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例：语言本身的功能就不完备
“语言本身的功能不完备”与“解释语言功能的理论系统不完备”是两个不同的命题。但是，这两个命题联系极为紧密。或许，正是因为语言本身的功能不完备才导致解释语言功能的理论也不完备？
这一问题，在第二章“语境干涉”第二节“语言符号的局限邀请语境介入”里已经详细论述过，这里不再重复，只是将其主要论点简述如下：语言不是万能的。正是因为语言符号的局限性才呼唤出语用学来。
第三例：所谓“合作原则”本来就不需拯救
对于格氏提出的“合作原则”，人们早就有一个问题要问：怎么解释实际上存在着的大量的违反合作的情形呢？利奇有一个说法：“如果我们对违反合作原则的诸例进行一番检查，就会发现礼貌原则适用于大部分情形。”于是他提出“用礼貌原则拯救合作原则”（1983）。国内有人（钱冠连，1987）反驳说：“说礼貌原则可以解释人们对合作原则违反的大部分情形，实在是太牵强了，漏洞太大了。单由礼貌原则拯救不了合作原则。”本文第五章全部内容都说明了：合作原则从根本上来说就无须去拯救。我们现在看到，语言功能的任何一个子系统，如目的—意图原则也罢，得体和其他策略也罢，和其他说明语言功能的理论系统一样，天生不完备。如要挽救其漏，就永无休止之日。增加一个，还可以增加一个，有X项，就得允许有（X＋1）项存在。功能系统是开放的。例如，用“假信息论”去补充质准则，用“冗余信息论”去补充量准则，用“模糊思维论”和说话人心智不清楚的原因去补充方式原则，用“思路大跳跃”和“回避”去补充关系准则，那么，又用什么去填补“假信息论”、“冗余信息论”、“模糊思维论”等等自身的漏洞呢？它们自身也是功能理论系统，也是不完备的嘛。
二、功能不完备原理的深层原因
语言是一个开放的复杂的巨系统。这样一个系统结合了它之外的两个系统：人自身与人组成的社会。语言学产生了并将继续产生那么多相应的交叉学科的根本原因就在这里。光是人自身就是一个复杂的巨系统，人类社会又是另一个复杂的巨系统。语言深入两个巨系统之中，其复杂程度难以想象，足令任何语言学家（哪怕他有三头六臂）捉襟见肘。这就要求语言学家具备敢于进地狱的勇气和智慧！言语的生命意识的存在（见本书第三章第五节或拙著《美学语言学》第二章第四节）提供了语言与人自身互相干涉的直接证据。对言语生命意识的深入探讨，就有可能在涉及人自身的领域内发现新的交叉学科。语言是人造系统，不是自然系统———有人参加，是人所造；语言是开放系统，不是封闭系统———它与人类社会系统有信息交换（虽然不存在物质、能量的交换）；语言是动态系统，不是静态系统———它随时间变化而变化。正因为如此，解释它的功能的理论系统永远不完备，永远要靠其外的系统来补充，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我们只要将语用策略扫视一番，立刻就会发现，所谓语用策略，全是由人出的主意！语言得体，说到底，是说话人的行为得体。谢绝夸奖，是听话人的行为；运用权威，称自己为第三者……哪一项策略不是人干涉的结果？这就是说，所谓语用功能，不是出自语言符号自身，而是出自社会中的人！而是出自社会人文网络的干涉。这不就是语言功能的理论系统要它之外的系统来补充的“铁证”么？
三、从功能不完备原理到语用学的实质
认识到“解释语言功能的理论系统不完备”有什么积极意义呢？
一是理论上可以主动；
二是便于抓住语用学的实质与核心。
先说理论上采取主动立场，这可以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语言的功能不完备”，“解释语言功能的理论系统不完备”，这样两个不完备，提醒我们不得不想一想：是不是语言系统里还有许多子系统尚未被揭露？或者还有一些语言性质尚未被认识？
我曾经想过换码亏损和言语的生命意识。是不是从这里又可诱发出新的有意义的认识？言语的生命意识，在拙著《美学语言学》第二章第四节“言语美的生成机制”里有过详细的说明，而关于“换码亏损”，本书第二章第二节略有提及，这里再稍加补充：“语言符号在传达最初由非语符感受时的认知内容时，发生换码内容亏损。设非语符感受为X，换成语言符号表达时，感受的内容却小于X，这叫换码内容亏损。例如，我们由舌头（味觉，非语符）感受腐乳（一种腌制的豆制品）的味道，然后用语言（换码）传达出这个味道。在换码过程中，语符漏掉了一部分内容：豆腐乳的味道说不全；歪曲了一部分内容：豆腐乳味道说错了。谁能够把豆腐乳的味道说全说准？这个内容亏损，不能责怪感受不明白，舌头是自己的，感受也是自己的，亏损发生在换成语码描述的时候与过程中。系列科学实验，用眼睛感受到了全过程（视觉，非语符感受），若将认知内容换成语码复述，就可能发生内容重大亏损。病人报告自己病情，医生听完（听觉，非语符感受）后写成病历（换成语码），如果漏掉或歪曲一点内容，就会引起医疗困难。这些应用的语言研究，一旦在理论上完全弄清楚，就会产生巨大成果。换码时，内容为什么会有亏损？什么条件导致了原认知内容的减少？什么条件下会歪曲原认知内容？如何做到在换码时尽量减少亏损？这些规律弄清楚了，不仅对换码亏损本身有帮助，更重要的是又认识了一个语言性质。”（钱冠连，1995b）
第二个方面：树立信心去发现更多的语言学的交叉学科。刚才已经说过，“语言是一个开放的复杂的巨系统。这样一个系统结合了它之外的两个系统：人自身与人组成的社会。语言学产生了并将继续产生那么多相应的交叉学科的根本原因就在这里。……言语的生命意识的存在提供了语言与人自身互相干涉的直接证据。对言语生命意识的深入探讨，就有可能在涉及人自身的领域内发现新的交叉学科。”
认识到“功能不完备原理”积极意义之二是，便于我们抓住语用学的实质与核心内容。
能不能这样看：语用学的实质，就是语用功能理论系统完全建立在语言符号关系之外，具体地说，完全建立在人和人文网络对语言干涉的基础之上！用“功能不完备原理”去解释，就是说，语用功能的理论系统完全是靠语言系统之外的人（自然的人）及社会这两个系统（组成社会人文网络）补充而成的。这就是语用学的实质。承认这个实质，就能理解为什么语用学还可以又名“人文网络言语学”或者“人文网络说话学”。这个问题，将专辟第八章讨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