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起义与岳麓书院,土匪与沈从文,岳阳楼与辣椒,永州的蛇和屈原,这些毫不相干甚至矛盾对立的事物,总让我对湖南有先天性的神往。我明知这种神往无济于事,但无奈,却按捺不住。
有一天我去上海见一个正在读研究生的同乡,并打算在那借宿。我是傍晚时分到的,同乡待我甚殷,令我有回家之感。
吃过晚饭,因为长途跋涉疲倦,我早早地卧在床上休息。夜十时左右,与同乡共住一屋的研究生回来了。他开门用脚,然后旁若无人地脱下裤子,换上一条短裤,从进门到脱裤费时不足一分钟。然后光着脊背在目光灯下来回走动。他好像已经发现陌生人我,但并没有任何示好的意思,相反却好像生气了,将电风扇开到最高档。此时隔壁宿舍声音更大,电脑游戏、碟片伴随着踢门声,仿佛天下大乱。我的同乡已经到别处休息了。一阵烦躁涌上心头,我突然想夺门而出。就在此时,屋里这位一屁股坐到电脑桌上,迅速打开电脑,弄出比隔壁更大的声音。我沉住气,屏住呼吸,看他还要干什么。我拿出随身带着的“三个代表”来看。但无奈,没法镇住狂噪和喧嚣。
午夜来临时分,我的大脑皮层即将被掀掉的前夕,这位同室跳下桌子,关了电脑和日光灯,然后重重地倒在床上。在我还没睡着之前,已听到拉锯一般的鼾声。
在可恶的鼾声中,我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我就起床,但同乡还没有回来。我静静地看着书橱里的书,大部分涉及中国政治思想史。也有一些经济改革方面著作。书理得很整齐。如果不是当着我的面极不礼貌地脱裤子,如果不是一夜狂鼾扰我清梦,这一夜给我的印象应该十分美好。思想史,这是多么好的专业,中国人所缺的正是思想啊!
同乡回来了,我向他打听同住的这位是哪里人。他告诉我是湖南人。我想,不拘小节,有点狂暴,独来独往,长于思想,舍湖南人其谁?一夜的不快顿然消除,崇敬之心居然又占了上风。
“湖南人”,中华民族中极富个性的一群,这是我所遇到的第一个,也许今后还会遇到第二个第三个,但“这一个”已在我脑海中打下深刻的烙印。我无意神化或丑化“湖南人”,但这一个确实给我耳目一新的感觉,使我多年来对湖南的向往变得如此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