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米粒来了解救的人,是街道的曾阿姨。曾阿姨一来,母亲绽开笑脸迎了上去。曾阿姨对母亲说,听说你家米粒唱得好,我是特地来请她参加水城之夏音乐会,想让米粒拿头彩。母亲一听乐了,说,我家米粒唱得是好,但是你们那里供饭吗?米粒一走,土豆包包没人做了,我家还等着吃饭的呢。曾阿姨忙道,就是因为供饭我才找米粒的,我知道你家困难,粮食不够吃,米粒去练唱,半个月就可以给你家省下六斤粮,那要顶多少土豆包包呀!
母亲不吭声了,她没有算过曾阿姨。曾阿姨是街道主任,一个街道几千户人家都归她管,母亲就是满心的不愿意,也不敢随便说了。
第二天米粒去练唱了。米粒的嗓音天生丽质,高音亮而圆,一般歌曲都是原调唱,唱郭兰英的一条大河,根本不用降调,又柔又软,余音悠长,懂行的人闭眼一听,俨然在品尝郭兰英甜美的歌喉,不由得对米粒刮目相看。
乐手们很久没听到这样的声音了,曲音一落,他们放下手中的乐器都不吭声了,他们完全沉浸其中了,他们被这小姑娘的歌声征服了。
曾阿姨站在一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虽不懂音乐,但米粒唱得好她还是知道的,乐手们发了愣她还是看得出来的。曾阿姨就当即许愿,米粒好好唱,音乐会若一举夺魁,阿姨推荐你去文工团。
曾阿姨的话,搅动起米粒的心思,她做梦都想进文工团,那样她就不用天天做土豆包包了。米粒高兴得唱了一首又一首。
米粒一时间成了明星。大家吃饭的时候都愿意和米粒挨着,问她一些什么时候开始练唱,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唱歌一类的话。米粒一一回答,却也神不守舍。食堂里吃得好,每顿一个菜,两个馒头,米粒就想到了哥哥。哥哥瘫痪在床,从没吃过白面馒头。米粒一想到他,就吃不下去了,就和曾阿姨提出,能不能把自己的另一个馒头带给自己的哥哥?
若是别人,曾阿姨不会同意,但是她是米粒,音乐会最有希望夺魁的歌手。曾阿姨就点头了。从这天起,米粒每顿都吃一个馒头,把另一个馒头留给了哥哥。
一个馒头很快就消化完了,米粒会感到饥饿,但她会转移注意力,她一饿就唱歌,一唱歌就什么都忘了。这办法很帮米粒的忙,既赶跑了饿,还把歌越练越好,米粒成了大家的宠儿。
一转眼,水城之夏音乐会临近了,排练也在紧锣密鼓中。这天彩排,彩排实际就是领导检查节目。曾阿姨对彩排十分重视,她说,主管文化的县长前来观看,文化局长前来观看,这次彩排,不亚于正式演出。米粒第一次上台,曾阿姨鼓励她,好好唱,县长看你唱得好,会特批你去文工团。米粒是个孩子,只要能去文工团,她什么都不害怕,别说在台上唱一两首歌。
米粒的放松果然让她声名鹊起,歌声像一只漂亮的鸟,飞向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让人久久挥之不去。县长上台和演员合影时,特意拉过米粒,问寒问暖,还让摄影师给他们单独合了一张。
曾阿姨对米粒的表现别提多满意了。
三天以后音乐会开始了。演出顺序排在下午。曾阿姨为鼓舞演员的士气,中餐特地由馒头改成面条,又特地把米粒和一个小演员单独安排在一张桌上。可是那小演员突然肚子痛,面条都没吃,青着脸回去了。米粒很惋惜那碗面条,若是馒头,她会给哥哥留着。
小演员突然掉队让曾阿姨很是不悦,但一想到有米粒顶着,能一俊遮百丑,曾阿姨一心的乌云也就散了。可是事情往往不遂人愿,往往都是指儿不养娘,指地不打粮。谁都没想到这么有优势的米粒,会意外地把这次演出搞砸了:米粒在演唱时高音区根本就没上去,而且声音喑哑,还出现了破音。
曾阿姨失望了,当时就撂了脸子。米粒自己也失望,下了台妆都没卸,一个人哭着回家了。不用说,去文工团的事也泡汤了。
米粒又开始做土豆包包了,任谁也问不出她败场的原因,这成了一个谜。
一直到十年后,米粒考上了音乐学院,偶然的一次机会,米粒遇到当年的一位乐手,乐手请米粒吃饭,席间问起了这事,米粒的神情怅然了很久,才说,那碗面条,扔了真的太可惜了。
饯行
陈力娇
老唐没想到唐茂田会贩毒,唐茂田是老唐的独生儿子。
唐茂田贩毒很特别,不贩海洛因、冰毒、白粉,专门贩从医院开出来的杜冷丁。这主要靠于苗苗的供应。于苗苗在医院里做护士,人长得好看,嘴巴也甜,和医生们混得熟,手又不黑,开出来的杜冷丁从来都不白开,都让医生们沾点好处,常了,大家都心照不宣,不但不讨厌于苗苗,还很愿意帮于苗苗的忙。
唐茂田和于苗苗就这么走到一起来了。
这天唐茂田又去会于苗苗。他们在一家叫雪韵的酒吧见面,两个人在角落里一边喝酒,一边算着今年的收入。这一算,两个人都吃了一惊,他们的纯收入高达十万,其中还不算于苗苗贿赂医生的。
这十万于苗苗只得四万,唐茂田得了六万。冷眼一看还是于苗苗吃亏了一些,于苗苗就说,如果再做下去,我要六万,你要四万,不然我们就对半儿分。
唐茂田说,你若要六万,我四万也挣不上了,你知道我给下线多少钱?光靠你自己,杜冷丁就成青霉素了,还能一支卖二百八十元?
于苗苗说,谁知道到底是不是二百八,三百八或是五百八都说不准。
唐茂田说,我还想娶你呢,我坑谁也不能坑你呀。
两个人喝酒,这一次,于苗苗又给唐茂田三十支。
唐茂田拿着这些宝贝走出雪韵时,于苗苗刚好在卫生间。唐茂田的酒喝大了,他想甩掉于苗苗,他怕于苗苗搜掉他兜里的钱。于苗苗每回都这样,都是趁唐茂田喝多时,在他的兜里大扫荡,因为这些钱是不算在账内的。
深夜的大街很静,远处有几辆出租车奔驰而来,可是还没到雪韵就被人截走了。唐茂田等了十分钟也没有等到出租车,倒把于苗苗等了出来。于苗苗说,好哇,你想溜,我倒要看看你开溜有什么好处。
于苗苗不由分说就开始搜身,唐茂田也不反抗,而是借机去亲于苗苗的脸,他们纠缠在一起,没用两分钟,唐茂田兜里的五百元就全没了。
唐茂田望着于苗苗跑走的背影,他喊,苗苗,你怎么也得给我留点儿呀。于苗苗权当没听见。
唐茂田没了打车的钱,只有徒步回家。这时候他的父亲老唐正一个酒吧一个酒吧地找他。唐茂田从来不准老唐给他打手机,他对老唐的态度基本就是敌视。他反感父亲,当一回科长临到退休都没给孩子安排个工作,所以唐茂田不依靠他,唐茂田只依靠自己。
这个夜晚唐茂田确实喝多了,他把自己家的路线走反了。凌晨三点钟,唐茂田终于到家了。当他认出到了自家的院门时,他再也坚持不住了,就一头扎在门前的一堆沙土上睡了过去。
唐茂田家的灯还亮着,老唐还在等他。老唐没有找到儿子就只有等儿子,儿子不回来他是睡不着的。
老唐睡不着,又闲不住,就出来攒沙土。这沙土是他们家准备接门市房的,白天被一群孩子玩耍,踩踏得不成样子。这会儿老唐想一边等儿子,一边整理沙土。
发现唐茂田躺在沙堆上,老唐的心忽悠提了起来——他以为儿子死了。唐茂田不务正业,他早有察觉,让人弄死也不是不在情理之中。
但是儿子分明是在喘气,老唐这才连拉带拽把他弄到床上。这时他看到唐茂田腰间的异样,仔细辨认后,老唐吓得从头到脚出了一身冷汗。
老唐没有老伴,想和谁说说儿子的事都不可能,他只有独自揣摩坐至天明。这期间,唐茂田一直没有醒。他喝得太多了,也走得太累了,他在自己的床上一直睡到中午才醒来。
醒来的唐茂田首先想到自己的包,当他看到包就放在枕边时,他放心了。他已经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
唐茂田洗漱完毕,老唐已经把饭菜做好。唐茂田看到桌上出奇地放了两只鸡蛋——他们家平日谁都不爱吃煮鸡蛋,只有逢他和父亲过生日才偶尔煮上一两只——于是唐茂田想起这天是父亲的生日。也只有是父亲的生日,他才肯留下来和父亲共进午餐。
午餐进行得还算愉快,唐茂田和父亲都喝了一小杯酒。喝毕,老唐说,儿子,你替爸出一次远门吧,爸老了,有些事拿不准了。我去后院小卖店把你赊下的账还了,买票的钱就放在抽屉里,一会儿人家来取,别忘记拿给人家。
老唐说完,跄踉着出门,酒精让他的脸很红。唐茂田很瞧不起地瞪父亲一眼,他嫌他磨叨来磨叨去,都没说明主旨,都没说明让他到哪里去。唐茂田想,人可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此时的老唐站在长虹小卖店内,老泪纵横。
透过窗子,他看到一辆警车按约定从门前急驶而过。老唐对店主说,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赖你们家的账了。
老唐哭成个地地道道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