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特洛克大声喊道。他们一齐发射。箭镞像黑压压的云团一样升起在空中。它们的起落轨迹到达了最高点,然后又朝向泥淖中的那三个小小的人影抛落下来。
泰塔听到了它们降落的声音,回过头望着天空。致命的云团朝他们掉下来,呼啸声就像一群扑打着翅膀的野天鹅飞过似的。
“钻进稀泥里!”泰塔急迫地喊道,三个人全都从木板上滑落下来,浸没到厚厚的稀泥里,只有头伸在外面。箭镞像冰雹一样落在他们的周围。有一支深深地钉入了仅仅在几秒钟之前敏苔卡曾躺过的木板。
“向前移动!”泰塔命令道,他们用力缓慢地挪回到木板上,又向前划动。趁对方还没有再次向空气中放箭,又前进了几码的距离。在空中再次充满下落的箭镞的嗡嗡声时,他们仅仅前进了几码远,就又迅猛地扑回到黄色稀泥的保护之中。
他们又被迫三次从木板上潜入到下面的稀泥里,但是对弓箭手们而言,每一次的射程都更加远了,而连发的齐射又不那么准确。敏苔卡比先前划得更快,很快就超出了他们的射程。
当特洛克催促他的士兵们放箭的时候,也传来了他那恼怒和挫败的吼叫声。箭镞吧嗒吧嗒地落到他们周围的稀泥里,而齐射所落下来的箭镞越来越不集中了。
泰塔转过头来看着对面的贝伊。他那受了伤的大脑袋上带着稀泥和汗水闪烁的光泽。他充血的眼睛从眼窝里鼓出来,嘴巴大张着,他那整齐的牙齿就像鲨鱼一样尖利。
“鼓起勇气来,贝伊!”泰塔对他叫道。“我们差不多快要穿过去了。”当说这句话的时候,泰塔意识到这是对众神的直接挑战。
在沙岸上,特洛克看到泰塔他们慢慢地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范围。他的骑兵们正用着较短且力度较弱的弓,这种弓是为了在奔跑着的战车上作战而设计使用的。二百肘尺是其最大有效射程。特洛克转过头怒视着他身后的持矛卫士,他正在操纵着战车的马匹。
“把我的战弓拿过来,”他大声喊道。特洛克是整个军团当中唯一的一位在战车上带有长弓的人:他断定对于他军队其余的士兵而言,战弓不灵便的长度不能够弥补它在战斗时增加的力度和射程。
可是,特洛克超凡的臂力和他的长臂所及的范围确定了他超越其他的士兵们所无法达到的限度。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使用短弯弓。然而,为了使用一种更强有力的超长但不便骑射的弓箭,他在战车的侧面设计了一个特殊的箭架。
他的持矛卫士朝他跑来,把那张大弓放到他手里,一并带上了装有特别的箭镞的箭囊。那些箭镞上装饰有豹子头的标识,很适合这长长的弓。
特洛克用肩膀顶开一条路来到前排的弓箭手当中,他们为他让出了位置。他将长箭搭上弦,微微地半闭着眼睛来判断他的射程。
在那片黄色的广阔区域,两个游动着的人头只是两个很小的点。他身边的士兵们仍然在快速地射箭,但是他们的箭在近处落了下来,徒劳无益地落进稀泥里。他在头脑了里计算着将箭射出去时的角度和他的左脚朝前站立的姿势。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用伸直的左臂拉紧了弓,直到弓弦碰到了他鹰钩鼻的鼻尖上。这张弓似乎在对他的力量进行着挑战。他裸臂上的肌肉突出地隆起,他的面孔因用力而变形。在举着弓的时候,他一点一点地调整着瞄准他的目标。接着他射了出去,巨大的弓柄反弹了一下,在他的手中像有生命的小动物一样搏动着。
当长箭向高处升起的时候,它远远地高过了那些次要的黑压压的箭镞,因此显得十分模糊,它毫不费力地超过了下面的箭镞。达到了最高点时,像一只俯冲的猎鹰一样扑了下来。
泰塔在稀泥里听到它飞行时发出的较为尖锐刺耳的声音,抬起头来。
他看到它径直地朝自己飞来,他没时间让自己从原始的“船”上跳下来了,甚至也没有时间低头避开它。
泰塔出于本能地闭上了眼睛。那支箭从他的头上擦过去了,他甚至感觉到它穿过时的风碰到了他的头发。然后他听到了结结实实的砰的一声重击。
他睁开了眼睛,把头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转过去。那支长箭射中了贝伊裸背的中心,刺穿了他的身体,火石的箭镞已经射入了他躺着的那块木板,把他像黑亮的甲虫一样固定在木头上。
贝伊的脸离泰塔只有一臂之远的距离。泰塔凝视着他深陷的黑眼睛,看到了死亡的极度痛苦在他的双眼里闪烁着摇曳的光。贝伊张开嘴要喊出来或者要讲出什么,可是大量的鲜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淹没了所有的声音。他痛苦地抓住挂在脖子上的项链,把它解开了。他把双手伸给泰塔,让泰塔作为最后的礼物收下它,那珍贵无比的遗物缠绕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指上。
泰塔轻轻地把它从那僵硬的手指上解下来,把那条线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他感觉到这个将死的巫师的精华从那条项链上流入了自己的身体,在增强着他的法力。
贝伊的头向前垂下去,但是那支箭妨碍他滚下木板。泰塔认出了嵌在箭杆上的豹子标记,他知道了是谁射的了。他将手伸过去,将两只手指放到贝伊的喉咙上,感觉到他逝去的那个瞬间。贝伊走了,泰塔也没有能力去救他。泰塔离开了他,继续向尼弗尔和敏苔卡站着的对岸划去,他们正在那里大声地鼓励泰塔。又有四支长箭落在了他近前,但没有一支碰到他,他慢慢地划出了特洛克的射程之外。
尼弗尔迎着他,帮他从厚厚的稀泥里站起身来。泰塔用他的手杖支撑着自己摆脱了泥淖,来到了坚实的地面上。他弯下身去,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过了一会儿,他又坐了起来,从正在下陷着的沙漠上向特洛克站着的对岸凝视着,特洛克两手叉腰,他身体和头的每一个动作都显示出他的狂怒和懊丧。接着特洛将手环着嘴做成杯状大声喊道:“别以为你已经逃离了我的手心,巫师。我要把你和我的女人追回来。我会让人抓到你们两个的,我要把你们追得无路可逃。我永远不会让你们从我的视野里消失。”
敏苔卡鼓起勇气向前走去。她准确地知道他最脆弱的地方在哪里,她完全知道在他的士兵面前怎样使他蒙受最为痛苦的羞辱。“我的丈夫,你的威胁像你的生殖器一样,它无力而软弱,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她那充满怒气而又悦耳动听的声音清晰地传过去,使二百名喜克索斯的战士们听得一清二楚。人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随后从他们的队伍中响起了一阵嘲弄的笑声。士兵们也憎恨特洛克,因此他们从他所受到的羞辱中得到了满足。
特洛克挥舞着弓,他抑制不住自己的狂怒,气得直跺脚。最后,他气急败坏地转向他的士兵们,他们一下子静了下来,为自己的冒失而感到窘迫不安。
在一片静寂中,特洛克大声叫道:“伊什塔尔!米底亚的伊什塔尔!到前面来!”
伊什塔尔面对着对岸上的这小伙人,站在下沉着的沙漠的边缘。他的脸上刺满了花纹图案,眼睛周围是紫色的涡状纹,那只外斜视的眼睛像是一只银色的圆盘闪闪发亮。顺着他的长鼻子有两排红点伸展下来,下巴和面颊上描摹着像蕨类植物似的图案。他的头发上缠裹着又长又硬的幼鹿的单枝鹿角,鹿角上面带有红色的虫胶。他不慌不忙地解开袍子,让它落到了沙子上。
他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后背和肩膀全都是豹子的玫瑰花斑的纹身图案。在他的腹部上刺着一颗巨大的红星。他的阴毛已经剃光,这使得他那极大的悬垂着的阴茎显得更加突出。极小的金银铃铛钩挂在他那穿孔的包皮上。他盯着泰塔,巫师泰塔则跨前一步镇定地面对着他。当他们相互虎视眈眈之时,他们之间的间隔好像缩短了似的。
伊什塔尔的阴茎慢慢地膨胀起来了,当它硬到大大的勃起状态时,小铃铛就叮铃铃地响起来。他向前挺起臀部,将那鲜红的龟头对准了泰塔。这是公然的挑衅,他在强调着泰塔阉人的身份,在向泰塔展现着自己的男子汉气概。
泰塔举起手杖,对准了米底亚人的腹股沟。两个人好长时间都一动不动,像投掷出去的标枪,全都使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在抗衡着。
突然间,伊什塔尔发出了呻吟声,接着他就射精了,将所有的精子喷射到沙地上。他的阴茎蔫了下来,渐渐变小,皱起来,变得微不足道了。伊什塔尔一下子跪了下来,匆忙地拽过了袍子穿上来掩盖自己的窘态。他已经在与巫师的第一次直接对抗中败下阵来。他转过身来背对着泰塔,一步一拖地走到塞特神庙的两位祭司和努比亚巫师蹲着的地方。他们围成了一圈儿,然后手挽着手唱起了咒语。
“他们在干什么?”尼弗尔紧张地问道。
“我想他们正在试图占卜下沉着的沙漠周围的道路。”敏苔卡轻声说道。
“泰塔会阻止他们的。”尼弗尔说道,带着自己都不曾有的信心。
突然,伊什塔尔霍地站了起来恢复了活力。他发出一声像觅食的渡鸦似的低沉的呱呱声,顺着沙谷指着南方。
“他已经选择了神鹰指给我们的那条路,”泰塔悄声说道。“我们仍然有危险。”
特洛克的军团上路了。在为首的战车上的是特洛克和坐在他身边的伊什塔尔,沿着那条致命的蜿蜒的泥河,他们快步急行,朝南而去。当他们通过的时候,骑兵们向在对岸上几乎无成功希望的那伙人大喊大叫地进行威胁和挑衅。
在战车扬起的尘雾散去后,他们看到特洛克还留下了小部分的军队——五辆战车和十名士兵,为了保持对他们的监视,这十个人在对岸的沙丘下建立了营盘。很快地,追捕他们的队伍里的最后一辆战车也消失在黄色高温的雾霭之中,在山谷坡壁的转弯处隐蔽不见了。
“在夜幕降临之前,特洛克就会找到跨越到我们这一侧的路。”泰塔预测道。
“那我们怎么办?”尼弗尔问道。
泰塔朝他转过身来。“你是法老。你是万乘战车的最高指挥官。向我们下达你的命令,陛下!”
尼弗尔注视着他,对这种嘲笑一时无言以对。泰塔无疑是在嘲弄自己。尼弗尔盯着那双年迈浅色的眼睛,在泰塔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任何嘲弄的迹象。尼弗尔的怒气在喉咙中带着胆汁的苦味在上升。
尼弗尔正要抗议,要指出来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战车和水,只有他们前面这火辣辣的沙漠和他们身后的一支残酷无情地正在追捕他们的军队。而此时敏苔卡触摸着他的胳膊,这使他冷静下来了。他凝视着敏苔卡的眼睛,一个好主意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把他的计划告诉他们,还没等他说完,希尔特就咧开大嘴笑了,并频频点头,麦伦也大笑起来,高兴得一个劲儿地搓手。敏苔卡骄傲地挺起了她的身子,站得离他更近了。
当他下达完命令后,泰塔点点头。“这是一位真正的法老的战斗计划。”他说道。他的声音平静而显得无动于衷,可是在他的眼睛里却闪烁着赞成的火花。他终于认识到洛斯特丽丝交给他的任务很快就要完成了。尼弗尔几乎马上要掌管他自己的命运了。
当伊什塔尔指向前方的时候,他们才走了不到几里格远的路程。特洛克让队伍停下来,他瞪着眼睛吃力地望着那奇异的黄光和闪烁的热天的雾气。在山谷前面,那下沉的沙漠突然变窄了。
“那是什么?”特洛克问道。它看起来好像是某种婀娜多姿的海怪正在游着穿过沙丘间的沟壑。它背鳍上的鳍冠从黄色的稀泥中向上突出来,黑色而带有锋利的刃。
“那是我们的桥,”伊什塔尔告诉他,“是一块页岩的岩脊,从岸的一边向另一边流动着。这是我们的人行道。”
为了侦察这座页岩桥,特洛克派了他两个最好的士兵赤脚走在前头。他们轻快地跑过去,到达对面的时候,他们的凉鞋还是干的。他们欢呼着,朝特洛克招手示意。于是他策马加鞭,沿着这座桥穿过去了。队伍中其余的士兵排成一纵列在特洛克的后面穿了过去。
当他们一行全部安全地到达对岸,特洛克就向北面转过身去,沿着山谷返回最后见到泰塔那伙逃亡者所在的地方。
可是就在他们还没有走过一半距离的时候,阴沉的乌云变成了黄色的大雾,弥漫着的污浊难闻的空气导致黑夜过早地降临了。不到几分钟,最后的一点光亮也消失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迫使他们的队伍停了下来。
“马匹都累了。”当指挥官们在黑暗中聚集在特洛克周围听命时,特洛克尽量为停下来过夜的决定装扮出一副勇敢的面孔。“给马匹饮水,让它们和士兵们休息下来。明天只要天一放亮,我们就继续出发。其实,巫师他们步行也走不了多远,更何况他们又没有水了。明天不到中午,我们就将抓到他们。”
泰塔拆开敏苔卡双脚上的绷带,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他用下沉沙漠中的强碱性的水将它们弄湿,又重新包扎好。不顾她的抗议,尼弗尔让她穿上了他的凉鞋。对她来说,凉鞋实在是太大了,但是绷带使它们很合脚。
他们没有任何东西可带了,没有水,也没有食物,没有武器,也没有了行李,除了沉下去的战车上剩下来的脚踏板之外,他们一无所有。在对岸上的喜克索斯骑兵们好奇地注视下,尼弗尔带着他们走上了高高沙丘的坡面,朝东方走去。他们气喘吁吁地到达了山丘的顶端。对他们来说,口渴是最为痛苦的折磨。
尼弗尔朝那还在下沉的沙漠望了最后一眼。在对岸,特洛克的骑兵们已经卸掉了马匹的挽具,用战车围成了一个临时防御的营地,点起了营火。尼弗尔给了他们一个嘲讽的举剑致敬礼,带着其他的人走向沙丘对面的一侧。躲过哨岗的注意之后,他们休息了一会儿。“我们的每一步努力都会付出高昂的代价,”尼弗尔提醒大家。“我们还要在无水的情况下熬过好几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