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披上衣裳起身来，推搡他，劝他走为上策。“你留在顺安做什么？要和还是要战，你尽管回京城，拉齐了双方使节隔江对谈，用不着如此以身犯险。”
陆晋却没所谓，不知是太过自信，还是根本没把江北都督府放在心上，“命都曾为你舍过一次，在江北都督府走一遭又能如何？”
一个劝离，一个不肯走。一个衣衫半落，一个赤条条露出精壮劲瘦的身子，背上拓开一张咆哮的狼头刺青，每一年加固革新，令这头狼鲜活得仿佛随时要越出皮肉，咬住你咽喉。
地上零零散散落着女人的肚兜男人的亵衣，风吹树影，月落天涯，这情形像是潘金莲与西门庆，安通款曲，厢房私会，从来不将武大郎放在眼里。
陆晋道：“听话，绣嫁衣，备嫁妆。”
这一夜他说得最多的就是“听话”两个字，恨不能将她变成应声虫。
云意伸手拧他腰间一块腱子肉，“你说娶就娶，可曾问过我答不答应？”
他闭上眼，仰躺下去，大约是要睡，根本懒得与她争辩。这事在他看来已是板上钉钉，绝无转圜，丝毫没有争辩的必要。
“我不愿意！”她倾情演一场独角戏，莫名又开始犯矫情，反反复复说，“我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
他只管睡他的，任她吵闹。
她独自埋头痛哭，悲从中来。
他依旧无动于衷，郎心如铁。等她哭够了，渐渐收势，才伸手揽了她，把那颗带着泪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胸前，让她听他心跳，也感受他的疲惫，他的竭尽所能。
“睡会儿，累得很。”
这话就像咒语，灵得很，让她抽抽噎噎渐渐停止，到后来自己也不记得何来如此委屈。便也陪着他慢慢入睡，慢慢交叠了呼吸，似乎也交换了心事。
她不习惯与人大被同眠，这一夜睁着眼看帐顶浮华，彻夜未眠。而她身边那位，泥地里草垛上睡过不知多少日夜，少年时，高床软枕于他而言已称得上嘉奖，更何况有失而复得的她倚在双臂之间，总算能安安心心睡一觉。
云意稍稍侧过脸来，看着咫尺之间，一张英挺非凡的脸孔，不知不觉渐渐入了神。尤记初初相识，他与眼前之人大相径庭，她脑中停留的他是粗野，也曾温柔，但更多的是隐匿在面具背后的算计与阴狠，她始终没能忘记渡口那一夜，他带着鄙薄反问，是否真以为他舍不得下手要她性命。
从来不似眼前，全然不设防，满心都是直来直往的孩子气。
睡着了也憨憨傻傻，哪还有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夺人气魄。
她以指尖顺着他轮廓追索，轻轻描绘他英气勃勃的脸，惹得他面颊上微微的痒，忍不住按住她右手，再往怀里拖。闭着眼呢喃一声，“乖，别闹。”
她突然间伤心感怀，却也夹杂着温情脉脉，仿佛这一生已到末尾，他与她早已经相携半百共此余生。
云意对自己多少是有失望，但正如同她在门前与贺兰钰相诉，即便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一颗种子落了地，自然生发，等到发现时依然根深叶茂，要彻底拔除除非将一颗心也剿灭。
她从不曾如此犹疑不定，反反复复，自我折磨。
梦中再次回到西陵地宫，她落下石门，转过身按图索骥，摸着石壁，取下一盏长明灯，一层层往最深处去。肃穆的雕像、精巧的壁画都已在百年的沉默中隐去了最初光华夺目的模样，成为今日的沧桑淡漠。
朦胧中大约有阴风阵阵，流连耳边，如鬼哭神嚎。而她却冷静得可怕，一张俏丽娇嫩的脸成了冰冷面具，绕过重重机关，一步步往下去，终于抵达第五层中心区。
玄宗棺椁设在高台之上，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攀上棺顶，自缝隙中摸到龙头机关，自东南方转向西北，面前高悬梁顶的玄宗画像才抖开来落在石棺之上。
她手上动作不停，取下画像，展开细看，分辨清楚是真迹还是不幸被人捷足先登。最后看到落款处画师留印才放下心，握紧了画卷慢慢往下爬。
一个不小心，腰间那块肉跌落在地，沾了灰，脏得没办法下手。
她深呼吸，鼓足勇气跃下高台，因跳的太高，扭了脚，疼得闷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