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朱子①《清邃阁论诗》②谓：“古人有句，今人诗更无句，只是一直说将去。这般一日作百首也得。”③余谓北宋之词有句，南宋以后便无句。如玉田、草窗之词，所谓“一日作百首也得”者也。
【注释】
①朱子：即朱熹，字元晦，一字仲晦，号晦庵，别号考亭、紫阳，徽州婺源（今属江西省）人。南宋理学家，著有《朱子语类》《四书章句》等。
②《清邃阁论诗》：朱熹论诗的话辑录的专卷，记载于《朱子语类》卷第一百四十。
③“古人有句，今人诗更无句，只是一直说将去。这般一日作百首也得”：出自南宋理学家朱熹的《清邃阁论诗》。王国维引文在“古人”后漏“诗中”二字，在“这般”后漏了一个“诗”字。
【译文】
朱熹的《清邃阁论诗》说：“古人的诗有好句，今人的诗连好句也没有，如果只是一直说下去，那么这样的诗一天作一百首也不是难事。”我认为，北宋的词有好句子，南宋以后的词便没好句子。像张炎词、周密词这类词作，就是所谓“一天作一百首也能够”的一类作品。
【评析】
在此则，王国维从朱熹论诗的“有句”“无句”而说及词的“有句”“无句”，有明显为境界说做补正的意味。所谓的“句”是指“秀句”，即最为凝练自然而独拔于全篇句子，是一篇的神韵所在。
朱熹反对作诗“一直说将去”，即反对平铺直叙、既无波澜也无出彩之句的写法。朱熹如此说，这与宋诗中有不少诗人追求“平易”的风格有关。因为写诗一味以平易为贵，那么作诗就变成整齐句式的散文，诗歌所需要讲究的秀句和波澜就容易被淡化。诗歌味道的薄弱，这其实是对诗歌文体的一种轻浮心态所致。
王国维认为，词的情况也与诗的情况类似，因此将朱熹的这一看法移论词史，认为北宋词有句，而南宋词无句。或许北宋词有句，多是伫兴之作，故性情洋溢，情景妙合而成自然之佳句。南宋词无句，却是因为词人过于苦思、讲究结构而淹没了性情的原质表达，以致全篇结构工稳却无秀句。像张炎词、周密词就是这类词作的典型代表。
事实上，王国维所说的秀句之有无，实际上就是境界之有无。他提出这个观点，是为其抬高北宋词贬低南宋词提供新依据。
【参阅作品】
疏影·咏荷叶
（南宋）张炎
碧圆①自洁。向浅洲远浦，亭亭清绝。犹有遗簪②，不展秋心，能卷几多炎热？鸳鸯密语同倾盖③，且莫与、浣纱人说。恐怨歌④、忽断花风⑤，碎却翠云千叠⑥。
回首当年汉舞⑦，怕飞去漫皱，留仙裙折⑧。恋恋青衫，犹染枯香，还叹鬓丝飘雪。盘心清露如铅水⑨，又一夜、西风吹折。喜净看、匹练飞光，倒泻半湖明月。
【注释】
①碧圆：指荷叶。
②遗簪：指刚出水面尚未展开的嫩荷叶，因其未展叶的荷叶芽尖似绿簪。
③倾盖：两车相邻，车盖相交接，表示一见如故。
④怨歌：此处比喻秋天的声音。
⑤花风：花信风，应花期而来的风。
⑥翠云千叠：指荷叶堆叠如云的样子。
⑦汉舞：指汉朝赵飞燕在掌中起舞的故事。
⑧留仙裙折：此处指荷叶多皱褶，灯多褶裙。
⑨盘心清露如铅水：比喻荷叶带水。
【鉴赏提示】
这是一首咏荷叶词，多用拟人手法，用字精巧典雅，意境空灵飘逸，如空谷幽兰，沁人心脾，引用了诸多历史典故，写出了荷的韵味情趣，暗隐亡国之怨。全词色彩鲜明，清丽流畅，洋溢着积极乐观的情绪，通过咏叹荷叶的高洁自持，取其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隐喻着词人洁身自好的情志。不过，王国维对张炎词的评价并不高，认为“过于苦思、讲究结构而淹没了性情的原质表达，以致全篇结构工稳却无秀句”，是“一天作一百首也能够”的一类作品。而王国维所谓的无秀句，就是指词没有境界。我们在欣赏此词时，不妨找一找秀句，看看词中没有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