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本名杨晓澜,系湖南科技学院中文系2008级学生。在我的印象里,他属于纯朴简淡、敏于思考、勤于学习的一类。最初认识一番,大约是他大二的时候。
我记得那是元旦前后的一个下午,他拿来一沓西山诗社的稿子,要我抽时间帮他看看,这是我第一次读到他的诗作。在后来的交往中渐渐熟悉了起来,每次见面总要聊上一会。我谈得多的是蒋三立的诗与田人的趣,也不时谈起彭国梁、魏剑美、荷洁、吴茂盛、蒋学军等从西山文学社里走出的几大剑客,要他有机会去熟悉一下这些在文坛上不断攻城拔寨的诗长与学兄,并从他们的作品中吸取创作的灵感。也自此而后,在我的邮箱里,不时收到他的一些稿件,读到他的新作。偶尔也将他的好作品推荐给几位诗友,于是,在《潇湘》、《永州日报》、《零陵文艺》等刊物便不时出现一番的诗作。
一番的作品不断走出校园,见诸于各类报刊,这让他自己亢奋和高兴,也让同学们对他称羡不已。也正是在这种精神深处的激励,他沿着诗歌的羊肠小道,爬山涉水,一路走来,便有了目前的这部诗稿——《白是一种重》,这不能不令我有些肃然起敬。因为在当今社会里,泡制几首诗歌作为饭后谈资的,的确大有人在,而将其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作为自己的文学追求的,的确需要一些毅力和勇气。
一番将自己的诗集名之曰:《白是一种重》,初看起来,真有些匪夷所思,文理不顺。因为“白”与“重”是事物的两种不同的属性,一为颜色,一为质量,而一番却将这两种不同属性的东西硬缀成一个句子,给人以惊愕,令人以目痛。但在目痛之后,又无不让人产生一种往下阅读与探寻谜奥的欲望,这种语言的张力的效果,也许正是作者虚晃一枪的企盼。从这个书名也看出了90后一代思维的新锐和用语的惊险。一番认为“白是一种最干净纯洁的接近灵魂的颜色”,“是一种诗歌追求的高度”,同样这也是他的诗歌创作的一种理念。
翻读一番的诗集,给我最大的感觉是他对缪斯的热衷,对文学的热爱,对诗歌的热度。在目前这个文学暗淡、文人落寞的时代,人们所关注的是日渐高涨的物价与颠簸不定的股市,日夜所思的是物质财富的积聚与肉体感官的宣泄,而很少有人去关注灵魂的安抚和心灵的慰藉。于是,尽管我们有了日益高耸的大楼,有了直达月宫的飞船,有了令人称羡的科技,但是,我们却无法像古人那样诗意的生活,无法拥有竹林七贤的那种散淡与超脱,更不具唐宋文人的那种雅趣。尽管我们也在日复一日地生产着各式各样的文学作品,但目之所及,只见浊流横溢、泥沙俱下的洪涛,而很难见到璀璨夺目、精彩纷呈的奇葩异卉。铜腥味浓烈的土壤难以生长“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莲。于是,财富积聚愈多,而精神越发空白;感官愈益发达,而灵魂愈无栖所。不过,令我们高兴的,在一番的诗里,他的“杨柳岸,晓风残月”式的吟咏声中,则惊喜地看到些许精神的光亮。
一番是一位执著的行吟诗人,他爱自己的故土,更爱文气荡漾的潇湘。他沿着藏真怀素的足履,踏着柳子河东的踪迹,从千年古郡的零陵出发,便有了《游怀素公园》、《在愚溪桥上》、《在香零山》、《在潇水》、《在小石城山》、《在水晶巷》、《在碧云庵》、《在老山界》、《在李达故居》、《在橘子洲大桥》、《在爱晚亭》等一系列的吟咏与歌唱;有了《到达或者出发》、《斑竹》、《九疑山猕猴》、《爱莲湖》等诗作的灵光与遐想。在潇湘的每一个人文景点,每一个文化驿站,都留下了他或长或短的咏叹与怀想。
潇湘,既是地理学上的两条河流,更是人们心目中的一种至美的文学意象。从《山海经》的“洞庭之山,舜之二女居之,是常游于江渊。澧沅之风,交潇湘之浦”,到曹植的“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从张若虚的“碣石潇湘无限路”,到李白的“归去潇湘沚,沉吟何足悲”;再从柳宗元、韩愈、温庭筠、范中淹、欧阳修、陆游等人的诗文,到宋迪的“潇湘八景”与郭沔的《潇湘水云》,“潇湘”一词从文学走向绘画,走向音乐,竟而成为一个最妙曼动情、引人怀想的高频词。于是,潇湘二水汇合处的苹岛,也因潇湘夜雨之景的空濛而题咏之声不绝于耳。于是,也便有了一番的登临与寻访:“和着青石板,悲喜与历史/在平平仄仄中行走/深秋的苹岛,画面朦胧/鸬鹚,渔船早已逝去/天水水一线的蓝幻想,马达传出寂静旦旦//月落半江/水碧如绫/突然我想起这些描绘过她的词语/据说娥皇女英也来过这里/难道这都是眼泪//……这个世界,总有人愿时常看着这片土地/时常流出泪水”(《在苹岛》)。这首诗虽然还不是很纯正,但其内心深处的情愫跃然纸上。在这样一个文化厚重的自然小岛,在这样一处美若幻境的潇湘故地,沿着那条青石路,走进那烟雨朦胧的历史,可从平平仄仄的步履里,寻得的不仅是娥皇、女英的泪水,更是林黛玉的悲情与自己心中的那份不舍悲怀。
《尚书》曰:“诗言志,歌咏言,声依咏,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其实,诗之所以为诗,它的要义不在于明理与明义,而在于其所发出的声响是否纯正,所抒发的情感是否真切?因此,《毛诗序》曰:“(诗)发乎情,止乎礼义。”
《少年维特之烦恼》一书的开篇便言:“谁个青年男子不善钟情,谁位妙龄少女不善怀春?”情是一种缘内心深处,发乎心胸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是一种源于自然的生理萌动,更是一种植根于文化的心理渴求。从“关关雎鸠”到“呦呦鹿鸣”,所传达的就是这样一种或慷慨激昂、或幽怨惆怅的怀春情愫。
在一番的诗作中,篇篇充满着作者的真情实感,尤其在对“真爱”追求上,更是显得浓烈而执著。他于诗中写到:“爱是我唯一的信仰/而爱情/给了我永久的纯真”。也许正是这种纯真的动力,他便有了《风花雪月》的低吟,有了《爱的时空》的浅唱,更有了《等待》的困苦与《俘获》的幸福。因为有了爱,经常行走的那条小路也变得生动起来:“不必问小路是否美丽曲折/这短短的五百米没有多的梦想与秘密/早晨,看两只鸾鸟叠飞/傍晚,随夕阳步子缓缓/若说真有点味道/是我们的十指相扣,彼此心灵发生撞击//……两棵木棉幸福相拥/殊不知/重复脚步就是重复整个世界”(《经常走那条小路》)。
我喜欢一番的诗,其实更喜欢他诗中的一些空灵的句子。如《七月的情人》中的“时间越来越远,你却越来越近”,如《说好的,我们一起去看海》中的“去年秋天,看大雁南飞/我们在一朵梧桐花里耳语,影子很静”,如《苏醒的雨滴》中的“就像火车抵达前的思念/我想起了春天,想起了一个盛开的女人”,再如《影》中的“影里的月光/始终照着爱情/而你皱眉的样子,是一朵待开的梅花”……这些诗句,不仅写得美,写得鲜活,写得细腻,而且更是有一种语言上的张力,使其显得精到。
诗歌不仅需要激情,更需要意境。王国维于《人间词话》里说:“有境界,则自成高格。”境界是诗歌的至上追求,也是人生的至上追求。通览一番的诗作,虽然在诗境上仍处于起步状态,但是其中不乏可圈之处。如《拿什么来做墓志铭》:“如果天堂火车开得太快,如果生命今天停止/那么,我该怎样写我的一生/是说活过,爱过,痛过/还是描绘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
照理,在一番这样情窦初开的年龄,是不会有这般生命感触的。但是,接连不断的自然与人为的灾难,一场场血淋淋的惨痛让90后的一代年轻人渐渐地成熟起来,感觉到生命的脆弱与生活的艰苦。
于是,一番用手中的笔,为“海地地震”中遇难的人们祈祷——“可今晚在江边,水多么空荡/我只能望月长叹,只能写几句无力的诗行/那么就让我放一只水灯吧/一朵满载祝福的白浪花/它不分种族意识/它一往直前,留在了海的那一边”;为“温州动车事故”而揪心——“若干年后,是否还会有人想起/还会有人在深夜携一片月光/与忧伤度过”;为“舟曲的格桑花”而哀伤——“地震泥石,接下来会怎样/无法承受的悲伤与锥心的痛苦/我曾经想象,听一朵格桑花开的声音/花瓣之上/诗行浅浅吟诵,蝴蝶翩翩起舞……”关注民族之安危,关切人民之困苦,关心他者之忧乐,关念逝者之安息,这种博爱之心何尝不是诗人内心深处中的真善美的写照?从这些质朴的情感与纯真的诗句中,我们认为一番的尚善、尚真的人生追求与“人民诗歌”的写作定位是值得称道的。
诚然,这部集子里所收录的只是一番同学行走于文学之途上的一些习作,是他这几年大学生活的一个记录,部分诗句有些生硬晦涩,似乎超过了阅读的边际。不过,总的来说是瑕不掩瑜。我认为一番的诗是有灵气的,并相信在以后的创作中,会有大的发展和突破。
杨金砖:编审,永州市文联副主席、市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