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市镇有一堡一匪之说,这堡指的是向家堡,主人名叫向守训,富甲一方,除了在董市有良田千顷,县城也有十多处铺面。匪指的是“土流云”,大名向守道。
向守训和向守道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向守训的母亲向王氏是正室,向守道的母亲是偏房,十年前,他们的父亲得急症猝死,向守训的母亲就嫁祸给向守道的母亲,说是向守道的母亲偷奸在房,被老爷撞见,气血攻心而死。
其实,向家堡的人都知道,两个女人的关系一直不好,向王氏正好借这个机会除掉眼中钉。那年,向守训不过十八岁,向守道也只有十五岁,向王氏由于连年掌管向氏家堡内的大小事情,早已大权在握。向家宗室人为了讨好向王氏,为虎作伥,将向守道的母亲毒死,为他们的父亲殉葬。
就在向守训的父亲下葬的第二天,大家发现向守道失踪了,找了半天,才在他的房里找到一纸血书,上书“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向守道走后不过五年,董市镇附近出了一个枪法奇准的土匪,这个土匪单枪匹马,劫富济贫,颇得民心,由于来无影去无踪,人称“土流云”,“土流云”招兵买马,几年下来,竟然有了三十多条人枪,后来,大家才知道,“土流云”竟然是向家的二公子向守道。向家堡得知“土流云”是向守道后,加强防备,增加团丁,又添了批新式武器。“土流云”成气候后,强攻数次,损失了一些人马,却是无奈向家堡固若金汤的防守。
这天,“土流云”正在山寨练枪,有喽啰对他耳语数句。土流云马上来到寨口,只见寨门口站了一个人,约摸四十多岁,那个人见了“土流云”,忙倒地叩头,大叫:“小人拜见二少爷。”
土流云细细一看,果然有些熟悉。那个人站起身,对土流云说:“小人就是当年跟随老爷的伙计归玉龙。”
土流云有些惊讶,他忙问归玉龙来他这里做什么。归玉龙对土流云说:“我来,是帮二少爷拿下向家堡的。”原来,归玉龙以前帮向家老爷操持县城里的生意的伙计,后来,向家老爷死后,升任掌柜。这个归玉龙做生意的确有一手,帮向家堡赚了不少钱。但恶好也不少,吃、喝、嫖、赌、抽门门俱全。几年下来,花了不少铺子里的钱,只好靠做假账勉强堵住漏洞。但纸包不住火,事情被向守训知道了,向守训封了归玉龙的账,还让归玉龙把事情缝补好,要不然,就要送归玉龙去吃官司。这下,难到了归玉龙,归玉龙的妻小都在向家堡内,要走不敢走,留下来,又怕坐牢吃官司。于是,归玉龙就一不做二不休,就找到向家二少爷,想借助于向家二少爷的手,剪除向守训。归玉龙对土流云说:“我帮你拿下向家堡,事成之后,县城里的铺面归我,向守训和他的老娘交给你处置,你说怎样?”见大仇将报,土流云就答应下来,他和归玉龙商量好细节,只待时间一到,就动手攻堡。
这天,到了县团部训练团丁的时间,向守训只留下三个团丁守堡,其他人都去了县城。归玉龙见机会到了,就通知土流云,约好晚上攻堡。晚上三更过后,归玉龙替土流云开了堡门,土流云的队伍一拥而进,拿下了向家堡。
向家堡包括向守训、向王氏在内的六十多口人被押到正堂。土流云坐在正堂的大椅上,让两个喽啰把向王氏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土流云看着瑟瑟发抖的向王氏,说:“老妖婆,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向王氏看了一眼土流云,说:“知道。”
土流云把枪拔出来,对准向王氏,气愤的说:“我以前说过,不报此仇,誓不为人。现在,我就要替我母亲报仇。”
就在土流云即将扣响扳机的时候,向守训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拦在向王氏面前。向守训对土流云说:“要杀,就杀了我吧,用我的性命给你母亲还债吧。”
土流云见状,思索了片刻,对向王氏说:“很好,很好,我不会这么便宜地让你死掉。今天,我就先杀掉你的儿子,也让你受受我当年失去亲人的痛苦。”说完,就把枪口瞄准向守训。
向王氏见土流云要杀掉她的儿子,忙一膝跪在土流云面前,对土流云说:“他可是你的同胞兄长呀,我请你放过他吧,我知道,当初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的母亲,就让我陪你母亲去吧,只是,求你放过你的哥哥。”说完,站起身,一头撞在正堂的柱子上,脑浆迸裂,鲜血洒地,气绝身亡。
一切就在顷刻间发生,土流云愣了片刻,冲到向王氏的尸体面前,用脚踩踢着向王氏的尸身,说:“你这老妖婆,不能就让你这么便宜地死呀。”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闪电飞来,土流云躲闪不及,被那东西一口咬住左腿,土流云“哎呀”一声,痛苦地叫了起来。
土流云仔细一瞧,原来是条白狗咬住他的腿,死死不放,白狗的脖子上还套着绳索。土流云一枪过去,只见“碰”地一声,那条白狗倒地而亡。
见土流云受了伤,归玉龙忙和几个喽啰跑上前,把土流云扶在了椅子上。土流云问归玉龙:“这是什么狗,好凶。”
归玉龙说:“少爷忘了,老爷在世时,喂了一条母雪山狮子狗,这条狗就是它下的种,一共有两条,这条叫阿忠,还有一条叫阿义,我记得,刚才明明拴得好好的,不知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归玉龙这么一说,土流云便记起来,他父亲在世时,的确喂了这么一条雪山狮子狗,其实是条白色的藏獒。那条雪山狮子狗高似牛犊,性猛如火,尤其对主人忠心耿耿。土流云想:“想不到它的子女竟然也是如此猛烈,一定是阿忠刚才看到自己用脚踢王氏的尸体,才咬断绳索,攻击自己的。”想起向王氏刚才的话,土流云望了望向守训,却见向守训紧闭着双眼,不知是害怕,还是在哀悼刚刚死去的母亲。土流云叹了口气,想想十年前,如果不是两位母亲的关系不融洽,他们两个应该是很好的兄弟,其实,向守训是一个很好的兄长,他的性格柔弱,从没有起过害人之心。但一想到他是那个恶毒女人的儿子,土流云又不禁恶从心生。
土流云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土流云说:“小时候,我听父亲说过这么一件事,说狗有‘狗骨’,也就是狗的骨气,狗是绝对不会吃自己同类的肉,就是饿死也不会。今天,我就来试试,看父亲的话是真是假,来人呀,把这条死狗拿去煮了,等肉熟了去喂它的兄弟。”土流云指着向守训说:“如果狗都能吃兄弟的肉,就说明父亲的话是错的,那你就得死。如果不是,我就饶你一命。”说完,就让人把那条叫“阿义”的狗拉了上来,先前,土流云上了“阿忠”的当,这次,特意让人把“阿义”关在铁笼里。
一个时辰,狗肉煮好了,两个喽啰用大盘端了上来,到处弥漫着一种浓浓的香味。土流云随手抓了一块肉痛快地咬了起来,土流云一边咬着狗肉,一边指示着手下把两块肉扔到卧睡在铁笼子里的“阿义”的面前。
“阿义”站起身,用爪子把肉拔拉到面前,用鼻子嗅了嗅肉。在场的人都认为向守训必死无疑,因为狗连人的粪便都吃,何况是香喷喷的肉呢?阿义张开大口,正当大家以为它要把肉吞进肚子的时候,它却瞪大眼睛,对着土流云狂吠起来。狂吠片刻,“阿义”又嗅起肉来,但绝不是贪恋肉的美味,而是一种依依不舍的表情,而后,仰头对着天“呜……呜……”长啸,如哭如诉,如泣似咽,让在场的人为之心碎。
土流云本想找借口杀掉向守训,却没有想到狗竟真的恋情恋义,气愤之下,他说:“饿它,饿它三天,我看它吃不吃。”三天,土流云不断地去看那条狗的表现,每次他去的时候,狗就会把愤怒的眼光投向他,露着惨白的牙齿,对着他狂吠。土流云不禁想到,十年前,他也是这个样子离开向家堡的,这条狗多像他当年的样子。
第三天早上,土流云刚刚起床,就有手下来告诉他,那条叫“阿义”的狗死了。土流云跑到狗笼面前一看,那条狗果然死了,身体僵硬发直,那几块狗肉依然还在,“阿义”把那几块肉枕在面前,就像拥抱着依依不舍的兄弟。
几个喽啰看见,土流云的眼里流出了眼泪。这是他们从没有见过的,就是土流云在身中三枪,刮骨取弹疗伤时,也从没有咧过一下嘴。
土流云带着他的人从向家堡撤了出去,临走前,他杀掉了归玉龙,因为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出卖主人的叛徒,他从没有想过,在攻下向家堡后,会让归玉龙活下去。临行前,是向守训来送他的,向守训对他说:“兄弟,这里是你的家,你就留下来吧。”
土流云摇摇头,说:“以前,我只想到报仇,现在,我才发现,有许多事情比报仇更重要。听说,日本人快打到我们这里来了,张自忠将军正在枣阳和日本人相峙,我想去助他一臂之力。我以前在他手下当过兵,学过枪法,知道他为人正直,跟着他是不会错的。”说完,一行人和向守训道别,向东开进。
三个月后,向守训得到一个消息,说枣阳战役,国军战败,一个叫土流云的人带着三十多个兄弟保护张自忠突围,不幸遭遇日本人的埋伏,全部战死。
向守训得到这个消息,把向氏宗族的人全部招集起来,在祠堂举行了一个归宗的仪式,把向守道的灵牌请进了向家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