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长得很清秀,班里有几个男生给她写过情书,都被拒绝了,后来她的女伴不小心泄露了口风,众人才知道她喜欢江淮。自从被人知晓了心事,她不再隐瞒,甚至还跑到江淮的宿舍里去,要求给他洗衣服,他没答应。不管她如何表示好感,他对她都冷若冰霜。
事实上,他对任何女生都冷若冰霜,不单单对她。可她偏偏以为,他总有一天会被感动。
日复一日,她绝望了,爬到顶楼,想一死了之。
江淮听闻,冲了出去。何曾赶忙跟着。到了顶楼,已有很多人了,女生甚是决绝,一条腿跨坐在栏杆上,稍有不慎,就会坠下楼去。
众人一时不敢近得了她的身旁,焦急万分。有人朝她喊话,她也不听,面朝远方,没有哭泣。
哀莫大于心死。她没有眼泪了。
江淮一步步地接近她,她发现了,回头看着他。不言不语,只是看着。他再近一步,眼看可以抓住她的衣角了,她冷冷一笑,将另一条腿也跨到栏杆上,随时可能飞身坠下。
江淮怔住。无法再前进一步。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他沉默了,走到女生的视线可及的地方,将头用力地朝水泥墙上一叩,顿时鲜血直流,引起人群一阵惊呼。他就势倒地。
女生急了,生怕他出意外,立刻翻身跳下栏杆,鞋子都找不见了也顾不着,赤脚向江淮奔来。
等她靠近江淮,他一跃而起,抓住她的手。她挣脱不得,干脆哭倒在他怀里,仍记得查看他的伤势。
何曾回想起这一幕,仍心有余悸:“她可以为他生,为他死,可见是真喜欢他。”
陈浅听了,手在微微发抖,条件反射地去握倪险岸的手,被他反握住。
可是,为什么在年少时,我们总会将爱情搞得这么惨烈?
欧阳娟问:“江淮人呢?”
“送去医院包扎了。我本来要陪他的,他说今天是你的生日,非让我来不可。”
“那女生呢?”
“在照顾他。”何曾说,“出了这样的事情,谁高兴看到?趁她去拿药时,我问了江淮心里怎么想的,有没有感动,会不会因此接受她。”
我们几个同时问:“他怎么回答的?”
何曾摇摇头:“他说,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不好做人,言语间甚至有抱怨之意,他现在很关键呢,下学期还想争取保送,可不想在这时候有什么事情影响到自己。”
“他真没良心。”我愤愤不平,“可是他为什么又会救她呢?还不惜自己受伤。”
何曾说:“我也问过他,他说,我不爱她。但不希望她死。尤其是为我而死。我不想给自己的良心绑上那么多东西。”
倪险岸骂开了:“这小子真混蛋!明天我去看他的时候要骂他的!女孩子就应该被宠爱,就算不爱,也要善待她。妈的。”
这回我不赞同倪险岸了。江淮又有什么错?被不爱之人以死相逼,弄到不仁不义的境地。那女生既是真心爱他,为何不为他想想?就算他因此接受了她,又如何?被感动的爱不会长久。
欧阳娟叹口气道:“被爱的金枝玉叶,不被爱的枯枝败叶。也许对江淮那样的人来说,就是如此吧。”
“不。他就算对自己爱的人,也不会像爱他自己一样。”何曾说,“没办法,他的身世让他变成这样了吧。我不赞成,但能理解。”
“既然你知道他本性自私,为什么还和他做朋友?”
何曾说:“他是我兄弟。”
陈浅打圆场:“今天是阿燃生日呢,不说这个了,吃蛋糕吃蛋糕!”
欧阳娟吃着何曾端给她的蛋糕,笑得眼睛弯弯,脸上喜悦的光芒感染了我,我提议道:“每个人都得说一句好听的给阿燃!”
倪险岸第一个说:“我希望阿燃有天能和心上人在一起,就像我和陈浅!”
陈浅偎依在他身边,连连点头,奖赏似的,喂给他一大口蛋糕。
我接着说:“阿燃,只愿君心似你心。”
她当然听懂了,放下蛋糕站起身,抱了抱我。
何曾说:“阿燃,我……我希望你快乐。”
我没想到欧阳娟会飞快地接过他的话:“你知道的,我的快乐是你给的,也只有你能给。”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等待答案。这是个浮躁的时代,大部分人都在迫不及待地捅破彼此之间的那层纸,她却一直隔纸传音,直到今天。
何曾显然更没想到她会当众表白,呆住了。
倪险岸和陈浅并不大吃惊,都注视着何曾。我想欧阳娟对他的情意表现得太明显,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却在装糊涂,就算我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了,他还在装。这下终于装不下去了,我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但我有点紧张,生怕他会说出伤害欧阳娟的话。
何曾叹息:“阿燃,以后我会对你很好的,像对妹妹一样。”
欧阳娟问:“你对我会像何剪烛那样?”
何曾否认了,慢慢地说:“剪烛是剪烛,你是你。我不会对任何人像对她那样。”
欧阳娟仰起脸看着他,眼里分明有笑意却又满脸泪痕。
何曾大骇,边找纸巾让她抹眼泪边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欧阳娟不说话,笑中带泪,泪里有笑。我想她是高兴吧。
陈浅呆呆地看着他们,也哭了,缩到倪险岸怀里。
倪险岸轻轻地拍她的后背说:“乖,乖,我知道你很感动。不过,大家笑话你呢,不哭不哭,吃蛋糕了。”
一听说有人笑话,陈浅赶紧探出头,见我们果然望着她了,她不好意思地捂住脸,笑出声了,眼泪却还挂在脸上。
我和何曾同时递上纸巾,倪险岸细细地给陈浅擦了泪痕。陈浅掐着他说:“就你坏!”
倪险岸急忙求饶:“好好好,是我坏是我坏。”
再看欧阳娟和何曾,也相视笑了。
他们看起来如此般配。我暗暗想,我会继续撮合的。
倪险岸喝了不少酒,包括陈浅的,都由他代喝。我们都取笑他的细心,像个女孩。他害羞地解释,陈浅不会喝酒,我怕她会受不了。
嘻,他也有害羞的时候呀。
何曾送给欧阳娟的生日礼物是一盒巧克力和一大捧烟火,大约有一百支之多。是那种一支支的,点燃了拿在手上甩啊甩,火光四溅的,很好看。
欧阳娟喜不自禁地接过来,倪险岸掏出打火机帮她点燃了,她举着烟火,在院落里四处乱窜,又蹦又跳。
倪险岸和陈浅笑着看她,交握双手,紧紧拥抱。他们多么可爱,天造地设一样的难得。
欧阳娟一口气点燃了几十支烟火,甩啊甩,跳起舞来。从我的角度看过去,金色的光里的红衣女孩,纯净的感觉。
光与影。烟火飞舞,绽出层层叠叠的美。她的身影若隐若现,有胡姬之婀娜。形神皆好。
那么多烟花经久地开了再开,在这繁华之上。非常美。非常非常美。混乱、丰富。像旧时的新年。
我想起《神雕侠侣》里,郭襄的生日宴会上,杨过送了她焰火。以此为号,举大火,烧了敌人的粮仓,解了襄阳之围。
这个故事是欧阳娟讲给我听的。她喜欢刘德华,看过好几遍他和陈玉莲演的《神雕侠侣》。不过她更喜欢原著,尤其是小说的结尾,念给我听过:
却听得杨过朗声说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说着袍袖一拂,携着小龙女之手,与神雕并肩下山。
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呀啊而鸣,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夺眶而出。
正是:“秋风清,秋风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我打了个冷颤。不,阿燃不是襄儿,我不希望她终生都只能目送她的杨大哥和爱侣离开,从此孤老此生。
我相信杨过对郭襄是有情意的。可是,她来迟了。一如我之于苏路加,我也是迟到了的那个人。
我还这么小。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认识他太早,如果我24岁,会有足够的勇气来不顾一切。
认识他太晚,他还来不及认识我,就和别人有了婚约。
我拿什么去喜欢他?隔着这如山的岁月,如山的人潮。
几年后,我在网上看到一首小诗,又想起欧阳娟了。她十四岁那年满天的烟火。
我路过山的时候山不说话我路过海的时候海不说话
我乘着的毛驴一步一步滴滴答答我带着的倚天喑哑
人们说我爱着杨过大侠找不到所以在峨嵋安家
其实我只是爱山中的烟雾像十六岁那年绽放的烟花
倪险岸和陈浅看得寂寞了,牵着手,单衣薄履,在烟花下快乐奔跑。
何曾将我拉到身边,微笑再微笑地看着他们。
我不知道那天回去后,欧阳娟哭了。做什么妹妹?她不要做他的妹妹。
做妹妹的话,一生都不再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