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才到这地开办这个军官学校,北方的官僚军阀老早便办得有保定军官学校和北京陆军大学。用我们这个学校和他们的学校比较,他们学校之成立的时间很久,人数很多,器械又完全;我们这个学校所处的种种地位,都是比他们的差得远。如果专就物质一方面来比较,又照常理论,我们怎么能够改造中国呢?不过,北方的将领和兵士集合在一处,成立军队,不是为升官发财,就是为吃饭穿衣,毫没有救国救民的思想和革命的志气。在从前满清的时候,是这一种将士;现在遗留到曹锟、吴佩孚的,也是这一种将士。我们没有军事学识的革命党,从前既是能够消灭满清,将来富有军事学识的革命军,更是能够消灭曹锟、吴佩孚。不过以我们现在所处的地位,要能够消灭曹锟、吴佩孚,根本上还要有革命的精神。若是没有革命的精神,他们的人多械足,我们不但是不能够消灭他们,恐怕反要被他们消灭。俄国在六年之前,一经发动革命,便同时组织革命军,以后着着进行,所以能够消灭旧党和外来的敌人,大告成功。我们现在开办这个学校,就是仿效俄国。中国革命有了十三年,到今天还要办这种学校,组织革命军,可见大凡建设一个新国家,革命军是万不可少的。
诸君到这个学校来求学,又听过了我今天这一番的讲话,自然立志要做革命军。立志做革命军,先要有什么根本呢?要有高深学问做根本!有了高深学问,才有大胆量;有了大胆量,才可以做革命军。所以做革命军的根本,还是在高深学问。要造就高深学问,是用什么方法呢?造就高深学问的方法,不但是每日在讲堂之内,要学先生所教的学问,还要举一隅而三隅反,自己去推广。在讲堂之外,更须注重自修的工夫,把关于军事学和革命道理的各种书籍及一切杂志报章,都要参考研究。研究有了心得之后,一旦融会贯通,自然可以发扬革命的精神,继续先烈的志愿,舍身流血,造成中华民国的基础,使三民主义完全实现。革命大告成功,像俄国一样,我们中国才可以同世界各国并驾齐驱,中国的民族才可以永远的生存于人类。假若革命不能成功,中国便要亡,四万万人便要灭种。国亡种灭,都是诸君自身的利害,这是不能不挽救的。要挽救这种危亡,只有革命军。所以我们一定要开这个学校,要造成革命军。
革命军是救国救民的军人,诸君都是将来革命军的骨干,都担负得救国救民的责任。既是有了救国救民的责任,便要从今天起,先在学问上加倍去奋斗。将来毕业之后,组织革命军,对于共和的障碍,更是要同他们拚命,要能够用一个人去打一百个人。这种用一个人去打一百个的人本领,是靠什么为主呢?当革命军的资格,是要用什么人做标准呢?简单的说,就是要用先烈做标准,要学先烈的行为,像他们一样舍身成仁,牺牲一切权利,专心去救国。像这个样子,才能够变成一个不怕死的革命军人。革命党的资格,就是要不怕死。要用什么方法才可以不怕死呢?这个方法,说来说去,还是要学先烈。我今天在这地同诸君讲话,便是一个后死的革命党。从前每次革命的时候,我常常参加,总没有一次贪生畏死,但是每次流血都没有流到我的身上,所以今天还能够同诸君讲话,把不怕死的道理口传到诸君。我敢说革命党的精神,没有别的秘诀,秘诀就在不怕死。要能够有这种大勇气,在心理中就是视死如归,以人生随时都可以死,要死了之后便能够成仁取义。明白了这种道理,便能够说死是我们所欢迎的;遇到了敌人的枪炮子弹,能够速死更是我们所欢迎的。有了这种大勇气和大决心,我们便能够用一个人去打一百个人。因为敌人的观念,要生才以为是享幸福;我们的观念,要死才以为是享幸福,一死便得其所。生死的观念,在敌我两方面的精神过于悬殊,自然不能对敌,自然是我们有胜无败。
这样以死为幸福、要求速死的道理,并不是凭空的理想,完全是事实。像从前日本有一位中国留学生,叫做陈天华,他发扬了革命的精神,还没有到革命的时机,求死不得,便在日本投海而死,以死报中国。英国又有一位留学生,叫做杨笃生,也是因为明白了革命的道理,没有革命的时机,不能做革命的事业,看到中国太腐败,要以速死为享幸福,便在英国投海而死,以死报中国。像陈天华、杨笃生,他们是什么人呢?他们就是革命党,就是热心血性的真革命党。他们都是由于求死所而不得,所以迫到投海,实在是可惜。但是由陈天华、杨笃生两个人投海的道理,便可以证明一般人只要感受了革命的精神,明白了革命的道理,便可以视死如归,以为革命而死是很高尚、很难得和很快乐的事;如果在战场上,遇到了自己主义上的敌人,受敌人枪炮的子弹而死,当然更以为是死得其所了。
从前的真革命党,因为都有这种乐死的性质,所以敢用一个人去打一百个人,所以敢于屡次发难来革命,所以革命能够成功。这种先例,是古今中外兵书中所没有的的,只有革命史中才有这种成例。这种成例,是非常的例子。我们要学这种非常的成例,便要有非常的志气,有了非常的志气,便能够看破生死关头,以死为幸福。如果人人都能够以死为幸福,便能够一百人打一万人,用一万人打一百万人。假若我们现在有一万人的革命军,马上便可以定中国,因为此刻反对革命的全国军队,总共不过一百万人。因为此刻我们没有一万人的革命军,所以那般贪暴无道的军阀,便敢于横行全国、无恶不作,事事要害国,天天要推翻共和。我因为要维持共和,消灭这般贪暴无道的军阀,所以要诸君不怕死,步革命先烈的后尘,更要用这五百人做基础,造成我理想上的革命军。有了这种理想上的革命军,我们的革命便可以大告成功,中国便可以挽救,四万万人便不至灭亡。所以革命事业,就是救国救民。我一生革命,便是担负这种责任。诸君都到这个学校内来求学,我要求诸君,便从今天起,共同担负这种责任。
别了,哥哥
殷夫
别了,我最亲爱的哥哥,
你的来函促成了我的决心,
恨的是不能握一握最后的手,
再独立地向前途踏进。
二十年来手足的爱和怜,
二十年来的保护和抚养,
请在这最后的一滴泪水里,
收回吧,作为恶梦一场。
你诚意的教导使我感激,
你牺牲的培植使我钦佩,
但这不能留住我不向你告别,
我不能不向别方转变。
在你的一方,哟,哥哥,
有的是,安逸,功业和名号,
是治者们荣赏的爵禄,
或是薄纸糊成的高帽。
只要我,答应一声说,
“我进去听指示的圈套,”
我很容易能够获得一切,
从名号直至纸帽。
但你的弟弟现在饥渴,
饥渴着的是永久的真理,
不要荣誉,不要功建,
只望向真理的王国进礼。
因此机械的悲鸣扰了他的美梦,
因此劳苦群众的呼号震动心灵,
因此他尽日尽夜地忧愁,
想做个普罗米修士偷给人间以光明。
真理和忿怒使他强硬,
他再不怕天帝的咆哮,
他要牺牲去他的生命,
更不要那纸糊的高帽。
这,就是你弟弟的前途,
这前途满站着危崖荆棘,
又有的是黑的死,和白的骨,
又有的是砭人肌筋的冰雹风雪。
但他决心要踏上前去,
真理的伟光在地平线下闪照,
死的恐怖都辟易远退,
热的心火会把冰雪溶消。
别了,哥哥,别了,
此后各走前途,
再见的机会是在,
当我们和你隶属着的阶级交了战火。
红烛
靳以
为了装点这凄清的除夕,友人从市集上买来一对红烛。
划一根火柴,便点燃了,它的光亮立刻就劈开了黑暗,还抓破了沉在角落上阴暗的网。
在跳跃的火焰中,我们互望着那照映得红红的脸,只是由于这光亮呵,心也感到温暖了。
可是户外赤裸着的大野,忍受着近日来的寒冷,忍受那无情的冻雨,也忍受那在地上滚着的风,还忍受着黑夜的重压……它沉默着,没有一点音响,像那个神话中受难的巨人。
红烛仍在燃着,它的光愈来愈大了,它独自忍着那煎熬的苦痛,使自身遇到灭亡的动数,却把光亮照着人间,我们和幸福的眼互望着,虽然我们不像孩子那样在光亮中自由地跳跃,可是我们的心是那么欢愉。它使我们忘记了寒冷,也忘记了风雨,还忘记了黑夜;它只把我们领到和平的境界中,想着孩子的时代,那天真无瑕的日子,用朴质的心来爱别人,也用那纯真的心来憎恨。用孩子的心想来绢造理想的世界,为什么有虎狼一般的爪牙呢?为什么有那一双血红的眼睛呢?为什么有鲜血和死亡呢?大人们难道不能相爱着活下去么?
可是突然,不知道是那里的一阵风,吹熄了那一对燃着的红烛。被这不幸的意外所袭击,记忆中的孩子的梦消失了,我和朋友都噤然无声,只是紧紧地握着手。黑暗又填满了这间屋子,那风还不断地吹进来,斜吹的寒雨仿佛也有一点两点落在我的脸上和手上,凄惶的心情盖住我,我不是凝着那余烬的微光,终于它也无声地沉在黑暗中了。
我们还是静静地坐着,眼前只是一片黑,怎么样还能想得到那一对辉煌的红烛呢?怎么样还能得到那温煦的火亮呢?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消失了,我们只能静静地坐着。
于是我又想到原来我们是住在荒凉的大野呵,望出去重叠着的是近山和远山,那幽暗的深谷像藏着莫测的诡秘,那狰狞的树林也是无日无夜地窥视着我们这里,日间少行人,夜里也难得有一个火亮的,我们原来是把自己丢在这个寂寞所在,而今我们又被无情的寒风丢在黑暗之中……
我们还只是坚强地坐着,耐心地等待着,难说这黑夜真是无尽的么?不是再没有雨丝吹进来了么?不是瓦上檐间的淅淅的雨底低语已经停止了么?风是更大了,林树在呼号着,可是它正可以吹散那一天乌云,等着夜烛尽了,一个火红的太阳不是就要出来么?
“是,太阳总要出来的,黑夜还是要消失的!”我暗叫着,于是不再惋惜那一对熄了的红烛,只是怀着热望,等待着将出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