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全安林市的新闻专干会议如期进行。各县市区的新闻专干们凑到一起相当活跃。他们在他们的县市区也是相当打眼的人物。你想想,在一个县市区里,又有几个人的名字能频频在省市报刊上亮相呢?于是这些专干们就以名人自居,总保持着一种受人尊重的感觉。
吃饭时大家很容易就掀起了高潮。都很潇洒地举杯,很生猛地喝酒。尤其是马聪和屠然啸,快要把屋都吼抬起来了。惟有丁四喜很安静。他每次喝酒只限于一小杯,而且是一点点地舔,从来不一口扪的。饭后丁四喜就去散步,这是在乡里放电影时养成的习惯,双手反背着,头低着看地上,踱着方步,那神态像一位思想家。
丁四喜与屠然啸睡一间房,他返回时,屠然啸已经睡了,鼾声连连。丁四喜便到隔壁房间去,见马聪在帮别人改一条稿子,便说道:“马编辑,喝了酒还能干事,我真的佩服你。”
“大家都是朋友,发一条算一条。”马聪打着酒嗝答道。
一年前,省报扩版,要在全安林市的新闻专干中调一人,最先得到这个消息的是屠然啸。屠然啸当晚就给社长去了电话,提出想补这个缺,社长爽快地答复说,在他那一关没问题,关键是市委宣传部那里。第二天一大早,屠然啸就赶往安林日报社,当他走进社长办公室时,发现地有县的新闻专干马聪早已坐在那里了,社长没有来,马聪便与屠然啸互相吹捧,都说对方发了多少稿子如何不错等等,客气得不得了。正说着,社长来了,马聪便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份稿子来,请求社长给关照一个头版头条。社长问屠然啸有什么事,屠然啸当着马聪的面不好怎么说,支支唔唔半天,马聪明白过来,看了屠然啸一眼便出了门。
社长的答复全然不是头天的口气,硬硬地说必须参加公开招考。屠然啸便试探考试的内容,社长说他也不晓得。
考试那天,屠然啸发现,除了丁四喜外,各县市区所有的新闻专干都来了,还有许多不认识的,共有一百多人,足足坐了三个教室。新闻专干们都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屠然啸与马聪在一个教室,试卷发下来,大家都认真地做题,只有屠然啸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脑子里老想着调到报社后的工作情况,好像自己已经调到报社了似的。直到发现有人交卷了,他才紧张起来,屠然啸在做最后一道题时扫了大家一眼,发现马聪已经走了,心想马聪可能考得不差。
一个星期后,成绩出来,屠然啸以高出马聪二点五分的成绩排名第一,第三、四名是两个中学教师。报社首先考察的当然是第一名屠然啸。来考察的是报社人事科娄科长和办公室李主任。二人到天乐市后,屠然啸自己掏钱把他们安排到市里最好的宾馆,晚饭安排在一个不错的小餐馆,吃饭的时候还请了两位小姐作陪。屠然啸请小姐吃饭还是第一次,不晓得怎样发挥。倒是两位小姐主动出击,一会儿就坐到来考察的两人腿上。屠然啸见状,忙以点菜为由退了出来,在大厅里与老板扯谈。屠然啸与老板聊天才知道,这位老板是他在三年前采访过的一位根雕爱好者,屠然啸家中至今还摆放着他送的根雕。屠然啸看了一下表,已有半个多钟头,心想差不多了吧,便返回包房。发现娄科长与一位小姐不见了,李主任和一位小姐还搂在一起,李主任的裤子还没有系好。屠然啸装着没看见地说了一声,吃好了没有,吃好了我们到里间唱歌去,说完拿起自己的茶杯退了出来。
第二天一上班,娄科长与李主任就到了宣传部。屠然啸正在打扫办公室。这是一年来屠然啸来得最早的一次。以往他是不打扫卫生的,一上班他就往各单位跑,根据掌握的线索去了解情况,办公室一年四季都很乱。今天在办公室搞卫生主要是等两位来考察的领导到来。娄科长、李主任和白部长关门进行了交谈。期间,屠然啸进去给他们茶杯里加了一次水。屠然啸进去时,他们都沉默着,都只是一个劲地抽烟,屠然啸加完水就退了出来。这天的中饭是由白部长陪着吃的,屠然啸没有参加,酒足饭饱后,娄科长与李主任由白部长亲自送上了返回市里的车。屠然啸给娄科长、李主任两位领导买了牛肉干,是本地特产,没办法送出去,自己只好拿回家去吃。
后来屠然啸几次给来考察的两位领导打电话,他们都说没问题。屠然啸也就放心了,写稿的干劲更加足了,一个月发了二十七条稿件,是他任新闻专干以来发稿最多的一个月。
马聪调到安林日报社,屠然啸是看到他的名字前署上“本报记者”才知道的。屠然啸做梦也想不到第一名也有搞不过第二名的时候。那段时间他伤透了心,一个多月没动一下笔。白部长和分管副部长也没找他谈话,还在宣传部的会上不点名地批评有人在闹情绪不认真工作。屠然啸找到安林日报社社长问这是怎么回事,社长要他去找安林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屠然啸不敢找,也找不到市委宣传部长。这事就这么黄了。为着这事,屠然啸写过好几篇杂文。说是杂文,其实是以他这事为例子发牢骚鸣不平。这也许就是文人们的特点,有点酸,没有谁关注过。何况你一个小小的屠然啸,写那些不疼不痒的所谓文章。想当年鲁迅先生写了那么多犀利的杂文就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一天下午,屠然啸喝得醉醺醺地走进办公室,对正在看报的丁四喜拍了一下肩膀说:“兄弟!你――说,这世道――还有人――讲理吗?”丁四喜看见屠然啸醉成这样,便起身去给屠然啸倒一杯水。被屠然啸一把拉住:“兄弟――别走!”丁四喜说:“我去给你倒杯水!”“那还差不多,这――才是我的兄弟!”屠然啸坐下后,从身上摸出一大叠材料递给丁四喜看。丁四喜看了一眼,题目是:关于天乐市损害农民利益的举报材料。这时,屠然啸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丁四喜便认真地看这份材料,这份材料共分三个部分:一是非法征用基本农田近万亩;二是全市80%副科级以上的领导干部在市区拥有门面;三是失地农民靠外出打工或捡破烂维持生计。从这个材料归纳的情况来看,不是一般的老百姓所写。应该是一个文字综合能力较强的人,这个人会抓重点,可能是一个国家干部。丁四喜正在分析的时候,屠然啸醒来了,说要喝水。丁四喜给他倒了一杯。这时,屠然啸便在上衣口袋里翻。丁四喜问他找什么?他说,他在找一个宝贝。丁四喜扬了扬手中的材料:“是不是这个?”“怎么?你是怎么得的?”屠然啸感到十分的惊恐,酒也醒了几分。“这不是你刚才给我看的吗?”“我……不可能吧!”“你以为我想看你这些东西,我早就知道了!”丁四喜看屠然啸怀疑他,便主动作了解释。“你想搞这条新闻?”丁四喜问。“怎么样?”屠然啸笑了一下后说:“我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还是莫搞吧,你还年轻,前途光明啊!”“完了,这辈子完了!”屠然啸说得泪流满面……
从这以后,丁四喜和屠然啸的关系有了实质性的改变。有人请他俩中的谁吃饭,他俩都要一同参加,尽管内心还是有些疙瘩,但表面上还是像亲兄弟一样地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