字怎么写吗?”

好像郭清平的手在腰上挠痒似的,姬小姐扭扭腰,嗲声嗲气道:“你会麻将吗?”郭清平不知其意,点头说:“会呀,这个年代不会麻将,怎么在江湖上混呀。”姬小姐说:“裴总刚才说错了,我不是蔡文姬的姬,是麻将里幺鸡的鸡,你喜欢摸幺鸡么?”郭清平笑了,说:“哪个不喜欢摸幺鸡啰?”一只手就插进姬小姐的衣服,从后面往胸前摸过来。

郭清平带了头,沈天涯也不好做正人君子,以显得自己比他们德行高,于是也很配合地将白小姐往怀里搂紧点,说:“我猜你这个‘白’,裴总也搞错了,肯定不是白居易的白。”白小姐说:“银老板真是聪明,我是麻将里白板的白。”沈天涯说:“可惜我没打过麻将,没见过白板是什么样子。”白小姐说:“白板就是一毛不生,白板一块。”又附在沈天涯耳边悄声道:“你知道吗?我那个地方就是白板,你想见识见识么?”

孙总一旁扯了扯白小姐的衣角,说:“什么悄悄话?让我们也听听嘛。”白小姐扒开孙总的手,说:“你别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还是跟钟小姐搞好关系吧。”孙总就笑嘻嘻道:“批评得对,我今天就吃碗里的得了。”回过头对怀里的钟小姐说:“我比他们还没有文化,刚才裴总说什么钟馗,钟馗到底是什么人?”钟小姐说:“钟馗是什么人都不知道?钟馗是捉鬼的。”孙总说:“那么吓人?他最喜欢捉什么鬼?”

钟小姐在孙总鼻子上一捅,说:“最喜欢捉你这样的色鬼。”孙总说:“那你也告诉我,你那个‘钟’字是什么钟?”钟小姐说:“我那个中也是麻将里的牌,中发白的中,或者说‘中间’的中。”孙总一脸的坏笑,往钟小姐腿间摸去,说:“中间是不是在这里?”钟小姐并不生气,躲过孙总的手,嗔道:“我没有说中间在哪里,我是说我的姓是中间的‘中’字。”孙总说:“那你就把‘中’字写出来给我看看嘛。”

钟小姐喝一口酒,放下杯子,弯弯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圈出一个圆圈,说:“看清了没有,这是一个口字。”再伸出右手的食指说:“这是一竖。”然后将食指搭到左手圆圈上面,说:“看清没有,就是这个中。”

孙总也学钟小姐的样左手圈一个圆圈,右手食指搭上去,故作认真地眯眼瞄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无可奈何道:“我不认得这个中。”钟小姐笑道:“看来你真的没文化,连这个普通的‘中’字也不认得。”孙总说:“可我也认得一个‘中’字,不过跟你这个‘中’字稍稍不同。”钟小姐说:“那你写出来,看我认不认得?”

孙总就笑笑,说:“我写出来,你可不要骂我。”钟小姐说:“爱你都爱不过来呢,哪里还会骂你?”孙总说:“那我就放心了。”学钟小姐样,先将左手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圆圈,伸到钟小姐面前,晃一晃,说:“这也是一个‘口’字。”钟小姐说:“还有呢?”孙总举起右手食指,在空中摆摆,说:“这也是一竖。”钟小姐笑道:“一个口加一竖,这不跟我那个‘中’字是一回事?”

孙总望望钟小姐,说:“你急什么呀,我的字还没写出来呢,你怎么知道跟你那个‘中’字是一回事?”钟小姐说:“那你写呀。”孙总于是慢慢将右手食指戳进左手的圆圈里,停顿片刻,在里面来回穿插起来,说:“看清楚没有?这是不是也是一个‘中’字?”

在座的人脸上都露出邪乎的笑,说:“孙总好有水平,能写出这样高水平的‘中’字。”钟小姐佯装生气道:“你这个‘中’字跟我那个‘中’字不同。”孙总说:“怎么不同?”钟小姐说:“我是外面的中,你是里面的中,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嘛。”孙总说:“那你喜欢里面的中,还是外面的中?”

这么闹嚷着吃喝完,孙总还要请两位去搞其他活动,郭清平看看手机屏,已经两点多了,说就到此为止吧,下午还有些事等着要办。几个人出了包厢。到得楼下,孙总去吧台上结账,沈天涯和郭清平由裴总陪着,踱着方步出了大门。

在车旁聊了几句,孙总提着两个精致的包装袋过来了,给郭清平和沈天涯一人手上塞了一袋。然后三个人跟裴总握了手,钻进车子。小车开动后,沈天涯拉开包装袋看了看,是四条大中华。心想,这个姓孙的真会拍马屁。嘴上说:“孙总你也太客气了,请了吃,还要给烟。”孙总说:“一点小心意。你们也难得出来一趟,不是看得起我孙某人,哪请得动你们的大驾?”

没几分钟,小车进了市委大院。考虑到郭清平不便把包装袋提到办公室去,孙总就将车子直接开到了他家宿舍大楼前。正好有人从楼里走出来,要去上班。郭清平不想让人碰见,也就没有立即下车,继续坐在车上候着。

该去上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郭清平这才把包装袋提到手上,准备下车。但他并没立即下去,而是从包里拿出那纸拨款通知书,放手上瞧了两眼,递到前面孙总手上,说:“你看看,这是什么?”

虽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见了拨款通知书,孙总的眼睛还是放出光芒来,说:“哟,这么快就办好了?”郭清平说:“为你这事,沈处和傅局长可是用了心的。你要知道,现在财政十分困难,为了保障工资发放,预算内外资金都捆到一起来用,根本就没余钱考虑别处,你这可是特例了。”孙总忙点头道:“感谢沈处和傅局长的大力支持。”沈天涯笑道:“哪里哪里,你更应感谢的是欧阳书记和郭秘,他们是很关心东方公司的。”

这事的前因后果,郭清平和沈天涯不吱声,孙总心中也是有数的。不过孙总是个聪明人,知道他们这么说,是在提醒他,钱到公司后,不要漏了任何一个说了话出了力气的人。他于是连连点头道:“你们的大恩大德,公司是不会忘记的。”

郭清平下车后,沈天涯犹豫片刻,让孙总先走一步,也下了车,追上郭清平,进了宿舍楼。郭清平一见沈天涯手上的包装袋,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说:“沈处还有事吗?”沈天涯说:“没什么事,送领导上楼。”郭清平说:“你也太周到了。”

进屋后,郭清平要给沈天涯倒水什么的,沈天涯忙说:“免了免了,您还要去办公室,说不定欧阳书记正在等着您呢。”郭清平说:“那我就少礼了。”

说话的当儿,沈天涯已把包装袋轻轻放到了屋角的矮几上。

郭清平自己已收了四条大中华,当然不便再要沈天涯的了,要出门时,到屋角提了沈天涯的那只包装袋,往他手上塞。沈天涯说:“郭秘,您是知道的,我不太抽烟,而您应酬多,放您这里派得上用场。”

郭清平不听,执意要沈天涯拿走。也是没法,沈天涯只好一口一个郭秘,说了兜底的话:“跟郭秘您实话说吧,如今收些烟呀酒呀的不犯错误,我又呆在预算处的位置上,送的人还真是没断过,只是家里没地方堆放,您如果不逼我把这个袋子拿走,那实在是替我排忧解难,我愿意给您做个大揖。”

见沈天涯说得诚恳,郭清平也就不再坚持,放下袋子,两人出了屋。到了岔路口,要分手了,郭清平觉得沈天涯这人还真够哥们的,估计这阵子欧阳书记在办公室,说:“你没事的话,干脆还上我办公室去转一圈吧。”

沈天涯是个灵性人,猜到了郭清平的意思,就跟他进了市委大楼。

郭清平把沈天涯带进自己的办公室,说他到欧阳书记那边瞧瞧后,就过来陪他说话,出去了。呆了没两分钟,郭清平回来了,笑嘻嘻道:“欧阳书记想见见你。”沈天涯身上一热,跟郭清平出了门。

跟其他这个级别的大领导一样,欧阳鸿的办公室也没挂牌,显得高深莫测。外间是会客室,茶几沙发书橱文件柜一应俱全。里间的门虚掩着,带着几分神秘,也说明主人正在里面。郭清平在门上轻轻一用力,门便无声地开了,只见欧阳鸿正伏在办公桌前看文件。郭清平像练了轻功的武生一样,一边踮着脚尖向欧阳鸿走过去,一边轻轻喊了一声欧阳书记。欧阳鸿答应一声,并没抬头,继续看着桌上的文稿,时不时用手上的圆珠笔在文稿上做着记号。郭清平便不再说话,垂着手,静静地站在桌旁,等候欧阳鸿做出反应。欧阳鸿还是没抬头,工作得十分投入。

又过去了一阵,欧阳鸿好像是突然发现了郭清平的存在似的,瞥他一眼,说:“小沈呢?你不是说他来了么?”郭清平说:“就在外间。”回头向沈天涯挥挥手,沈天涯立马脚底生风,往里间直奔。

进了里间的门,沈天涯的步子便慢下来,在距离欧阳鸿三米左右的地方悄悄立住了。欧阳鸿把头抬高一点,望着沈天涯,微笑着点点头,说:“小沈,过来吧。”

沈天涯这才腰一弯,疾步趋上前来。心里不免有些慌乱,呼吸急促起来。最伤脑筋的是刚才在肚子里温习了好几遍的美言,一时跑得不知去向,只颤声呼了句“欧阳书记您好!”便没了下文。好在欧阳鸿脸上的表情很随和,又向沈天涯摆了摆手。沈天涯以为是欧阳鸿要跟自己握手,再趋前一步,双手都抬了起来,就要去捞欧阳鸿那只大手。不想欧阳鸿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嘴上说:“你坐吧。”

沈天涯只好缩回自己的手。屁股后面就有一把沙发,可他哪里敢坐,站在桌旁,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郭清平不出声地在沙发上拍拍,还用手扶了扶他的肩膀,沈天涯才一屁股跌坐下去。

欧阳鸿的目光自始至终那么亲切温和,语气也显得平易近人。他声音不高不低道:“财政局的人反映,小沈你这个预算处长做得不错嘛,看来尚良和财政厅曾局长还是有眼光的。”沈天涯忙说:“哪里哪里,离欧阳书记您的高标准严要求,还有很大距离。”欧阳鸿笑道:“有距离没关系,慢慢会缩短距离的嘛。”沈天涯说:“谢谢欧阳书记的鼓励,我会加倍努力的。”欧阳鸿又颔首而笑:“这就对了。”

最让沈天涯感激的是欧阳鸿还问到了他的年龄。当知道沈天涯才三十五岁时,欧阳鸿很欣赏地说:“正是干事业的好年华,而且起点这么高,真是前途无量啊。”说得沈天涯如沐春风,对自己的仕途充满了信心。

又询问了几句沈天涯家庭和生活上的事,欧阳鸿伸手端起桌上茶杯,缓缓举至嘴边。沈天涯不是木鸡,知道跟你说着话的领导要喝茶了,说明他的注意力已经开始转移,你再不走就是不识趣了。沈天涯站了起来,屁股朝外,慢慢退向门口。还轻轻对欧阳鸿说了声“书记再见”,欧阳鸿也半抬了手臂,满意地向他扬了扬。一直退到门外,出了欧阳鸿的视线范围,沈天涯这才停住后退的脚步,定住身子。

下了楼,沈天涯发觉背上已经被汗水浸了个透湿,衬衣紧紧粘在皮肤上,仿佛贴了张膏药一般。

接下来的几天里,沈天涯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跟欧阳鸿见面时的情形,一份莫名的兴奋在他心头荡漾着,让他没法平静。不觉得要想起那次在红袖山庄跟欧阳鸿相遇时的情形,直怪自己当时的想法太幼稚了,在那样的场合,领导跟你保持距离是多么的必要。你在领导心目中有没有位置,只有到了后台才看得出来。

不过沈天涯也很清楚,彼一时此一时,当初东方公司的贷款还没眉目,等到这天沈天涯走进欧阳鸿的办公室时,那三百万元的拨款通知单已经到了孙总的手上。

银行第二天就把那三百万元贷款划到了东方公司户头上。

孙总当然是懂得行情的,按规矩拿出百分之二十,去感谢为这笔款子出过力的有关人士。他让余从容带上二十万元,交给欧阳鸿,自己亲自带着四十万元,给郭清平和傅尚良各送去十二万,再把其余十六万给了沈天涯和罗小扇两位。

沈天涯和罗小扇那十六万元是在银兴酒楼吃饭时,孙总亲自过手给他俩的。那天孙总给郭清平和傅尚良送完钱后,给沈天涯打了一个电话,要他和罗小扇下班后在处里等他一会儿,他有要事求见。下班后才到处里来,肯定不是办公事,沈天涯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当即给罗小扇发了一条短信,要她下班后留在非税收入处别走开。

下班后,人去楼空,沈天涯才不紧不慢去了非税收入处。没几分钟,孙总就到了。说了几句话,孙总拿过手里的包,就要去拉拉链。拉到一半,孙总就停下了。沈天涯知道孙总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处室是公家的地方,就是下了班,也偶尔会有人进来拿东西或上网什么的,孙总这是怕万一被人闯见不好。沈天涯也就顺便说:“走吧,今晚我和罗处请孙总,就在楼下的银兴酒家。”

到了银兴酒楼,大家像往常一样喝起酒来。酒过三巡,孙总支开服务小姐,又将包厢门反扣了,才把那包现金交到沈天涯手上。沈天涯不知底细,客气了两句。孙总悄声说:“你们两位放心好了,其他地方我也做了安排的。”沈天涯听得懂孙总这话,他的意思是领导也收了钱,既然领导都不怕,你自然也就没必要有什么顾虑。

饭后,孙总要用车送他俩回去。罗小扇说晚上还要加一阵班,有几个数字得跟沈天涯核对一下,孙总只好知趣地先走了。

两人进了非税收入处,沈天涯就把那包钱递给罗小扇,要她点一下数。罗小扇把钱包放手上掂掂,将沈天涯带进了隔壁的机房里,关紧门,开始点钱。

一共十六万,也就是一人八万。沈天涯和罗小扇都有些吃惊,没承想到钱数会有这么大。原先他们只觉得贷完款后,孙总会给个万儿八千的,不想他出手这么大方,让他俩都有些不知所措,一时想不清如何处理这钱才妥。自然不敢立即分掉,只好让罗小扇把钱锁进只她一人知道密码的保险柜里,日后再说。

做完这些,两人重又回到处里。一下子陡进数万巨款,本应该高兴和激动的,不想两个人的心情却有些灰灰的,一时竟变得无语。这就是沈天涯正式做了预算处长后所从事的第一件重要工作,想不到这项工作,不仅仅讨好了昌都市委和财政局主要领导,还让自己猛进了一笔,这大概就是做有职又有权的预算处长的妙处吧。

后来还是沈天涯打破沉默,放低声音说道:“前几天我收到一条短信,说当今有五种人际关系最铁。”罗小扇说:“哪五种关系?”沈天涯说:“一起下过乡,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现在可好了,我们和领导的关系再铁不过了,还愁日后不能飞黄腾达么?”

本来沈天涯是想调侃自己和罗小扇,缓和一下气氛,不想这个时候说这话,不但一点也不感到幽默,相反觉得怪怪的,很不是滋味。罗小扇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剜沈天涯一眼,说:“这个时候你还幽默得起来?”沈天涯说:“那你要我做哑巴?”

一时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罗小扇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天涯,不是我胆小,这钱可不是三千五千的小数,不妥善处理,迟早是要出事的。”沈天涯说:“那怎么办呢?把钱退给孙总?”罗小扇说:“这也不妥。你想想,那笔贷款,傅尚良是签字人,欧阳鸿和郭清平都是插了手的,孙总刚才也说了,他都做了安排,我们这么退回去,岂不要得罪他们?”

沈天涯觉得罗小扇的话有道理,却一时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望着她,说:“那有一个更好的法子么?”罗小扇说:“财政局的门卫还比较负责,这笔钱在保险柜里放一阵子,还是很安全的,以后再想法子处理掉吧。”

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沈天涯觉得暂时也只好这么着了。

在预算处呆着,下级财政部门和市本级有拨款的单位逢年过节几百上千地送些红包,那是习以为常的,见怪不怪了,可像东方公司这么大把的票子送上来,沈天涯心里确实没有底。为此,好几天沈天涯心情都是沉沉的,郁郁的,缓不过劲来。甚至自受到欧阳鸿的亲切接见以来,一直悄悄积蓄在心头的那份得意和喜悦,也一点点流失掉了。

倒不是沈天涯和罗小扇不爱钱,现在是物质年代,不爱钱只能说明你神经有毛病。只是为了钱,要担不小的风险,甚至丢掉屁股下这么好的位置和手里的铁饭碗,那是不太合算的。加上他们系读书人出身,脑袋里多少有些君子不齿于利的旧观念,不容易利令智昏。

不过沈天涯转而又暗自思忖,又不仅仅他和罗小扇收了钱,欧阳鸿郭清平傅尚良也都是收了的,而且肯定收得更多,他们没事,自己和罗小扇小题大做,多心干什么呢?

有时沈天涯会想起胡长清慕绥新那些大贪官来,他们收了人家的大额票子,是不是也会心神不安,有这样的想法?但沈天涯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想想那些大贪官都是做大官的,官大量也大,哪会像他这样为区区几万元钱坐立不安,沈天涯就有些泄气,心想自己这么胆小量浅,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出息。

有时沈天涯难免要留心一下傅尚良,看看他有什么异样没有。却见傅尚良完全没事人一样,好像他从没收过人家的钱,倒像是他把自己的钱给了人家,说话做事还是那么颐指气使,那么理直气壮。

沈天涯还趁去市委办事,跟郭清平见了一面,他也一如既往,谈笑风生,跟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后来市纪委又主持召开了一个全市性的反腐工作大会,沈天涯听说欧阳鸿要在大会上做反腐工作报告,特意跑到会上,想看看欧阳鸿收了东方公司的钱,会不会影响他做反腐报告。可沈天涯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欧阳鸿的半点破绽。他的报告做得特别精彩,没有一般领导干巴巴的说教,逻辑严密,说理充分,还善于旁征博引,举的例子既形象又生动,博得全场一次又一次热烈的掌声。

让沈天涯印象最深的是欧阳鸿对“钱”字的分析简直入木三分,恐怕就是把《说文解字》翻出来,也找不到这么经典的解释。只听欧阳鸿引用了几句诸如手莫伸,伸手必被捉一类的警句,继而中气十足,声如洪钟般说道:“大家知道古时‘钱’字的写法吧,那是一个‘金’旁加两个‘戈’字。戈是战士手上的兵器,你们想想看,两个战士拿着兵器,戒备森严地守卫着‘金’字,这钱是随便拿得的么?”

欧阳鸿这番解释自然又赢得一阵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沈天涯也情不自禁拍响了巴掌。只是他拍到一半,就拍不下去了。欧阳鸿刚收了东方公司二十万元,就跑到台上做起了反腐报告,而且做得这样理直气壮,形象生动,这是不是也太搞笑了一点?

沈天涯没法再听下去了,欧阳鸿的报告还没做完,他就出了会场。

可沈天涯却没能把欧阳鸿关于“钱”字的理论从脑袋里抹去。在财政局工作了十多年,沈天涯说的哪句话,做的哪件事,不与这个“钱”字有关?财政局机关每天都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跟卖时髦商品的超市一样,细思量,有哪一个不是奔着这个“钱”字来的?说一千道一万,财政局就是专门绕着这个“钱”字打转转的,就是名副其实的钱局,若没有了这个“钱”字,财政局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所以沈天涯对“钱”字的敏感,对欧阳鸿关于“钱”字的理论那么在意,那么耿耿于怀,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晚上回到家里,沈天涯什么也不做,把藏在书柜最里层的词典翻出来,想查找一下欧阳鸿的绝妙说法到底出自何处,结果词典里的解释比欧阳鸿说的肤浅和平淡多了。沈天涯还将繁体的“钱”字和简化后的“钱”字作了比较,繁体“钱”字确实是“金”字一旁两个“戈”字,而简化后的“钱”字却是金字旁一个“戋”字,戋字已经没有兵器一说了。如果按照欧阳鸿的理论,简化后的“钱”字里,那金已经没有士兵拿着兵器守护了。

沈天涯于是恍然大悟,现在“金”字因为没有士兵守护,所以今人对钱也就没有了顾忌和畏惧,拿起钱来才如此大胆放肆,不可一世,才出了一拨又一拨的大小贪官。

这么胡思乱想着,沈天涯就觉得有些好笑,直骂自己神经过敏。总不能把如今贪风盛行归咎于“钱”字的简化吧?如果这样,反贪局抓贪官之前,岂不要先来一次文字狱,把简化这个“钱”字的老学究们抓起来再说?

一开始,见沈天涯翻出多年没翻过的词典,一旁的叶君山就感到有些奇怪,现在又见他对着词典哂笑着,更加莫名其妙,忍不住问他道:“你今天怎么啦,对着词典又发呆又发笑的,是不是神经出了毛病?”

沈天涯这才把目光从词典上移开,对叶君山说:“我要改行了。”叶君山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说:“你要改行,不在财政局啦?”沈天涯说:“是呀,我准备改行搞文字研究,我发现中国的文字的确是博大精深,其妙无穷,搞文字研究一定大有前途。”

叶君山这才听出沈天涯是在说鬼话,踢他一脚,骂道:“你把我当二百五。”沈天涯笑了笑,把欧阳鸿关于钱的理论说给了叶君山。叶君山也觉得这个解释很有意思,说:“欧阳鸿很会煽情嘛,当领导的有欧阳鸿这样水平的恐怕不多。”沈天涯说:“我也很佩服他,可光说得好又有什么用呢?”叶君山说:“也许欧阳鸿做得也不错吧?”

沈天涯真想告诉叶君山,欧阳鸿发表“钱”字理论之前就受过东方公司二十万元贿赂。可沈天涯知道这些是说不得的,说出去弄不好就要酿成大祸。沈天涯只好王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支开了。

又说了些闲话,沈天涯有些困倦了,想去休息。叶君山却还要缠住他,说:“忘了告诉你了,今晚你回家之前,二舅又来了个电话,说祝村长已在村民中筹了部分资金,开始着手村道工程的设计。”沈天涯说:“他还说了些什么?”叶君山说:“别的他没说什么,可我跟他说了,你回来后我再催催那个报告的事。”沈天涯说:“报告早给曾长城了。近段我被一些杂事拖住,身不由己。等忙过这一阵子,再落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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