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头出事是女人生病在县城住院以后。那天哈头对儿子说,你照看着你娘,我出去办点儿事。儿子说,我开车送你去!不用了。哈头一摆手,就一人出了医院大门,走上了公路。
儿子却开着小车追了上来。儿子说,我知道你去办什么事,可今天我不让你去!哈头说你知道个屁!儿子说你去找那个小姚,你根本就没和她断过来往。你花钱给她买了个三室两厅,就在阳光小区6号楼3楼西门对不对?哈头就没了言语。儿子继续说,你看我娘她得了癌症活不了多久了,你应该守着她。你今天要不去,我以后也不管你;你今天要去,咱俩就有个你死我活!
哈头就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克格勃,你甭吓唬我,越吓唬我我越去!我给你们那么多钱财,难道还没这点自由?哈头笑完,就撇下儿子和他的汽车,向一辆出租车走去。
儿子发动了车子,喊了声,你别去——哈头没有回头。儿子又喊了一声,你别去——哈头还是没有回头。儿子就打正方向,一咬牙,挂上高挡,猛踩油门,汽车就准确地向哈头冲去。
慢放:哈——头——就——飞——出——去——了——五——六——米——远——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然——后——像——床——破——棉——被——子——一——样——落——在——了——地——上——血——就——洇——湿——了——马——路——洇——湿——了——时——空——与——他——爹——哈——大——年——的——血——汇——聚——在——了——一——起……
麦垛
芦芙荭
收完麦子,麦草便垛在了场院外的空地里。
新打的麦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一缕一缕的,沁人心脾。
傍晚的时候,男人就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麦草垛上。凉风拂面而过,那野虫鸣叫声就在耳边。有时候,男人还能感觉到那虫子就在他的身上蹦来跳去的呢。
偶尔,也会突然传来一阵机器的咣当声,打破这片宁静。男人的心就会受到感染,也跟着咣当咣当几下。
男人住的这片郊区,地越来越少了,一片一片的地都变成了厂房。男人家的地偏远点,总算没受到影响。村子里的人,现在都不愿意种地了,他们宁肯把地空在那儿,天天等着人来开发,也不愿意拿锄下地。他们甚至连菜也不愿意自己种。现在买菜买粮太方便了。
男人却喜欢种地,不图别的,只要掮着锄头站在庄稼地里,站在庄稼中间,他的心就特别地踏实。特别是在有月亮的夜晚,躺在新麦草上听着野虫的鸣叫,比躺在炕头搂着老婆都美。
晚上,男人又躺在麦垛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他醒来,四周已是一片寂静。这时,他突然听见麦垛的另一头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男人吓了一跳。待他准备起身去看时,便有说话声传来。
是个女子。声音柔柔的,软软的。
女子说,咱走吧。
让我再抱一下下吧。
是个男子的声音。也软软的。
女子说,再不走,回厂子就进不了门了。
男子说,进不去,我宁愿翻院墙。
然后,就没了说话声,却传来了男子和女子的喘息声。
听两人的声音,不是本地口音。男人想,这两人一定是村子里才建起的工厂里的工人。
村子里的地越来越少了,工厂却是越来越多了,村子里一下子就来了许多外地来的年轻人,他们穿着工装,在村子里出出进进。那一阵,在男人的眼里,那些人就像抢占别人窝的鸟一样,他从心底里恨死了他们。
过了好一会儿,男子的话又传了过来,这一次,男子显得很兴奋。
男子说,要是你怀上了,我们就给孩子取个名字叫麦子吧。
女子说,难听死了。
停了一会儿,女子说,等我们挣下钱了,就在那最高的楼上买一套房子,抬头就能看见月亮,我就给孩子取名叫月儿。
男子和女子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男人就看见一男一女从麦草垛那边走了过来。
男子很年轻。女子也很年轻。他们手挽着手向前面的大道上走去。有一刻,他们都停了下来,月光下,他们相互捡拾着彼此身上的麦草屑。
男子说,这新麦草闻起来真香呢,就跟你身上的味道一个样。
女子拍了男人一巴掌,去你的!
男子说,下个周休息日,我们还来这里吧。
女子说,我听腊梅说,人家主人很快就要将这麦草卖了呢。
男子叹了一口气。女子也叹了一口气。
男人看着那一男一女远去的身影,不知怎的,心里突然一酸。
过了两天,果然造纸厂的人就来了。他们开个车来拉男人家的麦草。
男人就拦在了造纸厂的车前,说什么也不让人家装车。
那人说,老兄呀,不是说好了让今天来拉吗?我们可是交了定金的。
男人说,不卖了,交定金也不卖了。
那人问,为什么呀?你年年都急着要把麦草卖给我们,怎么现在不卖了?再说了,这麦草放在这儿不是浪费么。
男人说,不卖就不卖,没有为什么。
然后,他就在麦草垛上躺下来,眯起眼晒起了太阳。
条子
芦芙荭
师校长坐到办公桌前,正准备静下心来处理几个要紧的文件,门又被敲响了。
笃笃笃,笃笃笃。三节拍的。
师校长心里开始有些烦躁了,整个上午迎来送往的,他的门几乎就没有消停过。笃笃笃,一律是这个节奏。笃笃或是笃笃笃笃,你敲门时的节奏也变一下呀!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很有礼貌地说了一声,请进!
这一次,进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漂亮的脸蛋配一袭长裙,看起来端庄而又文静。不过,师校长还是明显地感觉得到,那张灿烂的笑脸的后面藏着几分傲气。这种内敛的傲气更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来头。
不等女子开口,师校长就明白,这又是一个想调进他们学校的,并且手里一定攥有一重要人物的条子。
是来说调动工作的事的吧?师校长决定单刀直入。
是的,师校长。女人说着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师校长将面前的一个本子推到女子面前,说,将你的情况登记一下吧,回头研究时,我会重点考虑的。哦,对了,记得将你的电话留下,以便有什么情况和你联系。
女子在登记时,师校长又接了一个电话,说的还是调动的事。师校长对着电话打着哈哈。
放下电话,女子已登记完了,师校长见女子坐在那并没有走的意思,便问,还有事吗?
女子站起身时,手上就多了一张条子,她将条子放在了师校长的办公桌上。师校长瞄了一眼那条子,是县财政局局长大人写的。这个字师校长太熟悉了,每年去要经费时,没有这几个字,你是一分钱也要不到的。
师校长拿起那条子,看了看,还是递给了那女子。
师校长说,条子你还是自己拿着吧,等我们通知你来时,你再带着它来,放在我这弄丢了可就麻烦了。说着,他的嘴角还扯起了一缕笑,看起来十分友善。
送走那个女子,师校长拿起桌上的本子一看,短短的三天时间,已有二十多个人来找他了,而这二十多个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攥着一个要害人物的条子。每张条子都是要人命的。可这次进人的名额却只有两个,师校长是想调两个业务能力强的教师进来,可许多人却把这当作进城的好机会,他们调动各种关系来抢这个机会。
第二天,师校长叫来校办主任,他把那个本子递给主任说,通知这些人,明天早上8点准时来学校,过期不候。
校办主任有些不明白,说,只有两个名额,他们都来吗?
师校长笑了笑说,都来吧。
第二天一早,登记簿上的那些人早早就来到学校。
8点钟,师校长让主任把大家都集中到小会议室。等人齐了时,师校长说,我们开个会吧。大家都不知师校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师校长说,这次我们学校调进教师的名额只有两个,可在坐的都想进来,况且,你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攥着张条子,写条子的人都是重要的人物,我一个也得罪不起,那么怎么办呢?我想了一个办法,大家都把条子拿出来,我们排一排吧,谁手里的条子官大权重,咱就调谁吧,官小的自然pass。
所有的人都没想到师校长会想出这个办法来。
于是,每个人都把自己手里的条子拿了出来,交给办公室主任,然后当着大家的面一个一个地排。最终,只有县委书记和县长写的条子留了下来。
师校长说,没办法,这事只能这么定了。
送走那些人后,办公室主任将书记和县长的条子交给了师校长。
主任说,校长,那我们考察的那两个优秀教师怎么办?
师校长没有说话,他只是将书记和县长写的那两张条子拿出来,一下一下地撕,他撕得很细很细。之后,就随手扔进了垃圾箱里。
主任吃惊地说,校长,你怎么把书记和县长写的条子撕了?
师校长说,这条子根本就不是书记和县长写的。赶快下文吧,把考察好的那两个教师调进来。
袅袅升起的炊烟
芦芙荭
炊烟升起的时候,我们喜欢坐在村子对面的河堤上数烟囱。
一个烟囱一缕炊烟,一缕炊烟就是一户人家。
烟囱也好像和我们捉迷藏似的,夏天,我们数来数去,只有十八个。到了冬天,烟囱无端地就会多出两个,变成了二十个。那两个烟囱在夏天时,被茂密的树叶遮住了。到了冬天,树叶落了,烟囱才探头探脑地冒了出来。
大下巴的家就是在一片树林的后面。他家的烟囱被茂密的树林严严实实地遮了一个夏天。
大下巴家的烟囱有些特别。村子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都是用砖垒起来的,方方正正。只有他家的烟囱是用瓦筒箍起来的,圆圆的,直直地戳在房顶上。
大人们和大下巴爹开玩笑说,你是本事大得想日天哩!
其实,大下巴家的烟囱是大下巴爹自个儿修的。不仅如此,村子里的烟囱都是出自他的手艺。
大下巴的爹是个泥水匠,他的泥水活远近有名。村子里盖房起灶了,得找他,结婚盘炕了也得找他。他的手里拎着一把瓦刀,这家进那家出的,很是红火。
大下巴有时也跟在他爹的屁股后面,他爹吃香的,他也跟着喝辣的。这让我们都很眼馋。
大下巴爹是个顶顶聪明的人。他手里的活做得干净利索不说,脑子也很灵光。他在给人起灶盘炕时,经常使些小把戏。比如说盘炕,他要是想整饬谁了,炕盘出来,使再大的火,就是烧不热,冰冷冰冷的,像我们学校校长的脸。或者是让你憋不住尿,一睡在炕上,就让你想尿。一个晚上让你起个七八回夜,那是轻的。特别是新婚的炕,两个新人睡在上面,还没怎么动,那炕却好似地动山摇的了,要塌的样子,弄得你想好好地折腾一下子,都不敢。叫新娘新郎满肚子都窝着火。
新娘新郎都有些害羞,不好意思找他。婆婆就会出面,喜烟喜糖的直献殷勤,说,我那媳妇好着呢,又勤快,又孝顺,别整娃了。
大下巴爹就会笑着进屋,一阵鼓捣,再睡到炕上,你就是翻跟头也是稳稳当当的了。
七爹的烟囱也是被树林遮了整整一个夏天。不过他家门前的树并不怎么茂密,一进入秋天,就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了,在树林后面闪闪烁烁的。
七爹在夏天时,让儿子结了婚。吹吹打打的很是热闹。到了秋天,儿媳妇就横眉怒目地吵吵着要和七爹分家。七爹的儿媳妇是外村人,胖得让人一看就气喘,她要是往哪儿一戳,就占地方。
七爹不想分家。七爹就这么一个儿子,老伴身体又不好,他指望着把儿媳妇娶回来能有口热乎饭吃呢。可儿媳妇一次次地闹。那就分吧。
秋天刚收回来的粮食分了,几件破家具分了,三间房子也分了。七爹觉得偌大个家,一下子就空去了一半。
分了家,就得另起炉灶。
这活儿,自然是大下巴爹去干。
起灶那天,是个非常晴朗的日子。大下巴爹看见七爹垂头丧气地坐在那儿抽烟,便对七爹的儿子说,分什么家呢?家有老,是个宝!
七爹的儿子太蔫巴,一句话还没囫囵出来,正在洗碗的儿媳妇把手里的碗弄得乒乒乓乓的一片响。大下巴爹就再也不吱声了。他开始和泥,搬砖起灶。也就一天的工夫,灶就起好了。七爹的儿媳妇还噼里啪啦放了一挂鞭炮。
灶是起好了,七爹的儿媳妇做饭时却发现,那烟不顺着烟囱往出走,全聚在了屋子里,熏得她眼都睁不开。一顿饭做得下来,双眼红得兔子似的。
七爹的儿媳去找大下巴的爹,她请他帮她收拾收拾。大下巴爹头都没抬,说,也只有一个办法可治:再做饭时把你公爹公婆的饭一并做了,也许就好了。
那天晚上,夜深人静时,大下巴爹拿了一根长竹竿悄悄爬上了那个新起的烟囱。他做烟囱时,故意在里面糊了几张皮纸,堵住了烟囱道。他用竹竿轻轻一捅,那纸就破了,烟囱道自然也就通了。
第二天,七爹的儿媳妇就和七爹把家合了,她去烧火做饭时,果然烟囱通了。那一直不通的烟囱飘起了袅袅炊烟。
狼来了
凌鼎年
七丫村附近有座狼山,狼山之所以叫狼山,没有什么典故,也没有什么历史传说,仅仅因为这山上早年有狼,村民们就把这山称之为狼山,后来叫顺叫习惯了,狼山之名也就写进了《娄城志》里。
名不副实的是,这叫狼山的山,早就没有狼了。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组织过多次搜山打狼,后来不要说狼,连猪獾、狗獾、果子狸、刺猬等野生动物也极少能见到。
狼山上没有庙宇,没有民居,没有名胜古迹,更没有人住,有的只是老树、灌木、荆棘、杂草,经济价值不大,一直没有开发。
“文化大革命”时,有一位老干部与一位老知识分子先后吊死在狼山的歪脖子树上。等发现时,已腐烂,生了蛆,不但臭不可闻,而且面目狰狞。这以后,老百姓就不大敢随便上山了,父母更是不让孩子上山。不久,就流传起狼山有鬼出现的传闻,还传得有鼻子有眼。这一来,就更没有人敢轻易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