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得意地走过来,用手枪指着他道,关,你的刀,要归我了。
一声枪响!
中村倒在了血泊中。
是藏在铁匠铺的武工队邢队长开的枪。
邢队长扶起奄奄一息的关子明,不解地问,都到了生死关头,你为什么还不拔刀?
关子明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他艰难地握住刀柄,将刀拔了出来……
竟然是锈迹斑斑的一把柳叶刀!关子明轻轻一抖腕子,刀片竟从刀柄处断了。
邢队长不解地看着他,这就是你祖传的宝刀?
关子明惨然一笑,这刀,在鞘里,是一把祖传的宝刀,能震慑敌胆,拔出来,就是一张生铁片子……所以,宝刀,只适合待在鞘里。
绑架
邢庆杰
已经是第三天了,送钱的事儿还毫无消息。
二贵看着被绑在角落里的苟三,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劣质香烟,眼睛里布满血丝。
兄弟,给我一根烟吧。苟三哀求道。
二贵一言不发,从口袋里掏出已经挤扁的烟盒子,里面还有五根烟,全被挤得不成样子了,就像二贵现下的生活。二贵从中挑选了一根保留得较好一点的,送到苟三的嘴里,然后,替他点上。
二贵绑架苟三,纯属无奈。二贵是一个民工,常年在外面打工,结果妻子在家红杏出墙,后来抛下七岁的儿子跟一个男人跑了。二贵只得把儿子接到他打工的城市,送进了一家条件很简陋的私立小学。本来,爷儿俩在一起也挺好的,尽管儿子的学费用去了他每月收入的三分之一,可只要儿子在眼前,二贵就觉得这日子有盼头。不幸的是,眼下,儿子病了,住在本市的中医院里,医院张口就要五万元的押金,缴不上押金,医院就不安排手术。
二贵借遍了所有能借到的钱,工友、老乡,只凑了一万多元。这些工友、老乡也都是建筑工地上的农民工,每到过年,老板才发薪水,平时,只发一点儿可怜的生活费。
被逼无奈的二贵决定铤而走险。在选择下手目标的时候,二贵想起了苟三。苟三是一个商人,年近五十,这几年赚了不少钱,在郊区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建了一栋别墅,娶了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女人。二贵之所以想到他,是因为那栋别墅是二贵他们给建的。当时二贵还想,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过日子,如果碰到个什么事儿,喊破喉咙也没人听见呀。
二贵在苟三门前的树林里守了两天两夜,终于发现了苟三的一个习惯——苟三喜欢晚饭后在他别墅附近的野地里散步。于是,第三天,苟三刚一出门,就被二贵罩进了一只麻袋里,然后,二贵扛着他就跑。苟三在里面又喊又叫,又扭又踹,但丝毫不起作用。二贵一口气就把他扛到了这里。这是荒野里的一个砖窑厂,由于现在地方政府不允许再烧砖,窑就废弃了,但窑洞内很宽敞,且空无一人。二贵就把苟三扔在了一个不易发现的偏窑里,然后,掏出手机,让苟三给他老婆打电话,拿五万元钱赎人。
苟三给老婆打完电话后,居然笑了。苟三说,兄弟,你可把我吓坏了,我以为你要多少钱呢,这区区五万元钱,用得着使这种手段吗?
见二贵不出声儿,苟三又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这是绑架,是犯罪。看你的样子也不像坏人,你要真的有难处,找到我的门上,我会送你五万元的,你何必冒这个险呢?
二贵羞愧地低下了头。过了好久,他才含着眼泪把事说了。
苟三叹了口气说,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一年光救助穷困学生就要掏几十万,你遇到这么个难处,给我说一声,我能不给你吗?你这么做是在毁自己呀。
二贵咬了咬牙说,儿子的病治好了,我就去自首。
苟三摇了摇头说,你自首了,你儿子怎么办?
二贵蹲在地上,双手拼命地抓自己的头发,一会儿,就落了满地的碎发。
苟三说,好吧,等钱送到了,我们就分道扬镳,这件事儿就当没有发生过。记住,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干这种蠢事了。
二贵一个劲儿地点头。
三天过去了,两个人吃完了二贵准备的所有食物,钱仍然没送到。
电话每天都打,苟三的老婆每次都应得好好的,说是一会儿就送到,但却一直不见人影儿。
苟三有些担心了,他问二贵,这个娘们儿,她不会是报警了吧。
二贵用两只疲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却一言不发。
苟三又说,不会的,她不会拿我的命做赌注的。
其实,二贵已经从内心里可怜起这个有钱人了。
就在刚才,女人给他发短信,让他做掉苟三,她付二十万元。
二贵在心里掂量来掂量去。
苟三捐助穷困学生的善举二贵早有耳闻,在为他家建别墅的时候,二贵和工友们每天下了班后,谈得最多的,除了女人,就是苟三。
可是苟三怎么偏偏就娶了这么一个恶毒的女人呢?
二贵掏出匕首,走近了苟三。
苟三一惊,叱道,兄弟!别干傻事!你儿子还等着你呢。
二贵几下将苟三身上的绳子挑断,叹了口气说,我们都是可怜人呢,你有钱又怎么样。
说完,二贵扔下匕首,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走出这片窑场,走上乡间小路,二贵才有些害怕起来。毕竟,是他绑架了苟三,如果苟三报了警,自己“进去”是小事,儿子怎么办?
他开始留意过往的车辆,想打车尽快赶到医院,然后带儿子逃回老家,到了老家,兴许能在邻居和亲戚们手里凑足儿子的手术费。
可在这荒郊野外,连辆出租车的影子也见不着,私家车过去了几辆,可二贵怎么摆手人家也不停。二贵只得撒开脚丫子猛跑起来,累了,就靠在树上歇一会儿。跑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城边上,也终于打上了一辆出租车。
二贵赶到儿子的病房时,发现床已经空了,一个护士正在收拾。他感到有些不妙,颤着声儿问,这床上的小孩呢?
护士边忙活着边说,进手术室了,估计这会儿快做完了。
二贵又找到了手术室,儿子刚好被推出来,见了他,虚弱地叫了声爸爸!
二贵的眼泪像小溪一样淌了下来。
推车的护士摘下了口罩,高兴地对他说,你儿子的手术非常成功,疗养一个多月就可以出院了。
二贵诧异地问,那,钱怎么办呢?
护士也诧异地问,你不知道吗?有位姓苟的先生刚刚为你缴了十万元,连后期的疗养费也足够了。
二贵脑子里灵光一闪:是他,一定是他。
二贵对儿子说,儿子,你在病房里等着爸爸,爸爸出去一下。
二贵想,等会儿见了他,一定给他磕个头,向他发誓,这钱我一定会还!同时,还要告诉他,注意身边的那个女人……
可二贵刚出了医院的楼梯间,就见两个警察冲他走了过来,后面跟着的,是苟三,整张脸上写满惋惜。
玉米的馨香
邢庆杰
那片玉米还在空旷的秋野上郁郁葱葱。
黄昏了。夕阳从西面的地平线上透射过来,映得玉米叶子金光闪闪,弥漫出一种辉煌、神圣的色彩。
三儿站在名为“秋种指挥部”的帐篷前,痴迷地望着那片葱郁的玉米。
早晨,三儿刚从篷内的小钢丝床上爬起来,乡长的吉普车便停到了门前。乡长没进门,只对三儿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三儿便在乡长那几句话的余音里呆了半晌。
明天一早,县领导要来这里检查秋收进度,你抓紧把那片站着的玉米搞掉,必要时,可以动用乡农机站的拖拉机强制收割。乡长说。
三儿知道,那片唯一还站着的玉米至今还未成熟,它的品种属于“沈单七号”,生长期比普通品种长十多天,但玉米个儿大籽粒饱满,产量高。
三儿还是去找了那片玉米的主人——一个五十多岁、瘦瘦的汉子,佝偻着腰。
三儿一说明来意,老汉眼里便有浑浊的泪涌落下来。
俺还指望这片玉米给俺娃子定亲哩,这……汉子为难地垂下了瘦瘦的头。
三儿的心里便酸酸的。三儿也是一个农民,因为稿子写得好,才被乡政府招聘当了报道员,和正式干部一样使用。三儿进了乡政府之后,村里的人突然都对他客气起来,连平日里从不用正眼看他的支书也请他撮了一顿。所以三儿很珍惜自己在乡政府的这个职位。
三儿回到“秋种指挥部”的帐篷时,已是晌午了。
三儿一进门就看见乡长正坐在里面,心便剧烈地顿了一顿。
事情办妥了?乡长问。
三儿呆呆地望着乡长。
是那片玉米。搞掉没有?乡长以为三儿没听明白。
下午……下午就刨,我……我已和那户人家见过面了。三儿都有点儿结巴起来。
乡长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就笑了。乡长站起来,拍了拍三儿的肩膀说,你是不会拿自己的饭碗当儿戏的,对不对?
三儿无声地点了点头。
乡长急急地走了。
三儿目送着乡长远去后,就站在帐篷前望着这片葱郁的玉米。
天黑了,那片玉米已变成了一片墨绿。晚风拂过,送来一缕缕迷人的馨香,三儿陶醉在玉米的馨香中,睡熟了。
第二天一大早,乡长和县里的检查团来到这片田地时,远远地,乡长就看到了那片葱郁的玉米在朝阳下越发地蓬勃。乡长就害怕地看旁边县长的脸色。县长正出神地望着那片玉米,咂了咂嘴说,好香的玉米呵。乡长刚长出了一口气,县长笑着对他说,这片玉米还没成熟,你们没有搞“一刀切”的形式主义,这很好。乡长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一片灿烂,心想待会儿见了三儿那小子一定表扬他几句。
乡长将县长等领导都让进了帐篷。乡长正想喊三儿沏茶,才发现篷内已经空空如也。
三儿用过的铺盖整整齐齐地折叠在钢丝床上,被子上放着一纸《辞职书》。
乡长急忙跑出帐篷,四处观望,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一阵晨风吹来,空气里溢满了玉米的馨香。乡长吸吸鼻子,眼睛湿润了。
野猪皮
安石榴
讲故事的老人我叫他叔公公,尼玛察氏,来自建州女真,先祖五世贝勒在努尔哈赤的麾下多方征战,后来被派到宁古塔戍边。尼玛察氏的后代就在宁安一个叫八家子的地方繁衍生息。
这些不是叔公公讲的,是我在家谱中看到的。老人说,其实他是问我一个问题,他说,你知道森林里什么动物最可怕?
我说,虎。
他说,是野猪。
我说,虎是山中王。
他没解释,说了个故事给我听——
那一次我们六人进山,并不是去打猎,有别的事情,所以不想招惹它们。当然我们是背着猎枪的,其中有俩伙计还另外拿了扎枪当雪杖。呵呵,在零下四十度的森林里穿行,豪气呀。森林黢黑,像一堵黑色大墙,挡住了外面要命的大烟炮,大烟炮的猛劲儿大打折扣,只在我们头上几十米处的树尖儿上偶尔打个呼哨。林子里静悄悄的,草尖儿不动,树枝不摇,冷得干巴。就是这么个时候,我们和一群野猪遭遇了。
叔公公停下来,似乎要回答我先前的某个疑问似的,说,你可听说过谁在林子里遇到一群老虎、一群黑熊?
我想想,的确没有。虎熊处在动物链的顶端,有独自生存的能力,所以个个都是孤独侠。
叔公公赞许地点点头,接着讲他的故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六人就突然和一群——得有六七只野猪——对上了。它们披着一身乱糟糟的黑灰毛,小眼睛通红,鼻孔转动着一鼓一鼓的,挺着两只尖尖的耳朵,咯吱咯吱磨牙。白雪衬着清虚虚的晨光,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的大獠牙泛着冷光,让人脊梁骨发麻。领头的是一头大个头的公猪,我们从没有见过它那种身段的野猪,看起来就像现在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北极野牛,连那野气十足的劲头都像。
我们双方一时间都没有选择行动,只是一动不动地对着眼,等待着忍熬不住的一方退却。可是,有一个伙计沉不住气了,他把猎枪从肩膀上取了下来。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却坏事了,野猪群发出一声嚎叫,向我们扑来。
犯规的人首先半蹲下来放了一枪,我们五人各闪到五个不同的位置上,猎枪也都握在手中了。可是那伙计的第一枪根本没有作用,只听一声低叫,也不知道击没击中,领头的公猪带头飞扑上来,野猪群没有一个不听指挥地一齐向他冲过去,就把他吓呆了。那只公猪一拱,他一个仰八叉倒下去,雪末子让他搅起一人来高。我们五人一起开枪了,就像开花的炸弹一样,野猪群向四处发力、奔突。好家伙啊!一阵乱枪乱棍。事起突然,有一人的猎枪哑壳了,他倒是机灵,抓起扎枪一枪就扎住了一只野猪的脖子。他本想按住扎枪制服野猪,可那是不可能的,野猪一甩头,獠牙就折断了扎枪,轻松得就像我们掐断一棵菜。而那伙计还抓住扎枪不松手呐,结果折断的扎枪把他闪倒在地。说起来我们也都是有经验的猎人,而且多亏我们人多,各找机会不断反击,到底打倒一只野猪,其余的仓皇逃跑。这时候我们才发现,被野猪扑倒的伙计不起来,双手捂着大腿一连声地叫唤,过去一看,血水从他手指缝里往外冒,野猪的獠牙把他的大腿豁开了。我们合计了一下,估计至少还有一只野猪受了重伤,于是留下一人看护受伤的人,我们四个跟着野猪群的脚印和血印继续追赶。追出去两里地吧,看到那只领头的大公猪独自卧在雪瓮里,看来它把猪群驱赶走了。它仍然气势汹汹地不许人靠近,我们包抄上去,明白它已经气息奄奄,就等待着没有出手。其实,这时候,它单挑一两个人也还是容易的。
后来我们把它弄到山下,过了秤,足足八百斤。褪了毛,又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这只公猪啊,浑身上下竟然有八十八处疤痕,长长短短,新伤老伤,比比皆是。我是一处一处数的,那些老伤痕叠加新伤痕的地方我就算是一处。等到开肠破肚,又在它的肩胛骨缝里取出三粒锈迹斑斑的沙弹!这只可怜的野猪一生遭遇过什么呢?难以想象,它就像一个百战沙场的老兵,伤痕累累,但是充满荣光。
就这么件事儿,就这么只野猪,我一直忘不了,从我二十岁到今年的八十六岁。
老人讲到这儿,闭上嘴,目光迷离。很久,开口道:你知道老罕王是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