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席间,杜银飞突然问黄叶,“你们单位现在怎么样?还能发工资吗?”
“我已经两个多月没上班了,我辞职了,”黄叶说,“不过也好,体验一下下岗的感受。”
杜银飞和仇冬国面面向觑,还是仇冬国反应快。他说,“你也真是,干嘛不早说,作为朋友,也许我还可以帮你做点什么。”
“我的书稿已经交给你了。”黄叶说,“你只要帮我这个忙就行了。”黄叶依然笑吟吟地。
“那是,那是!”仇冬国连连应承。“来,来,吃菜,都快凉了。”
仇冬国招呼他们吃菜,他自己又不断地找话题说。但杜银飞却很少再插什么话了。黄叶担心冷场只好配合仇冬国的话题同他高一句低一句的争论。
吃完饭,杜银飞要坐车回省城,黄叶顺路陪他到车站等车。
临上车前杜银飞对黄叶说,“黄叶,如果你有什么困难,请一定要记住还有我这个朋友,我会尽力的。”
“谢谢杜老师,”黄叶笑笑说,“我会常常想起你的。”
“都是朋友,就不要那么客气。”杜银飞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杜银飞的话使黄叶很感动。这人说话坦诚,不像仇冬国说话那么夸张。听多了仇冬国那种华而不实的话再听这样的话就象在阴霾的日子中偶尔见到了一角碧空。
黄叶光顾着走神了,自己走到别人身上了也没察觉,她和一个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手里的水果滚落了一地。
“对不起,”黄叶慌地蹲下身帮忙去捡。
“你这人怎么走路?”那人大声地斥责。“咦,黄叶?”等黄叶把捡起的水果递到那人手里时,竟被他叫出了名字。
“您是张董……”黄叶也认出他就是仇冬国的合作伙伴张子健。她后面的话被张子健的手势挡回去了。
“我早就不干了。”张子健说,“学生入学以后,仇冬国把那些学费全都控制起来,我只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董事长。但毕竟我是学校的法人代表,仇冬国还是有些忌惮。最后,他向我摊牌,让我说个数,然后我就彻底与学校脱离关系。要不他就彻底不管。我想,离开了作协这个金字招牌,招生都很困难,即使把学生招进学校,你请谁给上课。那些大牌作家谁买你的帐?最后我提出要五万块钱一笔两清。仇冬国却只给了四万,四万就四万,不到一年时间挣了四万,比我卖书强多了,我也认了。”张子健的神情即无奈又有些落寞。“跟你说这么多,见笑了。张子健把水果放回手提袋说,再见了。黄叶,如果你想看书就到文化局对面的‘三味书屋’去吧,我会非常欢迎你的。”张子健说完转身走了。
望着张子健渐渐走远的身影,黄叶的心里一阵不安。她实在想不到仇冬国做事会这样的狠辣。虽然当初仇冬国跟黄叶透露借鸡生蛋的计划,但有了蛋之后就开始轰鸡,这还是黄叶未曾料到的事,她忽然觉得自己对仇冬国的了解还太少,想到自己的书稿到了他的手上,黄叶出了一身冷汗。
一个星期后,黄叶打电给仇冬国询问书稿的事。仇冬国说他已经给风苑文艺出版社。放心吧!他说,我保证能让你的书尽快出版,我跟他们是老朋友了。
等了一个月,黄叶终于还是放心不下,她决定亲自去问问。
仇冬国没在作协,黄叶就到学校去找他,他的办公室门开着,里面却没人。黄叶就决定等一会儿。于是就坐在沙发上等。等的无聊,就到仇冬国的桌子上翻看杂志。
意外地,她却在一本杂志下面发现了自己的书稿。仇冬国明明告诉她书稿已经给出版社了,怎么还在这里?黄叶又仔细看了看,果然没错,正是自己的书稿。难道仇冬国在撒谎?他为什么要撒谎?他怎么可以这样做?但是想想他对张子健的手段,说一句谎话对他这种人又算得了什么呢?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自己又没得罪他,和他又没什么利益上的冲突,他为什么要骗自己?
黄叶手里拿着书稿呆呆地站在桌旁。
你找谁?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回头一看是胡军凡从外面进来。
是黄小姐,胡军凡略带歉意的问,没吓着你吧?
我哪儿那么容易就吓着!黄叶说,仇主席没在吗?
他去省城开一个作品讨论会。胡军凡问,找他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黄叶说,这是我的书稿,我想让他帮忙向出版社推荐一下。既然他不在,那我以后再给他。黄叶装做是刚刚把书稿送来的样子,说着把书稿放进自己的包里,心里暗想,这点机智也算是仇冬国所赐,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
黄小姐写书了?!
胡乱写着玩玩,哪能跟你比,你都写好几本了。
我?我那算什么书?胡军凡的神色突然黯然了下去,并且透着一股无奈。
胡老师你真是谦虚,黄叶说着做出要走的样子。
等等。胡军凡着急地叫住她。
还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胡军凡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如果你不介意,今天中午请你吃顿便饭如何?
我——这——黄叶说,以后再说吧。她急于离开是怕胡军凡看出什么来。
你放心,书稿你可以拿走。胡军凡说,我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但你必须留下来吃顿饭。
你说什么?黄叶问,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黄小姐真是个聪明人,不过你那书稿在那张桌子上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那天你打电话问的时候,我亲眼见他把你的书稿压在杂志下面。
就算是,又怎么样?黄叶问,难道就不许我拿回我自己的东西吗?
当然可以,胡军凡满眼笑意地说,不过唯一的条件是你必须留下来吃饭。
为什么?黄叶有点奇怪,还有这样的人。
我想跟你说说仇冬国。胡军凡说,以便于你能更全面地了解他。
那——好吧。
他们选了个比较安静的小饭店,在唯一的一个雅间坐了下来。
黄小姐怎么认识仇冬国的?
写稿子认识的。黄叶回答,作协办的《都市文苑》登过我的几篇稿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也就那么认识了。她不想说出那次撞车事件,那次的事,使黄叶感觉自己对人的判断很失败。
如果不是书稿的事,你对他这个人有什么评价?
评价谈不上,黄叶说,不过我始终都觉得他不像个文人,似乎更像个投机商,你认为呢?你们年龄差不多,接触也多,你肯定比我更了解他。
岂止是了解,我清楚他所有的发迹史。胡军凡喝干了杯里的酒接着说,他和我在中学是好朋友,都喜欢写作,我们都曾在报纸杂志上发表过一些豆腐块文章。到了高二下学期,他因家境困难辍学到市文化馆当临时工。因为忙于学业,我们也就很少联系。高考前一个月,他到学校找到我,说是市文化馆举办一次诗歌散文比赛。如果我愿意参加,就把以前写的那些交给他。当时因为应付高考,我也没想太多,就把写过的那些东西都给了他。谁知后来,那些文章竟都以他的署名刊登了出来。等我知道那件事时,他已经成了报社的编辑。我找他理论,他说他不得已,做临时工太辛苦了,工资太低,恰好赶上报社招聘编辑。他说他实在不想失去那个机会,高考没机会了,但这个机会他必须抓住。他恳求我原谅他,并发誓说日后一定忘不了我的好处。我被他说得心软了。觉得作为朋友帮他也是应该的。那件事也就算过去了。唉!说到这儿,胡军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
后来,我大学毕业到市一中教语文,业余时间仍坚持写作,而他已经是报社的社长了。因为写稿我和他还保持着联系。一天,他突然找到我,说要帮我联系出书,我一听很高兴,但有一条,他说,必须署上他的名字。我心里虽然不太愿意,但为了能出书,也就只好同意了。
从此以后,我们就开始合作写书,当然主要是我写,他联系出版,也可以说是互相利用吧。甚至有的书是以他个人的名义出版的,我只略微得到一些稿酬而已。时间一长,我觉得自己窝囊透了,就想结束这样的日子。去年省日报社招聘编辑记者,我报名参加应聘,结果被录用。我刚要去报到时,他又找到我,劝我留下。他说他打算办一所写作中专学校,要我出面管理这个学校。他给我算了一笔帐,说一年肯定能挣几十万,并劝我千万别失去这个发财的机会。你也知道,一个教师一年撑死也挣不到两万块钱。那几十万对我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我又一次被他操纵。他和张子健的纠纷解决了之后,就把法人代表换成了我的名字,但现在,我除了从他那儿能领到工资,别说几十万十几万就连一万块钱我连影儿都没有见过。
有时静下来想想自己真是可怜又可悲,就象他手中的一个棋子在被他摆布着。胡军凡摇着头,脸上的神情很颓丧。
“那你现在还跟他干什么?”黄叶不解地问,“他没有兑现承诺你为什么还受他的摆布。”
“鸡肋!鸡肋!你明白吗?”
“这么说,你对他还报一丝希望?”
“也许,他就在利用我的这种幻想吧!”胡军凡没有正面回答。
“你有没有想过揭穿他的真面目?”黄叶问胡军凡。
胡军凡苦笑了一下,“揭穿?谁能相信?以他现在的名望和地位,别人肯定会说我为了自己出名而诽谤他,你要不是亲自跟他打交道,恐怕连你都不会相信的。”
黄叶点点头,“这倒也是,看来那些光环真的很不可靠!”黄叶感叹,“谁知道那光环的背后会是什么东西呢?也许就是一堆垃圾。”黄叶又突然问胡军凡,“今天怎么想起跟我说这些?”
“这些东西在我的心里积压太久了,”胡军凡说,“我必须找个人说一说,不然我会憋死的。你是第一个听我说的人,也是最后一个。我不想再对别人提起这些,因为它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性格决定命运,我不是那种太争强好斗的人,所以也只能一步步地滑下去了,明知是在往下滑,但没有办法抗衡这股下滑的力量。你不同,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胡军凡端起酒杯,“祝你成功!”
“谢谢!”黄叶也端起酒杯。
“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胡军凡说,“你能坐在这里听我说这些,我非常感激。我感觉好了很多。”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释放后的轻松。
从胡军凡那里回来,黄叶费了半天劲也一直想不明白,仇冬国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以他现在的名气,他根本用不着象对胡军凡那样对待自己。那他究竟是为什么呢?对人毫不设防的黄叶哪里能想通呢?尽管她有着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但仍无法用自己的经验对仇冬国的所做所为做出明确的判断。
由于指望不上仇冬国,黄叶就想自己去出版社碰运气。没准不象她想象的那么复杂。
出版社让黄叶先把稿子留下,如果觉得有卖点,他们会考虑出版,因为现在是市场经济,市场因素是考虑的首要因素,当然也要看质量。走出风苑文艺出版社时,黄叶觉得轻松了许多。因为她相信自己的书市场操作空间很大,所以她觉得出版的希望已经实现了一半。
事情果然如黄叶预想的那样,时间不长,出版社那边就给了她答复,说同意出版她的书,只是需要再等两个月连同她的那本书推出一套系列丛书。
这件事定下来之后,黄叶就想起了仇冬国这个人,她已经有几个月没见他了,她想探听一下他究竟是什么企图。于是就拨通了仇冬国的手机。
“仇主席吗?我是黄叶!出版社那边有什么消息吗?什么?让我过去,噢,好的!”黄叶放下电话,直奔作协。
仇冬国正坐在沙发上抽烟,一见黄叶进来就赶忙说,“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了,你又不上班,天天都忙什么?”仇冬国的热情使黄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能忙什么,”黄叶说,“我哪儿象你大名人大作家天天忙得跟国家总理似的。”
“你说话可真尖酸刻薄,”仇冬国说,“拿我一个穷码字儿匠开涮。”仇冬国说着故意露出一副无奈相。这种神态若是在他们刚认识那阵儿,很可能会引起黄叶的好感,但现在她除了恶心,什么都没有。
黄叶问,“哪个穷人象你这样开着奥迪轿车呼啸来去的?”她依然笑吟吟。
自从学校办起之后,仇冬国就开上了奥迪,整天威风八面。
“好哇!”仇冬国说,“你将我的军。”他依然是以往那种笑哈哈的样子,但这在黄叶看来只不过是一种伪饰罢了。
黄叶转入正题问,“出版社对我的书稿究竟是什么意见?”她不想跟仇冬国再在这里斗贫嘴。
“他们总算同意出版了,”仇冬国说,“到时候,我再邀请一些作家,评论家,记者,编辑给你这本书开个作品讨论会,进行一番炒作,我保证你一炮走红。”
黄叶说,“那就太谢谢仇主席了,”她假意客气,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打算怎么谢我呀?”仇冬国说着从他的沙发上站起身,在黄叶正坐着的长沙发上坐下。
“吃顿饭,你不是还记着我一顿饭的帐吗?”黄叶一见他离自己这样近,就有些警惕。她稍微把身子向一边侧了侧。
“你又没工作,我哪能趁火打劫呢?”仇东国歪起头笑着说。
“那依你说该怎么办?”黄叶知道快说到正题上了。
“黄小姐!不,黄叶,叶!我喜欢你,我只要你。”仇冬国说着抓起黄叶的手,又不容分说紧紧抱住黄叶,嘴在她的脸上来回蹭着。“你难道就感觉不到,我第一次见你,就爱上你了,我一直都想要你。”黄叶被他抱得几乎快透不过气了。
如果黄叶没有知道那么多。她很可能把这些真当成是仇冬国的真情告白,不管她是否接受都会给予充分的尊重和理解。可知道了他真实面目和嘴脸的黄叶此刻却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充满了恶心的感觉。
但黄叶仍然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报复仇冬国。她知道他此刻急于要做什么!这也正好是他的薄弱环节。她要出他的洋相,她要让他一辈子都记住这个教训:千万不能欺骗欺负女人!这个伪君子,骗子,流氓,无耻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