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知道张学良送走了蒋介石的情况后，赶忙找李浩。李浩感到突然，要白山暂且保密。白山回到住处时，天色已近黄昏。洪燕见他满脑门子“官司纹”，敏感地问道：“啥事？”
白山长叹口气，浑身酸软无力地倒在炕上了。这使洪燕更加生疑，连连问道：“到底出了啥事，你看你这副脸色？”
白山闭着眼睛不回答。洪燕体贴地又问道：“病啦？”
洪燕上前摸摸白山的脑门，诧异地说：“并不发烧呀，咋啦？！”她正在诧异，小关东风风火火地跑来，在屋门外就大喊大叫道：“老白！老白！”洪燕听出是他的语声，连忙答应道：“在家呢，赶快进来吧！”
小关东猛一拉门进来，朝白山一直冲去问：“老白，卫二营的弟兄们一听副司令送走了蒋介石，都炸啦，你知道不？”
洪燕把小关东一捩，吃惊地问：“你说啥？蒋介石走啦，还是副司令送的？”
小关东回身点点头，白山勉强坐起来问道：“你听谁说的？”
小关东把眼珠子一瞪，回答道：“在飞机场上出勤的亲眼看见的！”
洪燕朝白山嚷嚷道：“闹了半天，你一进门就倒在炕上，就是为这件事，咋地也不跟我说一说呀！？”
白山不回答，好像没有心思再解释这个问题。突然间，哒哒……啪啪……传来打机关枪和打驳壳枪的声音。自山跳起来问道：“咋回事？！”
小关东侧耳一听，是从东城门楼上发出的枪声，反倒不慌不忙地回答道：“这是卫二营的弟兄们拿着打枪出气呢，他们一听说放走蒋介石啦，都灰心丧气，有的说：‘完啦，白闹一场！’有的说：‘散伙，各干各的！’还有的埋怨代表团同意放蒋，送了人情。”
白山一听卫队二营的思想情绪受到震荡，正在混乱，担心激成兵变，连忙吩咐小关东道：“你赶快回班，先把本班的情绪稳住，尔后再联系各班各连，叫大伙沉住气，弄清楚副司令送蒋的经过和今后的变化再说，我也马上去公馆。”
小关东答应一声，迅速回东城门楼了。白山见洪燕仍在激动，安慰了几句，关照说：“东城门楼上乱打枪，很快就会影响到西安城和金家巷公馆。你去联办处看看，安定大家一下，我赶紧上公馆看看去！”
哒哒……啪啪……东城门楼上的枪声更加多、更加乱了。洪燕伸手拉住白山劝阻道：“你听，枪声多乱，你去管啥用？先等等，先问问组织上咋办再去吧！”
“不行啊，代表团在公馆东楼呢，万一出点儿事咋办？”
白山甩开洪燕，急忙向金家巷公馆走去。
白山见公馆的大门口没有站岗的，心里就感到意外。走进大门后，见公馆的人员和卫兵都站立在院里议论东城门楼上的枪声，这才放点儿心。白山正想往东楼去看看周恩来从九府街回来没有，同时也问问对这件事怎样处理。忽然，有辆汽车拐进大门，吱的一声停住。车门打开，周恩来下车了。他好像要往中楼副官值班处一直走去，转身看见白山，立刻问道：“东城门楼上乱打枪，是怎么回事，知道吗？”
白山连忙按小关东汇报的情况说了说。周恩来稍稍考虑一下，向白山说道：“走，我们往东城门楼上看看去！”
白山担心周恩来的安全，急忙劝阻道：“那您可去不得，那里正乱呢！”
周恩来微微一笑说道：“正因为那里乱，才须要我们去！”
白山又急忙解释道：“东北军可不比红军，周副主席，您还是千万不要冒这个险！”
周恩来又考虑一下，突然说道：“卫二营是汉卿先生的卫队，一举一动，都要影响西安、影响整个东北军。我们不赶快抓紧时机去做工作，影响扩散开去，更不好办。还是应当马上去！”
周恩来说时转身重上汽车，并且招手叫白山一同去。白山赶快遵命上了汽车。周恩来向司机说声：“上卫二营！”于是汽车出大门往东拐，到金家巷东口又往北一转，穿过大马路，就停止在东城门北的城墙高台阶前了。周恩来下车，带着白山和警卫人员一直上城墙的高台阶。这时，城楼墙上的枪声打得更乱，还夹杂着胡喊乱叫的声音。
白山捏着一把冷汗，又想让周恩来止步。可是周恩来健步如飞，像跑步般地向上走去。
白山喘着气赶忙追了上去。
东城门楼下城墙高台阶的顶端，有座守卫东城门楼的碉堡。周恩来走近碉堡前要向岗哨打招呼，看碉堡里没有人，回头问白山道：“碉堡里：勾什么没有哨兵站岗？”
白山急忙上前往碉堡里看看，看见里面确实没有人。
周恩来向跟随来的警卫人员吩咐道：“要防备敌人，趁这个机会冲上来捣乱，咱们留下一个人替他们站岗！”
有个警卫人员答应一声留下了。周恩来转身向城门楼走去。白山赶忙跟随了过去。
东城门楼前的平台上，乱哄哄地站立着卫队二营的官兵们，有的举着驳壳枪向空中胡乱打一梭子，骂骂咧咧地叫嚷道：“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在华清池为啥不一枪送他上阎罗殿！？”
有的把轻机关枪架在城墙垛口上，无目标地扫射一阵子，唉声叹气地说道：“完啦！完啦！放虎归山，完啦！……”
“副司令这一去，等于‘肉包子打狗——有去的，没回来的’，完啦！”
“副司令如果不回来，咱们可咋整？！”
还有的像酒鬼似的举着驳壳枪歪歪斜斜地埋怨道：“老蒋是咱们提着脑袋捉来的，叫人家白白地送了礼！……”
城楼前灯光不亮，又乱杂杂的，周恩来等来到，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周恩来立在城楼的台阶上，冷静地观察一会儿才故意逗趣地问道：“同志们，今天是什么日子，大伙这样放枪庆祝？”
有个卫土见周恩来腰间扎的是横皮带，以为是普通士兵，随随便便地回答道：“还庆祝呢？活该倒霉啦！”
说完便举起手里的驳壳枪向空中打了一梭子，啪啪……
周恩来不动声色，好奇似的轻轻问道：“为什么活该倒霉呢？”
旁边另一个卫士把枪一举，怒气腾腾地回答道：“副司令亲自把老蒋送走啦，还不活该倒霉？”
周恩来微笑笑，解释道：“你们张副司令喜欢看窦尔敦的《连环套》和《关云长单刀赴会》，唱罢‘列队，送天霸！’还要表演‘单刀赴会’！”
“啊，咋地？张副司令送蒋介石回南京，就像关云长‘单刀赴会’？哈哈！……”
这个卫士说时定睛一看，认出了周恩来，立刻狂欢地奔走呼告道：“红军代表团周代表来啦，还说副司令单身匹马护送蒋介石回南京，像三国里的关云长单刀赴会！……”
卫士们在金家巷公馆出勤守卫时，差不多都见过周恩来，早希望直接谈谈，今天一见他真的来到营地，立刻停止住乱打枪，热情又亲切地围拢上来。周恩来也就像老师跟学生讲故事一样，以古喻今，进一步阐明和平解决西安事变和放蒋介石回南京的重大政治作用，以及张学良将军一心为国，肝胆照人的英雄气概。官兵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周恩来趁热打铁进一步劝导说：“你们卫二营是张副司令的卫队，在他送蒋介石走了以后，你们和东北军的官兵，更应当严守纪律，团结得像一个人！……”
霍守军突然振臂一挥地响应道：“对，我们都要听周副主席的话，严守纪律，团结得像一个人，谁也不许再乱打枪！”
小关东也领着大伙表示拥护道：“对，谁也不要再乱打枪！”
黑影里有个醉汉似的卫士嚷嚷道：“可是，街面上有人说：副司令送蒋介石回南京，是代表团的主张，想在蒋介石面前买好！”
卫士们蓦然回首，查看这个发言者。周恩来镇静自若地点点头，声明道：“这位朋友听说的不太全面吧！在蒋介石接受了我们抗日要求以后恢复他的自由，确实是中共代表团的主张，可并不是为了在蒋介石面前买好。谈到对于蒋介石的仇恨，我们共产党人要比一般人深得多。我们的毛泽东同志，就有四个直系亲属被蒋介石无辜杀死的。可是为了挽救我们的国家民族，他首先主张和平解决……”
白山插嘴道：“蒋介石还曾经悬赏十万元大洋要周副主席的首级！”
“啊！……”卫士们骚动起来，有的悄悄称赞道：“是啊，共产党真称得起大公无私，以德报怨！”
又有个卫士出来向全体官兵证明道：“我在飞机场出勤，亲眼看到周恩来跟孙营长一同乘汽车追到飞机场，可是张副司令和蒋介石已乘上飞机起飞啦！”
另一个卫士也嚷嚷道：“报告，我在飞机场上出勤也看见啦！……”
卫士们立刻转身质问传播谣言的卫士道：“你在街面上听见什么人说的？”
周恩来连忙劝阻并解释道：“不必再追问这位朋友。街面上出现流言蜚语，你们知道真相，就给他们解释解释好啦！”
孙铭久突然气喘喘地跑上来，一见周恩来心平气和地对卫队营官兵讲话，又惊又喜，立正敬礼后说道：“周先生，您咋地来到这疙瘩？！外边哄嚷我们卫队二营在东城门楼上哗变了哩。”
周恩来轻松地笑笑，挥手说道：“你看看，同志们这不都很安静嘛！”
孙铭久喜出望外地看看围拢在周恩来身边的官兵，却突然又一拉脸，说道：“周先生好容易有工夫给咱们训话，你们咋地乱七八糟地站着？赶快站队，各连整理各连的队形！”
卫士们立刻跑步站成严整的队形。孙铭久这才笑容满面地检阅一下说道：“这样才像个队伍。以后周先生给咱们训话，都要这样站好队形立正听！”
周恩来趁这机会说道：“我们代表团来到西安，由你们出勤守卫。我早就应该来看望大家，表示感谢！”
周恩来说着就跳下台阶，跟官兵一一握手。孙铭久跟在后边随时介绍在华清池兵谏时起特殊作用的每个官兵。周恩来跟马大良握手时，一看他的高大身材，不等孙铭久介绍姓名，就热情地说道：“噢，就是你把蒋介石背下骊山的，哈哈！”
周恩来跟小关东握手时，欣然问道：“如今可以自由地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了吧？”
“是！是！……”小关东激动得不知道回答什么好。
周恩来跟霍守军握手时，却像遇见老朋友般亲切地问道：“还爱喝酒吗？”
霍守军立正着，不知所措地回答道：“不，不啦！”
孙铭久揭老底似的训斥道：“不少喝！”
四周的官兵都偷偷地笑了。
周恩来跟每个官兵都热情地握了手，由于孙铭久的敦促，才离开东城门楼回金家巷。
周恩来走后，卫队二营的官兵长时间地沉浸在欢乐的沸腾中。霍守军一再声明道：“周先生亲自劝我戒酒，我可不能再喝酒撒酒疯啦！”但是他转身又说道：“今天不比寻常日子，再喝一回就戒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