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视线，惊讶道：“王先生千万别这么说，我入这行没两年，你这么一形容会让我觉得贵公司的用人要求并不高。”
“郝小姐太谦虚了。在经过刘瑶介绍之后，我也曾在网上关注过你们公司的宣传视频，你这一年来做了几场十分有创意的婚礼，我也都有调查过，包括之前你为你的闺蜜举办的那次分手典礼。”
我又是一愣：“王先生的市场调查做得很详细嘛，连这个都知道。不过分个手还大张旗鼓的搞个典礼，这种事不是一般人都能接受的，大多数人充其量就是当个新闻当个热闹看，当事人追求的也不是炫富，而为了给自己心里找一个安慰。贵公司在业内也算数一数二了，不像我们小公司不正规，连拆散别人的事也有脸办得漂漂亮亮。要是我这种人去了贵公司，恐怕就是害群之马了。再说，我现在还没有跳槽的打算，贵公司虽然是大公司，但是在人员调配和工作自由度上，未必比我现在的公司好。比如员工宿舍，奖金抽成比例，上下班时间……当然，大公司有大公司的制度，不可能因为我一个人的自由散漫做改变，所以……”
“郝小姐先别忙着拒绝，不妨再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公司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我惊讶的笑了：“你怎么说的好像是我已经通过面试一样？”
“这就是面试啊。”
我更惊讶了：“这么草率的面试？那我更要慎重考虑了。”
“郝小姐说笑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项目组对待员工是很人性化的，关于你刚才那些比较弹性的建议，我们项目组也会根据每个人不同的要求作调整。只要员工能为公司创收，能为公司树立口碑，那一些小的便利公司是不会吝于安排的。至于分手典礼，我个人倒是觉得，既然分手已经不可逆转，那么帮自己当事人在心理上达到最有效的治愈，就是身为策划师首当其冲要做的事，不管最终结果是聚是散，当事人高兴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公司就欣赏郝小姐这一点，不但有专业素养，还有人性关怀。”
王志忠不愧是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旁观者，口才真是好，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可他不知道当时的我，在看到庄胜宇的太太惨白着脸夺门而出的那一刹那，心里是如何的百感交集，而在这些情绪当中比例最大的就是愧疚。
“帮自己的当事人达到心理上最有效的治愈，是建立在对别人的伤害上。虽然那位被伤害的女士最后没有追究我们公司的责任，而是将伤害面降到最低，只选择和她的老公单挑，可我依然是摧毁别人婚姻的帮凶，这也严重违背了我当一个婚礼策划师的初衷，因为这件事我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亏得慌。如果在王先生眼里，这是一桩正面的行销案例，那么很遗憾，我和您的价值观实在很难接轨，类似的案例我以后也不会再接。”
话音落地，我不由自主的又一次望向李明朗，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只能从刘瑶的神情猜测他们是否相谈甚欢。
好像从刚才开始，刘瑶就一直笑的花枝乱颤，为我烦躁的心情又添了一把火。
成大功的婚礼结束后，我又一次献上了我的祝福，成大功对我露出了笑容，看上去是那么发自内心的高兴。
当时，我们还有一个只有两三分钟的对话。
先是他站在过来人的角度上感慨的给了我一些建议，希望我能早点和李明朗开花结果，还告诉我如果要活得开心，就不要将希望寄予誓言，应予婚书，因为誓言少了一层法律的保护。
听到这里，我又一次忍不住揶揄他：“我知道，你出入婚姻两次一直都是这么干的，这方面你是实战家，我是空想家。我也知道感情上我是个笨蛋，没有你那么会计较得失。迄今为止，严格算起来，我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太多，唯一没有失去的只有我自己，虽然曾经迷失过，但好在已经找回来了。所以不管以后还会不会失去，失去多少，我想我都不会介意。”
话音落地，我们相对无言，一直到秦雨走上前来，搂了我一下表示感谢。
“心心，以后咱们要常来常往。”秦雨说。
我看了她一眼，笑道：“一定，如果你们身边有朋友要结婚了，请一定要介绍到我们公司。当然，如果是敌人，介绍过来就更好了，既可以让我们狠赚一笔，你们还能趁机握手言和。”
秦雨被我逗笑了，直夸我幽默，我也笑了，最后又看了成大功一眼，下一次见面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那天过后，我一直没有问过李明朗，到底那天刘瑶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程伊伊问我为什么不追问，我说我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比如他们是在叙旧情，谈大学恋爱的美好回忆，比如他们是在谈未来，规划琴瑟和鸣的蓝图。
程伊伊说，我就是个傻瓜。
我无力否认。
这之后没多久，我就从其它渠道了解到那段我不敢打听的对话内容，竟然全非我想象中的那样，足可见在现实面前，任何想象都是苍白的。
整件事，起因于李明朗接受的一家媒体访问，我从前台小妹的口中得知，访问主题主要是围绕着有情人咨询服务公司的业务宗旨和理念的。
听上去，这是一次积极向上真善美的访问，以至于我们都没有料到，它所引发的后续连锁效应，就像玩多米诺骨牌。
几天后，我照例在一个各大婚礼策划公司云集的网站上浏览业内新闻，却一下子被挂在首页的大标题锁住了目光。
那行“有情人咨询服务公司创始人不为人知的苦恋”结结实实的把我吓了一跳，我只愣了一下就点了进去，并且快速将长达四千字的采访稿内容通读了一遍。
这篇文章先是将当年李明朗、刘瑶和大风哥一起爬山，导致大风哥意外身亡的故事，巨细无遗的讲了一遍，就像是笔者亲眼所见。下面笔者还谈道，李先生因为背负着这个心结，不得不远走他乡，开创了现在的有情人咨询服务公司，其动因就是因为他自己和初恋女友被迫分离，所以才致力于帮助别人终成眷属。
紧接着，笔者还短暂介绍了李明朗和刘瑶的恋爱史，相信任何一个旁观者看了都会忍不住唏嘘。
我战战兢兢的看完整篇报道，第一反应就是，这绝不是李明朗自己说的，这不是他的作风，他从不搞在细节上着重描述刻意制造画面感的形式主义，何况这还是被小心翼翼的藏在内心深处不愿被人挖掘的伤痕。如果他连这件事都可以拿来炒作宣传侃侃而谈，又怎么会被它困扰这么多年，至今不敢回头面对？
既然不是李明朗，那始作俑者就只可能是刘瑶。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冲上楼找李明朗，但前台小妹说他早上刚进办公室，看了会儿电脑，没多久就出去了。
我又快速走进李明朗的办公室，显示器屏幕里的网页大开着，果然挂着那篇报道。
于是，我又开始拨打李明朗的电话，却没有人接。
那之后我呆坐在沙发上良久，撑着头回忆他可能会去的地方，脑子里竟然一无所获。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我对李明朗的了解并不如他了解我的那样深，最起码我若躲起来了，他会去小米或者阮齐学长那里找我，而他失踪了，我却求助无门。
李明朗被报道的事，我没有告诉甄瑞三人，也没有告诉我妈，我只告诉了程伊伊。
吃过晚饭以后，趁我妈和甄瑞三人在一楼客厅看电视闲话家常的功夫，我到程伊伊的房间里商量对策。
李明朗的手机已经从无人接听变成了关机，我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瘫倒在程伊伊床上。
她却在一边漫不经心道：“你也不用这么焦虑，他一个成年人，冷静一宿，想清楚了明天早上就会回来了。当年出事之后他都没有想不开，过了这么多年更不会了。”
我一屁股坐起来：“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
“我说好听的，你会听吗？”程伊伊白了我一眼：“起码现在可以肯定一件事，那就是你们家李美人和那个刘瑶绝对不会有下文了，有哪个男人会和这么恶毒的女人在一起？”
我说：“就算刘瑶没有爆料，他们也不会有下文，他不是那种脚踩两只船的人。”
“呵，你现在倒对他有信心了，那之前干嘛还为了刘瑶跟你挖角的事耿耿于怀？”
“我……那你呢？刘备的前女友也跟刘备没什么啊，你不也因为人家一个拥抱气的悔婚？”
程伊伊就像是被我踩了尾巴似的，一下子跳起来指着我叫嚷：“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个窝里横，跟熟人面前你那张嘴得理不饶人，跟陌生人跟前你赢过吗？你看看人家刘瑶，随便一个阴招损招，就把你和李美人折腾个一溜够，亏你当年在大学里还拉帮结派的跟我对着干呢，我说你丢不丢人啊！”
我瞪着程伊伊半响，突然问道：“程伊伊，你到底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
“什么？”程伊伊明显一愣，进而很快反驳：“谁跟你是朋友，我跟你只可能是敌人，和合伙人。只要有一天我发现你不能给我赚钱了，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分分钟将你踢出公司。”
“哦。”我又换了个问法：“那你为什么要做我的敌人？”
程伊伊笑道：“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在我程伊伊的人生里，不能没有竞争对手。没有对手，人就不会上进，不会进步。可是我找了这么久，唯一能跟我势均力敌的只有你一个，我不找你还能找谁？”
这回换我愣住了：“你一个白富美，跟我一个穷屌丝做竞争对手？”
“那是我不挑食。”
我一下子就被程伊伊逗笑了，突然说道：“谢谢你伊伊。”
“谢我？谢什么？”
“我知道你是故意缓解我的紧张和焦虑，所以才这么说这些逗我，虽然手法很拙劣，很不像你以往冷艳高贵的作风，但我还是很感激。”
“切，少来，我程伊伊会做这么低三下四投其所好的事吗？你少臭美了！”
认识程伊伊这么久，我就是再迟钝也能摸到程伊伊刀子嘴豆腐心的规律，几轮斗嘴下来，我也渐渐找回了冷静，虽然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头绪，但是也不像下午那样毫无头绪了。
程伊伊问我接下来怎么办。
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局者迷这四个字害人不浅，我一个身在局中的大笨蛋，除了保存士气努力迎敌，我还真使不出来三十六计。
就算是面对以前那些案子，我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每一次我都是凭本能行事，每一次我都是凭着一腔勇往直前，为了我的当事人奋不顾身的傻劲儿冲锋陷阵的，我不是李明朗，没有他那么会对症假药，也不懂揣摩当事人的心理，而且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一旁帮我，出了事替我收拾残局，才没有让我这种祸害流向社会。
可如今，那根救命稻草自己惹祸上身了，我这个长不大的祸害，却没有任何办法，只有那唯一不变的信念，永远站在他身边挺他。
李明朗主动出现在我面前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我正在楼上洗漱，听到楼下的开门声，立刻冲下去看，果然是带着一身酒气的他。
我走到他面前，这才发现他的憔悴，连看我的眼神都显得很乏力。
“你去哪儿了？”
“出去走走。”李明朗撂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此后不到一天，李明朗的故事就在网上疯传起来了，大批水军将它顶上知名论坛首页，还在微博上转发了几万次。
李明朗公司的页面上，也云集了各方留言，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这篇报道就是李明朗自己爆料的，表面上装出一副忏悔者的模样，实际上还不是自我营销？有人说，用天人永隔的方式拆散了一对情侣，李明朗这辈子撮合再多对也不能弥补。还有人说，当年大风哥的意外失足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李明朗远走他乡也跟此事无关，纯属是想到大城市闯一闯，如今闯出名堂了就做个噱头。
但是更多的人，还是在讨论李明朗和刘瑶的爱情，为他们因此分手而唏嘘，还提出疑问，既然是做有情人咨询服务的，怎么遇到了自己的事却如此艰难？
看到这里，我的直觉已经清楚明白的告诉我，整件事就是刘瑶想借由舆论的力量，逼迫李明朗就范，要令他迫于愧疚感和舆论的压力，不得不回头和她梅开二度。除此以外，我还真想不出刘瑶的其它动机。
但话说回来，如果真是出于这个动机，刘瑶的脑回路还真是不一般。
我知道，就算我现在杀过去找刘瑶理论，也得不到我要的答案，还有可能给刘瑶送上新的暗算李明朗的题目。所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我主动联系上了采访李明朗的那家媒体，并以“死者家属”的身份约见了那位笔者。
那位笔者叫Mandy，是知名杂志撰稿人。
Mandy对我的身份和所知内情十分感兴趣，一照面就表现出她的兴奋，直说其实在得知这个故事的时候，她的灵感就告诉她，这是一个值得写的故事，读者们一定会喜欢，只是能得到的资料大多是从当事人李明朗和刘瑶处得来的，并没有从宋苗处采访到的重要信息。
我笑了笑说：“我是大风未婚妻的妹妹，如果没有当年那场意外的话，他现在已经是我的姐夫了。”
Mandy双眼一亮：“那请问，您的姐姐她现在……有没有找到幸福呢？”
“没有，她至今都不能从当年的事里走出来，一个人生活在云南的小镇上，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过家了。”
Mandy忍不住唏嘘，一个人的死去，带给三个人伤痛。
唏嘘过后，Mandy开始追问起表姐宋苗的故事。
我笑着反问：“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李先生那边是怎么回答的么？哦，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当事人双方看待这件事是否有落差。”
Mandy说：“李先生对这件事提的不多，我每次把话题引向这边，他都会很快转移。”
“那他怎么会接受你的访问呢？难道在你们见面之前，没有事先沟通过访问的提纲么？那篇报道那么详细，写的就好像你亲眼所见一样，如果不是他讲的，还能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