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下之后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还想着今天的牌局,要不是叫童珍给生生搅黄了的话,今天的收入相当可观。童珍进来的那一会儿,他大致数了数,足够一台二十寸彩电的钱了,比自己一年的工资还多,没办法,手气上来了谁也挡不住。遗憾的是这时候冒出来个童珍,精神病患者,到底跟正常人两样,说了那么多的好话就是不管用,这就够掉价的了,这么多年来,只有别人在我面前说好话,何曾在别人面前低过头?说好话不管用,咱们就来实惠的,当时给她抓的那一把钱让她买衣服穿,虽说没数,总也有百十块了吧?你童珍的工资无非就五十多块钱吗?还要怎么着,嫌少!嫌少后来不是又加几张大团结吗?她还是不干,非要生拉硬拽地到保卫科!深更半夜又下着大雨上!哪儿找保卫科去呀,这家伙傻不拉叽的还真跑到保卫科小侯家硬把小侯拽了来,真他妈的傻婆姨,保卫科的人哪个不是我调上来的,怎么样,撞一鼻子灰吧?撞一鼻子灰就赶快走人吧,这个傻婆姨还赖在门前不走了,出去打开院门看了几次,都蹲在门楼下不走,挺大的雨也不怕着凉?愿意蹲着就蹲着去吧!只是玩得不安生,勉强打了两圈,出去一瞧人还没走,看来今天是铁了心泡在这儿了。几个人无心再战,不顾大雨如注,冒雨离开了。睡吧睡吧,不管咋说,今天的收人还是可观的,一晚上一台彩电也就说得过去了,人不能太贪……
砰!砰!砰!
院门被人敲得山响,比刚才要急促多了。
这个童珍,还让人活不?!迟人禄忍无可忍,披上雨衣,没等拉开院门,就是一顿臭骂,“你找死哪还是报、报丧哪!三更半夜的非要卖给我咋、咋的?”拉开院门一看,却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主管基建的谢副厂长。
“谢厂长,您……”
“快跟我走!”
谢厂长二话不说,拽上他就走。
“上哪儿去吗?”
“去看看你干的好事!”
迟人禄一时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坏事,肯定是坏事,如果是好事,谢厂长就不会这么怒气冲冲的了。莫非是打麻将的事?就算是童珍捅上去了,一个大厂长也犯不着为这点事三更半夜冒着大雨找上门来呀!现在全厂打麻将成风,就是厂长也照玩不误,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时认真过?再说谢厂长又不管保卫。
“上车!”
他跟着谢厂长上了一辆等在路旁的吉普车,没走上几步,谢厂长又叫停车,“下车。”
他跟着下了汽车。
“你好好看看吧。”谢厂长指着面前的一堆废墟。
他仔细看了看,这儿该是建完主体的家属楼嘛,如今却只剩下一堆破砖烂瓦,“它,怎么倒了?”他也莫名其妙。
“问谁呢?问你自己吧!你看看,”谢厂长抓起一块砖头,用手把上面的水泥灰浆抠了下来,两指轻轻一捻,灰浆就成了粉末,“还用我说吗?”
“这活是怎么干、干的!啊?!我一再强调要、要重视质量嘛!”迟人禄知道这事自己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推卸掉责任的,虚张声势地先表白一番。
“这事完了再说,上车。”
吉普车又向沟里驶去。
沟里也出了事?这几年沟里也没什么基建项目啊,职工都不愿在沟里住,所以家属楼这几年都建在沟口,还能有什么呢?去年给食堂盖了一个猪圈,莫非猪圈倒了砸死几口猪?那也不值得谢厂长这么严肃啊,哪个车间倒塌了?那时自己不管基建嘛,对了,他猛然想起来,这几年沟里惟一的基建工程就是那座大礼堂,难道是它出了问题?可那个时候全是按规定操作的,起码可以抗七级地震,监理的也很严格,自己那时可是绝对清廉的,不像现在,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老是硬气不起来。一路上,他就这样思来想去,看见谢厂长一路上绷着脸一声不吭,也不敢张口再问什么。
吉普车在快到洪峰桥一拐弯处停了下来。
“下车。”
迟人禄又跟着谢厂长下了车,黑咕隆咚的,也看不清什么,迟人禄正要顺着汽车的光柱往前走,被谢厂长一把拉住了,“小心点。”
这么半天,才感觉到一点温暖。
谢厂长打开一只手电筒:“你过来看看吧。”
他很快就看明白了,是路面塌陷。“这活不是我们干的!”他赶紧分辩,以为谢厂长把事闹错了,又要追究他的责任。
这一回谢厂长扑哧一声笑了。“我又没说是你干的,瞧你吓得那熊样!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明天,哦,就是今天,保证要干完,明天保证通车!”
迟人禄拿着手电又仔细看了看路面塌陷情况,大至算了算所需要的石方、土方、人力等等,毕竟搞了几年基建,也算是内行了,很快就清楚这活的难度,别说一天了,就是三天也未必能干完。
“时间有点紧了。”他没敢过分强调困难。
“这是佐厂长的指示。”
一听是佐厂长的指示,他就知道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如果在平时,还可以据理力争,可现在刚刚出了家属楼倒塌的事,有短处在身,就不能再说什么,明摆着的事,谢厂长这是让你戴罪立功哪!
“当然了,不是按标准路面要求你,暂时能让汽车通过就行,保证能把吃的喝的送进去,解决职工、家属的生活问题,路一断,里面可就成孤岛啦!”谢厂长知道这条路的利害关系,语气缓和了许多。
迟人禄大致算了一下,只要把整个工程队都调过来,努努力完成还是有可能的,便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请厂长放心,我就是头拱地、背朝天也保、保证完成任务!”
“你给我算球了,头拱地、背朝天那是什么?那是猪!你就是真变成猪也不够这么多人吃一顿的!回去赶紧做个计划,厂里全力以赴!”
两人回到沟口,谢厂长不知又忙什么去了,迟人禄也不敢拖拉,立即跑到吴福才的住处,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让他把手扶开上,如法炮制,先到那堆已变成废墟的家属楼前,又到那塌陷的路面处看了看,这才又回到他的办公室坐下来谈正经事。
“那栋家属楼你、你准备怎么办?”迟人禄脸一板,拿出当年在保卫科审案子的那股庄重劲,与麻将桌上的迟人禄判若两人。
“你准备要咋办?”吴福才也不示弱。
“就按合同上规、规定的办。”迟人禄的口气异常坚决。
已经不仅仅是修修补补的事了,等于重新盖一栋楼,按照合同规定,由于施工质量问题所产生的后果,一切经济损失概由乙方负责,还要课以一定数额的罚款,此外,工程日期还不能因此拖延,拖延一日,罚款一千元。
“那不行!”吴福才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工程出了这样的问题,双方都有责任,所造成的经济损失也应该由双方共同负担才行。”
“怎么叫双方都、都有责任?你们是包工包料,刚才你也看、看到了,造成楼房倒塌的原、原因就是水泥灰浆的标、标号不符合规定,这一点是赖、赖不掉的。”迟人禄据理力争。
“你说得很对!是水泥灰浆的标号问题,我不想跟你争,我看最好咱们俩是平心静气地把这件事解决算了。”
“你什么意思?”
“你是明白人,还用我多说吗?水泥灰浆的标号是低了点,我承认。可标号为什么低了呢?是因为在这个工程上我增大了投入,增加了成本,羊毛出在羊身上,增大了的投入我们自然还在这个工程上找回来,砖不能少一块,门窗不能少一扇,上下水道都还得畅通无阻,你说,我不在水泥上做文章,还能在哪上挤出钱来?”吴福才振振有词。
“你是说责任在、在我喽?”迟人禄果然是明白人,一下子就领会了所谓投入是什么意思。他妈的,想威胁老子?还嫩点!大江大湖都过来了,还能在你这条阴沟里翻船?“行,吴福才,你说得很好,这么办,你一共投、投人多少,说个数,今天早晨银行一、一开门,我如数补给你,那幢家属楼还按合、合同办,从此咱们各、各走各的路,再不往来,总可以了吧?”说完,迟人禄抬屁股就走。
“哎,迟科长,有事好商量嘛。”吴福才果然熊了,谁不知道西电厂是块肥肉,就是从这口锅里盛一勺汤,油水也不小的,何况这是到嘴的肥肉,有多少人想进都进不来呢!吴福才比谁都清楚,就算是这栋楼上赔点,只要保证以后的工程不断,这点损失很快就可以补回来的,放长线钓大鱼,不能因小失大。
“嗯,这还差不多。”迟人禄看见吴福才熊了,口气也缓和下来,也不能把这小子逼急了,疯狗乱咬人,他要是真把这几年的“投人”全抖搂出去,也够自己喝一壶的。“以前我总觉得你人还不错,够朋友,我才把工程包、包给你,我迟人禄也算够、够意思了吧?”
“够意思,够意思,今天这事我也是急的,不够冷静,还请迟科长多担待。”
“谈不上什么担待不、不担待的,做人嘛,就是讲、讲点义气,要想在社会上混,就得交朋友,起码的一点就得做到有、有难同当,我也常想,有福同享容易,要做到有难同当就不、不容易了,你说是吧?”
“那是那是,以后迟科长多开导我点,我们农村人脑袋笨,比不上您见多识广,这话要是昨天你跟我讲了,今天也不至于办事这么糊涂。”
“算了,日久见人心哪!我迟人禄交朋友义、义字当先,人家给我一斗,我就还给人家一、一石。咱们谈正事,塌陷路面你也看了,这个工程我就交给你,工程预算由你来做,可有一样,必须保证一天干完,质量就更不用提了,你看怎么样?”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吴福才也不是糊涂人,工程预算由自己做,明摆着是让自己把家属楼的损失补回来嘛,果然是还了一石,又欠了他一份情。
“来,咱们大致算一算……”
两个人伏在办公桌上,纸上谈兵,一个说,一个写,俨然一对亲密无间的战友。
从锻工车间出来,回到厂部,折腾了半宿的佐其人对高明说:“我可顶不住了,得睡一会儿了。”便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高明知道这半宿把老头儿折腾得够戗,别说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了,就是自己年轻力壮的现在都觉得乏得不行,如果不是有一大堆事等着自己去做,他现在真想睡一会儿。徐书记躺在医院里,不用说,这副重担自己就得主动挑了。一场大雨下出了这么多的事,百分之五十的车间停产,你得想办法如何尽快恢复生产吧?路面冲断,万一三天两天的修不好,得想办法稳定职工情绪吧?大水过后,你总得抓几个先进车间、优秀个人予以表彰吧?还有死去的林柱柱、徐小风总得开追悼会吧?对他们的宣传到底把握什么样的尺度总要先拿出个方案吧?还有大猪头呢,该怎么处理?以前这种事大多都是徐燮决定的(从这个角度来看,党委书记就是党委,也是说得过去的),现在无疑落在自己头上了,这也该算是一个考验,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人家会说你有水平,如果弄个一塌糊涂,人家就会说到底还年轻啊,不够成熟,谁会去把一个不够成熟的干部提拔到重要的工作岗位上呢?一个人最起码的上进心还总是应该有的,这与野心不可同日而语。
高明安顿好佐其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却发现童珍尾随着也跟了进来。
“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反正天也快亮了,回去睡不多一会儿还得起来,怪麻烦的。”童珍站在门口,身子倚着门框,似进非进。
“那就进来坐一会儿吧。”高明知道通往单身宿舍有一段路不大好走,坑坑洼洼的,另外,一个大姑娘半进半出地站在门口,万一让人看见影响也不好。
童珍应了一声,进了屋里,自己拎了二把椅子坐在高明办公桌的对面,“高书记,给我点稿纸,我把今晚的事汇总一下。”她看见高明正拿出稿纸和笔要写什么,便给自己也找点事干。
高明把手中的稿纸撕下一半递给她,又找出一枝圆珠笔放在桌子上,想了想,又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
“高书记,您忙您的,不用管我。”童珍接过水杯刚要坐下,却发现桌子和椅子不是很干净,便找了一块抹布把桌子、椅子擦了擦,擦完又觉得其他地方也不太整洁,便索性彻底的打扫起来。
高明只想尽快地把所需要办的事拉出个提纲,一会儿上班的时候,就要让党办、工会、宣传部等部门先动起来,本来想得好好的,现在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他习惯于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写东西,面前有个人晃动,总给他一种心神不定之感。
“小童,你歇一会儿吧,不要干了。”高明并非出于客气,只想让她停止晃动。
“高书记,您忙您的,别管我。”童珍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此刻她正在水桶里涮洗拖布,看见溅出的水把裤子溅湿,便弯下身去把两个裤角挽至膝盖以上,弯下去的时候,腰部袒露出一块光滑的肚皮,站起来之后,下边露出两段白皙匀称的小腿。
高明完全是无意之中看到的,看着看着,不禁走了神,这家伙比我老婆还白!等到童珍站起来重新又挥动拖布的时候,他赶忙把眼神移回来,心脏一阵砰砰急跳,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