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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华屋

张惠雯[1]

静姝和静怡两姐妹是台湾人。姐姐比妹妹大七岁,早已年过四十。她本身没有受过多高的教育,随丈夫吴先生来到休斯敦,在一家香港人开的超市里做收银员。妹妹静怡大学毕业后到休市来探望姐姐,就留了下来,嫁给了一个在当地工作的台湾工程师陈先生。

在休斯敦的华人圈子里,她们两家都算不上富裕。以前,她们住在各自公寓里。姐姐工作的超市是轮班制,她有时上上午班,两点钟以后就没事,下午班是从两点到晚上九点。妹妹则不上班,她的小孩儿还不到两岁,她在家里照顾孩子。静姝的儿子到奥斯汀读书以后,她空闲的时间很多,总是往妹妹家跑,帮妹妹煮饭、照顾外甥。她们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因为小外甥的关系,这种联系更加紧密了。后来,两姐妹做了一个有点儿异想天开但也合情合理的决定:她们决定合买一栋大房子,搬到一起住。她们的丈夫很支持这个决定,于是,两家卖掉各自的公寓,在休斯敦较好的社区M城的Brightwater合买了一栋价值不菲的大屋。

这栋两层半的房子一共有五间卧室,按照他们的考虑,有留给两个孩子的房间,也有一间多余的客房,以便两姐妹的父母从台湾来探望她们时使用。第二层半的阁楼间很大,于是他们在装修的时候把它隔开,一半做储物间,另一半则做成书房。根据妹妹的设计,装修成书房的那半间阁楼倾斜的屋顶上开出三面同样倾斜的长窗。这是个让所有人都喜欢的漂亮设计。晴朗的白天,阳光从长窗里照进来,在半明半暗的屋子里移动,黄昏时分,书房里则布满流动着的、金色的光带,具有一种辉煌却温暖、踏实的静谧。下雨的时候,打在倾斜的长窗上的雨声则是一种催人入眠的好音乐。

房子附带两个车库,每个车库可以容纳两辆车,他们每家一个。此外,房子前面有一块属于他们的狭长的绿化带,以前的屋主把它修葺得很好,有两棵绿荫如盖的大树。房子后面则是一个由棕色的木栅栏围起来的三百平方英尺的花园。但在休斯敦,很少有人有工夫在花园里种花,所以花园基本上就是一整块绿色草坪,他们决定保持原貌。姐姐曾提出可以在靠角落的地方开辟出来一小块儿空间种菜,但遭到其他人的嘲弄和否定,她也无所谓,反正她总是可以在超市里弄到价格极其便宜甚至不要钱的菜。因为妹妹的孩子小,抱小孩儿上下楼不方便,妹妹一家就住在一楼,二楼属于姐姐。一切分配妥当,没有任何争议。一楼的厨房、会客室和餐厅共用,这也没有让他们觉得有任何不便,本来,他们搬到一起住的一个主要原因也是为了打消小家庭的孤独,尽管这是从未说出来的原因。

无论按照什么标准,这栋房子都是一栋宜居的华屋,墙漆、地板和楼梯的金属雕花扶手都非常讲究,看得出原来的主人相当富裕。如果不是姐妹俩为了省钱而把以前公寓里的旧家具悉数搬进来,它几乎会是一栋真正华丽而具有现代风格的住处。这并不是说那些家具破破烂烂,但这些体态玲珑轻便的公寓式家具,放在房子巨大的空间里显得不相宜。总之,在主人们搬进来不久那段热热闹闹的时间,每个被邀请前来参观的朋友走进这栋华屋过于空阔的客厅,赞叹之余都忍不住感到一丝古怪的意味,这种意味甚至让人感到不安。小巧而略显简陋的家具们待在它们各自的角落里,仿佛小小的孩子,有点儿羞怯、瑟缩。那些空白、未被填满的大块空间则仿佛在冷冷地凝视、等待什么。也许只有住在这儿的人没有察觉这种空落、不协调。两姐妹坐在那张不够阔大、厚重的沙发上,欣赏着窗外碧绿的花园——那只是一片光秃秃但十分平整的草坪,兴高采烈地说单单这个客厅在台北就可以住一家人。她们不时发出笑声,逗着共同爱着的那个小男孩儿,悄悄抑制着内心的激动、骄傲,心满意足。

他们在新住处安顿下来。在这栋房子里,姐妹俩是主角,她们来来去去的丈夫仿佛成了配角。在姐姐的主持下,一切家务都得到更好的安排,晚餐也比小家庭时丰富许多,但每个月的饮食、水电等各种开支却比以往两家加起来的减少了,这令两姐妹大为惋惜为什么她们没有早点儿做这个明智的决定。

生活对每个人来说似乎都变得更好了。姐姐显然已经成为外甥的另一个母亲,这对她来说是莫大的安慰。她一点儿也不怕辛苦,她怕的是失落。当自己的儿子长大,她发觉他离她越来越远,甚至不愿意和她说话。她越害怕他那双冷漠、带着藐视神情的双眼,就越怀念那个幼小、全然无助而喜欢躲在她怀里的他。她后悔自己以前没有多要一个孩子,这样她的幸福也许还能延续得久一点儿……如今,她心里的空虚和失落总算从小外甥那儿得到了补偿,每当她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或者只是握住他那双娇嫩、柔软的小手,感到他的亲昵和顺从,她就仿佛回到了以往初为人母的时候,那种强烈、熟悉的幸福感有时把她感动得两眼湿润。她显然不是感情多么丰富、细腻的女人,在很多人看来(尤其是在她儿子看来),她相当平庸、守旧,但对身为母亲的那些感觉,她绝不输给别的女人。

而那位妹妹恰好不是一个霸道的母亲,就像她不是个十分贤惠的妻子一样。她乐得姐姐来“争夺”照顾儿子的权利,这样她可以有更多时间睡觉、购物、打扮自己。自从搬进这栋房子以后,她连菜也不必自己买了。结果,她变胖了一点儿,皮肤也更白皙了。她把空闲的时间用在浏览各个百货公司的网站,从网上订购打折服装和其他女性用品。有时候,她坐在面朝花园的门廊底下的椅子上,悠闲地看着姐姐牵着儿子在草地上走来走去。她不禁觉得姐姐这个人有点儿古怪,但又庆幸自己和她生活在一起。在她看来,这种生活很惬意,但多多少少,她想,多多少少有点儿空虚。

对于妹妹的丈夫——那位电子工程师来说,生活的改善尤为明显,因为他妻子从来不是一个烹饪能手。他以往工作一天回家,常常要吃微波炉解冻的冷冻餐,即便妻子偶尔做一顿,也是那种随意凑合的饭菜。如果他稍有抱怨,她就会生气地说:“你有钱就请保姆呀。照顾孩子够我累了,谁有那么多时间?!”而他碰巧又是个胃口极好、爱享受的壮年男子。现在,如果大姐不用上晚班(这样的时候并不多),他差不多每晚都能坐在餐桌前,正正经经地吃一顿热乎、丰盛的晚餐。他吃着从小就喜欢的姜葱烧猪脚或是椒盐炸豆腐条,不禁对姐姐心生感激,甚至觉得她在某些地方有点儿像他母亲。更何况,他们住到一起后,妻子和她姐姐一起照顾小孩儿,令他的负担大大减少。他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得以把多余的精力用于他喜爱的事情上,例如钓鱼。在这个家里,没有人分享他的这一爱好,于是,到了周末,如果天气好,他就会找机会和公司里有同样爱好的几个朋友一起开车到加尔维斯顿的海边钓鱼。他们会在那儿搭帐篷,待一整个晚上。除了钓鱼,他们还在礁石附近下螃蟹笼子,凌晨起来收笼。他试图劝说姐夫加入,但吴先生是个不爱动的人,他周末更愿意待在家休息。

对于吴先生这个不爱说话,甚至有点儿严肃的小贸易商来说,物质方面的舒适感的增加并非那么明显,因为他妻子本来也把他照顾得很好。但他感到如今的生活似乎更丰富了一点儿,像是多了一些内容,或者说多了一道明朗的色调、一种说不清楚的趣味和活力。他对妻子说:“小安那孩子让家里有了生气。”他妻子听了很高兴。只是在妻子偶尔上晚班的时候,他在家感到有些不自在,因为楼下是属于妹妹妹夫的天地。但遵照习惯,他们还是会一起吃晚饭。这样的晚饭总是做得很草率,大多时候是静怡做,偶尔他也帮忙做一两道菜,电脑工程师不做饭,这种时候他总是选择陪男孩儿玩儿。吃过晚饭,吴先生就匆匆上楼去了。为此,他甚至劝妻子辞掉超市的工作。“那怎么行?”她说,“你别忘了,房子的贷款还没还清呢。”“你以为要靠你那一点儿工资?”他说。“能多挣一点儿钱就多挣一点儿嘛。”他知道妻子一贯是个勤俭、实际的女人,但有时候他反倒讨厌她各种各样过于实际的考虑。他想,这也可以理解成贪财、小市民习气……他抱怨静怡煮的饭菜不好吃,妻子说:“那你可以在外面吃了再回去嘛。不过,别忘了提前给家里打个电话。”但他终究还是竭力适应这个新的家。他现在很少在外面吃饭,下班后的应酬大大减少了,本来这些应酬也可有可无,只是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大家都在的时候通常轻松愉快。对他们所有人来说,自从有了这样一处新居所,生活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每个人都暗自感受到这一点,并因此显出一种放松的姿态。他们吃完饭还会坐在餐桌旁聊一会儿,有时还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台湾的“中天频道”。他们各自的卧室里都有电视,但两姐妹认为一家人一起看热闹。如果小孩儿早点儿睡下,四个人还可能打一会儿麻将。他们坐在屋顶过高而显得空旷的客厅里,偶尔感到齐牌的声音、自己和其他人的说话声都发出冷清的回声。除此之外,周围都笼罩着寂静,从黑黢黢的后院到房子前面伸展的小路——没有一个人会在这样的路上散步。在这种时候,说话比较多的是姐姐和妹妹的丈夫,因为一切有关生活的烦琐的细节,姐姐都爱操心,而且喜欢谈论,而电脑工程师是个单纯、容易快乐的人,即便他自己没有话说,也总会捧场陪着其他人说。妹妹不多说话,这也和她的懒惰有关。但她爱笑,当她笑的时候,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弯起来,还仿佛不信任似的直直盯着对方,一头披在肩头的柔软长发微微颤动,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但也温柔可亲。

尽管姐妹俩相差不过七八岁,但姐姐的性格让她显得比实际年龄更老些,况且她对家务事比对打扮自己热心得多。在做好饭之后,她喜欢习惯性地系着围裙做其他事,似乎她准备随时冲到炉子和切菜板那儿去继续工作。她甚至系着围裙和家人一起吃完饭。有几次,妹妹提醒她吃饭时把围裙脱掉。“我习惯这样。”她不在意地说。“那上面有污渍”,妹妹语带责备地说,“你在家里也应该穿得像样一点儿,这样姐夫才会疼你。你不疼自己,谁会疼你?”姐姐笑起来。此后,她尽量做完饭就把围裙脱掉,却没有像妹妹教导的那样穿得像样一点儿。她不明白为什么在家里应该穿得像样一点儿,在她和丈夫之间,早已不存在制造吸引的问题了,况且她穿什么,他也完全不会注意到,就像她也很少留意他穿了什么衣服出门。

而自从有姐姐帮忙照顾孩子以后,妹妹即使在家,也穿着质料轻柔、剪裁精当的衣服。她的衣服常常是浅紫、淡粉等柔嫩的颜色。夏天来了,妹妹买了很多漂亮的裙子。姐姐总是惊诧联邦包裹的人又上门来送妹妹订购的衣服了,煞费苦心地想替她算出她在衣服上花了多少钱。但妹妹毫不在乎,嘲弄她说如果她不把丈夫的这些钱花掉,就会有别的女人把它花掉。姐姐骂她败家女,又嫌她买的衣服暴露,说:“你看看,不是低胸就是无袖,还有,料子太薄!”但姐姐看到妹妹穿戴得漂亮其实很高兴,自她懂事以来,她从未嫉妒过妹妹的漂亮。

夏日,室外强烈的阳光照得人头晕目眩。楼下的百叶窗帘终日半闭着,厅里空阔、阴凉、光线昏沉。比光线更令人昏沉的是静怡身上喷的名贵香水味儿,无论他们吃饭、看电视还是打牌,香水味总是萦绕不去,或浓或淡,飘浮在厅里的各个角落。姐姐劝说妹妹在家里不要喷香水,小孩子会过敏。妹妹不听,揶揄地一笑,说:“从小就应该培养他习惯香水的味道。”“没见过你这样当母亲的。”姐姐责备她。吴先生、陈先生只在一边笑。工程师对太太这样早已习惯了,吴先生却抱着一点儿私心,希望妹妹不要采纳自己太太那保守、老土的意见。他喜欢她那些美丽柔软的衣料,也喜欢随着衣料摆动的那股香气,这都带给他秘密的愉悦。他甚至想劝说自己的太太也买瓶香水,或者至少洗完澡后在身上涂一些芳香的东西,因为他有时候觉得太太身上带着一股超市里物品的气味,但他最后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有一种男人是不在乎妻子是否贤惠的,他更在乎她是否令他愉快。如果简单直率的工程师对妻子有什么不满的话,那么他唯一的不满不是妻子的懒惰、不持家,而是她花钱无节制的习惯。他曾对姐姐和姐夫偷偷抱怨:“每个月付完信用卡账单,我的工资几乎没有任何剩余了,我们存不下钱。”可他并不在妻子面前严肃地抱怨这些,相反,当妻子在他面前展示新的战利品时,他总是笑呵呵地称赞。不过,他如今更深陷于自己的嗜好了,也打算把更多的钱花在上面。他和朋友合租了一条快艇。周末,他们用他那辆越野车拖着小艇,直开到加尔维斯顿港,从那里出海钓鱼。有时候,他会整个周末都不在家。如果他妻子抱怨他不顾家,他就为自己辩护说至少他把热情用在钓鱼上,而不是其他不良嗜好如酗酒、吸毒、玩儿女人上。自从他喜欢出海以后,他的皮肤晒黑了,人也更强壮了。他妻子说,他变得越来越像野蛮的美国人了。但实际上,他越来越像个稚气、爱玩儿的孩子。有时候,男孩儿哭闹着,被从母亲手里传递到阿姨怀里,他只是在一旁坐着,脸上带着那种饶有兴趣的笑,看着自己的儿子和两个女人,过后继续翻弄他的iPad,仿佛自己是这个家里的另一个孩子。

静姝的睡眠一直不好。一天夜里,她想到楼下厨房里喝杯凉开水。她走在楼梯上时就听到外甥在哭,等她来到一楼、悄悄穿过大厅到厨房里喝了水,外甥仍然在哭。她站在厅里凝神谛听,依照她的经验,她知道外甥的哭声是因为得不到大人的理会,如果有人抱着他、哄他一会儿,他就不至于哭得这么气急败坏。她有点儿急了,心想妹妹和妹夫是不是睡得太死,没有听到孩子哭呢?她心疼外甥,想敲门把两人叫醒,但又觉得不合适。她往妹妹的卧室悄悄走近几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自己反倒羞愧得无地自容,连动也不敢动了,因为她担心他们会听见她的脚步声,发现她在外面。她忍耐了一会儿,终于找个机会溜上楼了。她发现丈夫也醒了,忍不住对他抱怨,说他们竟然连孩子哭也不管。她丈夫却生气了,责备她不懂事,多管闲事。她对丈夫的责备不以为然。但她过了很久也没有睡着,仍在为刚才的事羞愧,心里还忍不住惊诧,因为她之前并未想到住在一起可能会有这种不便……她回想起刚才听到的声音,在黑暗中羞臊得脸颊发烫,这一回,她是为妹妹感到害臊。她原本以为只有放荡的女人才会发出这样放肆享乐、不知羞耻的叫声。当然,还有一个她自己也羞于承认的念头:这样的事有多久没有发生在她身上了?她不禁感到,自己和丈夫真的都老了,她还想到,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他们住的这个区叫Brightwater,翻译得动听一点儿,可以称为“明净水域”。名字的由来大概是因为这里有两个人工湖,湖水蔚蓝,较大的那个湖里还生活着一些美洲鳄鱼。他们的房子并不在面湖的那一排,那样的价格不是他们能支付得起的,但他们的房子离湖也不远。

这个区住着一些华人,可彼此之间不相往来,即使碰面也并不怎么打招呼。似乎谁过于热心地想要与他人结交,他便首先丧失了矜傲的派头。当然,更多的住户是西方人,他们之间也不见得有多少往来,更不用说与东方人往来。在这样的环境中,大家都极尽陌生人之间的礼貌,但也努力维护着自己不可侵犯的孤立权利。每栋华丽的房屋仿佛一座岛,人们在自己的岛上自给自足、自成一体。

姐姐不在家的时候,静怡自己也偶尔推着小孩儿到湖边走走。周围的一切都很美,蔚蓝、波光荡漾的湖,清亮透明的光线,绿荫覆地的宁静街道,宽敞高大的带花园的房子。但这种美却是喑哑无声的,或者说,这里有的是水的声音、风的声音、空中交错的枝叶碰撞摩擦等自然的声音,却没有人的声音。这样的时候,静怡常常想起她逐渐疏远的台湾的朋友,想象她们过的那种喧腾热闹的生活,想象着街头巷尾挤满的店铺、到处匆匆行走着打扮得五颜六色的人。她想得很多、很杂,她想念自己喜欢吃的那几家路边摊,有时候甚至想到如果她人在台北,她和她那些昔日闺蜜们会去哪些商店里淘货,她们会不会相约偷偷去逛夜店,她会不会还和以前的男友保持秘密交往,他们约会时会去哪一家隐蔽在后街的咖啡馆……很难说哪一种生活更好,她只是常常怀念那种生活,但如果让她就此离开美国,她又不情愿,仿佛这里有她的骄傲,即使这骄傲孤寂而冷清。

推着童车在湖边散步时,她很少遇见别的行人。有时,她看着空阔、水波不兴的湖面和竖立在湖边湿漉漉的草地上的有关美洲鳄鱼的警示牌,突然感到周遭冷飕飕的,心里害怕起来,赶紧把童车推到路的对面去——那往往也是洒着阳光的一面。如果姐姐和她一起,她就不会有这种恐惧的感觉,她依赖她,但也未必喜欢她总在身边。她们生活在一起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有时会瞧不起姐姐那种妇女作风,厌烦她的琐碎、唠唠叨叨、仿佛完全没有自我感觉的对他人的关爱。这种关爱看起来软塌塌的,却会让她感到一种无形却咄咄逼人的压力,它想要改变她,而她那变本加厉的怠惰、事不关己的态度不过是为了抵制这种改变。

一家人在一起时,她显得骄傲、蛮横、快乐懒散,可当她和男孩儿独自在家时,周遭的空荡、沉寂会让她变得烦躁不安。她这时候更容易对男孩儿发脾气,但也更容易对他分外亲昵。等他睡着了、不再打扰她时,她喜欢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拿出一套套新的旧的衣服脱了又换,有时就那么打量着自己赤裸、曲线仍然美好动人的身体。她近来的烦恼是她和丈夫不如以往那么紧密了,他们像是被融进一个更大的家里,除了孩子,还有别的东西把他们分隔开了,他们不再是完完全全地结合在一起、密不可分的一对儿。再往后,也许她的父母也会加入进来。这样,生活的循环像是又把她带回小时候: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大家就像连体人一样以奇怪的方式连在一起,日子就一直那么拖拖拉拉、绵软乏味地过下去……现在丈夫周末几乎总不在家,这让她暗暗受了打击。她买了更多的衣服,更热衷于打扮,但这对她来说也仅仅是自娱自乐。她知道再美丽的东西,天长日久也会显得寻常、暗淡。

她把自己的盛装一套套重新收拾进储衣间之后,兴奋也随之消失。于是,她返回客厅的沙发或是卧室的床上,感到疲惫了。她长时间发呆,任由自己坠入空想之中。穿梭在大树枝叶间的一阵风,空中交织、变换的光线,后园中绿得十分浓郁却空无人迹的草坪,下雨的日子里,空中那青烟般的雨雾以及顺着窗玻璃缓缓下滑的雨线,这一切空寂都会惹得她烦恼,激起她身心里那股不安分的东西。她真想用大音量播放那种最吵闹的音乐,让自己可以随着节拍跳舞,但她想到没有人会陪她跳舞,她也不能吵醒男孩儿。她感到生活里快乐、新奇的东西不复存在了,害怕往后的时光将永远如此,一成不变却也毫不停歇地往前流逝……

在贸易商一直以来按部就班的生活里,令人耳目一新的东西几乎不存在,更谈不上什么秘密的愉悦。他身材不高不低,还未发胖变形,只是肚子略微有点儿鼓起来,不乏脂肪。他虽然只有四十七岁,三分之二的头发已经白了。但总的来说,他并不因此显得苍老。他人不难看,说话时那种慢条斯理的清晰甚至给人一种温雅的感觉。也许因为他整天在外面忙着和人家谈生意,回到家里就寡言少语了,这反而使他在家里说话更有分量一些。

在现今的阶段,并没有什么让他特别操心的事。他的生意不算兴旺但也进入了稳定期,只需要花点儿工夫维持下去。他得继续还这栋大屋的贷款,但现在是两个小家分担,只要每家还有一个人在工作,这对他们来说就不成问题。唯一值得他担心的是儿子一年以后即将上大学这件事。他希望儿子像华人家庭里念书好的小孩儿一样被顶级的大学录取,即便进不了常春藤院校,也至少能到加州和东部较好的学校去念书,这样,他就不会觉得自己在其他台湾商人面前脸上无光。但是,他也明白这种事他帮不上忙,甚至也说不上话。读寄宿学校的儿子很少回家,即便回来,也不愿和父母多说话。除了和那位爱好户外运动的工程师姨父偶尔聊几句,儿子似乎竭力和家里其他人保持着冷冰冰的距离,因此,他和妻子对儿子在学校的情况基本一无所知。如果他们问起,儿子也会回避,露出“你们什么都不懂”的那副神气。想到自己辛苦抚养的儿子几乎成了陌生人,他有时觉得灰心,但也不像妻子那样反应过度甚至变得神经兮兮。他觉得儿子长大了都会是这样,就像他自己一样,他现在在美国,而他的老父老母在屏东,他们两三年也未必能见他一面,他甚至不能确定他们死的时候他是否能陪在身边。

两家搬到一起,的确打消了小家庭的平淡和冷清,但吴先生有时觉得屋子里过于安静,尤其是妻子偶尔上晚班的时候,如果他一个人待在二楼,很多精细入微、他以往不可能注意的声响都会传到他的耳朵里。大多数时候,这些声音从楼下传来。他觉得他不自觉地在听着,似乎试图捕捉到一点儿什么,他的感官仿佛变敏锐了,这又让他感到说不清楚的不安。他摸不准,但感到自己的内里发生了一些模模糊糊甚至令他羞于承认的改变。他不再相信过去曾相信的那种经验,诸如什么人到中年会知天命,会把一切看透看淡。他如今人到中年,确实对一些东西看淡甚至厌倦了,但他似乎又在期待什么新的东西,似乎是一些改变的发生。表面上,他比谁都平淡,但他心里焦躁不安,或者至少说他发现他对生活并不满足,尤其在清清楚楚地感到老之将至的时候,这种不满足简直带着一股阴沉的怨气,只不过他不会像年轻人那样显山露水了,这股闷火披上了一层油滑、谨慎的外衣。

后来,当他回想那件事,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蓄谋,也说不清楚它究竟是如何发生的。那天下午他公司里没有什么事儿,就提前回家了。他到家后,却发现家中一个人都没有,心想静怡带小孩儿出去散步了。他先在楼上的卧室里休息了一会儿,醒来后,他百无聊赖,去改造成书房的那半间阁楼里看一本关于汽车修理的工具书。过一会儿,他听到静怡带着小孩儿进门的响动,他没有下楼,只是走到楼梯口给她打了个招呼,让她知道他也在家。他继续看书,但已经有点儿看不进去,这才发觉阁楼里空气闷燥,令人昏昏欲睡。他不时地看表,想着什么时间下楼合适。突然,他听到她上来了。他身子发僵地听着,整个意识里都充满了那缓缓上升的脚步声,直到它停留在书房的外面。她敲了敲门,他急忙站起来走到门口去。静怡的头探进来,问道:“你在忙什么正经事儿吗?”

他说:“没有。”

“那你能到楼下帮我照看一会儿小安吗?外面闷热得要命,可能要下雨了,我刚才走了一身汗,想洗个澡。有个小孩儿天天绑在身上,连洗澡的空都没有了。”她说话时微皱着眉头,虽然是要他帮忙,声音里却有一丝不耐和恼怒,仿佛埋怨他没有主动下楼帮她照看孩子。

他看着她在外面晒得红扑扑的圆脸,心想:还是个被宠坏了的姑娘。他顺从地随她下楼,跟在她后面,看着她裹在裙子里的身体像柔和的波浪一样微微起伏。到了楼下,她嘱咐他把儿童椅搬到餐桌那儿,把宝宝安顿在上面,又让他打开笔记本电脑,从Youtube上给男孩儿找他最爱看的“好奇的乔治”。他一切照办。不知道为什么,当他领受着她的命令、忙东忙西的时候,他竟感到快乐,而且还想到在别的时候,她反而会是非常甜蜜而驯服的……然后,她走了,把他和男孩儿留在餐桌那儿。男孩儿面对着电脑屏幕上那只叫“乔治”的猴子,微笑地张着小嘴;他面对着一扇分割成六格的大而明净、映照出空寂的后院的窗户。后来,果真如她所说,下起了大雨。他看到一条条的雨水扑打在玻璃窗上,但屋子隔音很好,雨的嘈杂声只是隐隐约约传进来,

当她洗完澡、换了一条居家的布裙子走出来,他发觉她心情好了很多。她就像少女一样容光焕发,就像她身上那条看起来异常绵软的裙子一样柔软、轻逸。但对他来说,此时的她比少女更动人,在他变得敏感的嗅觉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是种成熟了的果实的香味儿,而不是少女身上那种花草般的、有些疏远而青涩的气味。她看到男孩儿正全神贯注地看动画片,满意地对他笑了一下。“外面下雨了,可屋里还是很闷热。你不觉得吗?”她说。“我觉得还好。”他说。他知道屋里并不热,只是身上不断冒汗。

她说她要给男孩儿准备点儿吃的,他跟着她到厨房里去帮忙。他只是想靠近她,不离开那股温暖的果香气息。当她把洗好的草莓放进他递给她的盘子里时,他抓起她那只湿漉漉的手紧贴在自己脸上,仿佛他是个怕冷的、乞怜的人。他想亲那只手,但她挣脱了,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开了。他呆呆站在原来的地方,不知所措。但她又默默地走过来,声音低沉而恼怒地问:“为什么这样?”他喃喃地说:“我不知道,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她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他却抓住她的手腕,在水池前紧紧抱住她。他看见她朝男孩儿坐的地方瞥了一眼:而那孩子仍然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上的图像。

它就是那么发生了,在毫无准备、似是而非、模模糊糊的情景下发生了,但他又觉得它并非偶然发生的,因为他似乎早已感到它会发生,他想这就是他在这栋屋子里无法得到安宁的原因。他知道这是件不堪的事,却没有像想象中犯错的丈夫一样在妻子面前感到惭愧,倒是这让他多多少少有些惭愧。不过,他的忧虑不在这里,而在于静怡的矛盾,她仿佛害怕、急于摆脱这种关系。他能察觉到她想回避他,而他则抱着一种男人冒险的侥幸心理,甚至当家里还有其他人的时候,只要他不在他们的视线之内,他的目光就不离开她。

八月,已经到了休斯敦夏天里最沉闷、湿热的时候。尽管屋子里一直开着空调,百叶窗的扇叶全都放下来,房子的温度仍在慢慢上升。潮湿的暑气似乎从建筑的每一道狭小缝隙里钻进来,悄然蒸腾,侵蚀着原本冷却下来的空气。由于天气的缘故,工程师和他的朋友们已经连续两周取消了到海港去的计划。他就像一头精力充沛、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只能在房子里到处转悠。静姝有点儿同情他,问他这么走来走去不热吗?他说停下来会觉得更热。他饶有兴趣地打量每个人,和每个人说几句话,但他们仿佛都觉得他在家是一件奇怪的事儿。他不时逗逗儿子小安,但如果让他照顾他,他连五分钟也待不下,他会赶紧找个机会溜走,把他丢给别人。第二个星期天,所有人都在家。男孩儿午睡了,其他人想打麻将,他发现他对打麻将的兴趣也减弱了,但还是坐下来陪大家打。他们无意中谈到两姐妹的工作。吴先生劝他妻子辞掉超市里的工作。

静姝不同意,说:“我工作着家里毕竟多一份收入。”

吴先生嘲弄地说:“你那一点儿收入无济于事,还不够辛苦钱。如果实际一点儿考虑,你在家照顾小安,静怡出去工作倒更好,因为她有大学学历,随便做什么都比你挣得多。”

“我能做什么工作?”静怡懒洋洋地说,“太久不工作了,我都没有想过这回事。”

“你这么年轻,总不会想着一辈子都不出门吧?”吴先生温和地说,抬头看了她一眼,“如果你想出去工作的话,我有个朋友公司里刚好缺个做港务协调的,我可以介绍你去,其实工作本身很简单。”

工程师这时说:“大姐辞职我最赞成,她们俩都在家彼此有个伴儿,而且我相信往后家里的饭菜质量会更高。”他说着,不禁“嘿嘿”笑了一声,朝自己的妻子瞟一眼,又看看妻子的姐姐,接着说:“但静怡不一定要工作,我们也不缺钱。”

“我不是说缺不缺钱的问题,而是静怡她是不是想出去工作。”吴先生说。

“我明白。如果她觉得闷想工作当然也可以,但这件事不用着急,可以慢慢找。”工程师说。他的意思其实是,他并不稀罕妻子去那种华人开的小公司当文员挣一点儿钱。

也许是闷热的缘故,或是他连续两个周末憋在家里无事可做,或是姐夫刚才的话让他有点儿不悦,工程师此时显得不怎么耐烦。他发觉家里的气氛竟然很沉闷,妻子显得无情无绪,姐姐则像往常一样疲倦,从来没有观点,带点儿轻微的神经质,而姐夫尽管语言温和,却处处表现得仿佛自己是一家之长。他的情绪突然转去不怎么明朗的地方,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和另外三个人产生了分歧。他想他们全都说不出一句有趣的话,也没有任何爱好,只能生活在这个小小的华人圈子里,不像他一样交游广泛,有不少外国朋友。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他迟迟不愿邀请那些朋友到家里做客,因为他的家并非外面看上去那样,它不是个开放的、美国式家庭,而是个封闭、沉闷的地方,他自己可以在这里找到舒适,却不觉得它有任何值得别人欣赏的地方……

好在这种情绪就像一小片阴云,很快就从工程师的心头飘走了。他倒是乐观的,心想: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有。他脸上又露出明朗的笑意,问他妻子:“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怎么想?我没有怎么想呀。我还没考虑这个问题。”他妻子仍然盯着眼前的牌,冷淡地说。

“不急,你有时间慢慢考虑。”吴先生说。

这时,一直没插话的静姝站起身说她要去屋里查看一下,看看宝宝是不是醒了。

“他如果醒了会哭的。”妹妹对她说。

但姐姐已经迫不及待地离席了。他们三人相视而笑,看着静姝有点儿矮胖的身躯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往外甥睡觉的卧室里滑去。她把门轻轻推开一条细缝,朝里窥探,他们则沉默地注视着她,等她回来。

静姝像是第二次做了母亲。现在,小外甥几乎完全归她照料了。如果天气好,每天早晨和傍晚,她都带他去湖边散步、呼吸外面的好空气,有时候和妹妹一起,更多时候只有他们俩。她喜欢看着外甥的小脸儿晒过太阳之后变得更红润漂亮,她还觉得晒太阳能让他长高,希望他将来至少和他表兄一样高。偶尔,他们散步时碰到附近的一些西方居民,人们和她打招呼,夸奖“她的孩子”漂亮,她满心欢喜,也不去纠正他们。

在她辞职以后,她也为每月失去一千二百美金的收入而耿耿于怀,为自己小家庭的收入和支出操心。她的唠叨和忧心忡忡让丈夫感到心烦,她就渐渐不再对他提起这些,只有当她一个人的时候才反反复复地想,想算清楚家里那笔小账。妹妹并没有因为她辞职而出去工作挣钱,可她现在活动很多,经常出门,还在一个基督教会办的免费英语培训班学英语。妹妹在英语补习班结交了一帮新朋友,其中有内地人、台湾人也有日本人,常和她们相约吃饭或逛街。有时候姐姐想到两个男人急着让她辞职,似乎就是为了让妹妹放假出去玩儿,想到这儿她觉得他们荒唐,痛惜损失了的钱,却没觉得自己受委屈。她更卖力地做家务,把屋里那些小小的家具擦拭得一尘不染。

静姝不是那种喜欢胡思乱想的女人,但像这样的傍晚,当她明白他们所有人都事务缠身、不能回家吃晚饭时,她还是隐隐地觉得自他们搬进这座大屋以后,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她说不清楚这是什么变化,也说不清楚它究竟是好还是坏。现在,每个人都在外面忙碌,偌大的房屋空空荡荡,只剩下她和外甥两个人。外甥咿咿呀呀的童音在房子里格外清亮,如同唱歌。她坐在沙发上,陪他翻看图画书。黄昏时的光像深色的水一样从玻璃窗流进来,把屋子里涂满温暖华丽的金色,但很快,这金色黯淡下去,厅里陷入昏暗。她打开厅里的灯,给外甥洗了一小碗草莓让他吃,然后逐一给家里人打电话。她得到的回复和她想象的一样:工程师今晚要去健身俱乐部,妹妹和教会的朋友约好了要在外面吃饭,丈夫今晚有个客户要应酬……

她也没有太失望,心想这样至少不必准备全家人的晚饭了,接下来这段时间只属于她和眼前这个漂亮的小男孩儿。她想着给他俩做一顿简单又好吃的饭菜,吃完饭陪他看一会儿动画片,然后再和他在屋子里玩游戏。如果到时候仍然没有人回家,她就可以搂着他,哼着小调,哄他睡觉。

男孩儿迅速把草莓吃光了,她收走空碗,把他的小手擦干净,又坐回到他身边。他依偎着她,不时抬起头看看她,然后,他拉起她的一只手,把自己的小脸枕在她的手掌上。他看图画书或动画片时尤其喜欢这样,仿佛他累了,把她的手当作他的小枕头。他这个小动作差点儿让她感动落泪。突然,她把外甥抱到膝盖上来,温柔地摇晃着他,手指轻轻地抓挠他的肋骨。男孩儿“咯咯”笑起来,两手搂住她的脖子。她于是抱着他开始在屋子里四处走动,走到玻璃窗前看外面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庭院,到餐桌旁那面椭圆形的镜子前看两个人的影像,走过去看盘旋着上升的、漂亮的带金属扶手楼梯。外面更加黑暗,屋里的灯光却越显得纯净、温暖。他俩仿佛在这栋空屋里做着漫无目的的巡视。男孩儿那双眼睛仍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他已熟悉的一切,而女人的注意力则都在他身上。她现在不盼着其他人回家了,她喜欢就他们俩安安静静地在家,不被谁打扰。想到有一天他会长大,他也会跑出去,不愿回家,她就把他抱得更紧,凑到他耳朵边用唱歌般的调子说:“只有我们俩,只有我们俩,宝宝才不跑,这是我们的家……”

注释

[1].张惠雯,女,1978年生,祖籍河南。主要作品有《徭役场》《水晶孩童》,短篇小说集《在屋顶上散步》等。《小说选刊》曾选载其中篇小说《古柳官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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