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民望从医院出来，心里怅然不乐。他与魏尚飞没有任何个人利害冲突。他们之间的隔阂都是因为自己的工作性质造成的。现在书记把他们的关系提到了班子团结的高度，他不能不郑重考虑，自己对工作是不是太执着了？如果当纪委书记，搞党风廉政建设，看来头，看脸色，和稀泥，那岂不是尸位素餐吗？他觉得，当一天和尚就要撞一天钟，而且要把钟撞好。
魏尚飞要越级提拔林虹，自己不同意，不是故作姿态，而是考虑党的影响，怕人说闲话。他对妻子的各个方面，包括她的工作，都是满意的。他不同意她越级提拔，也担心妻子有意见。晚上，司马民望在办公室处理信件时，组织部的同志告诉他，任命林虹当处长的文件已经下达。他认为这是跟妻子解释的好由头，就提前回家。他一进家门，脸上笑嘻嘻的。林虹立即起身去接过他的公文包，眉眼含笑地问道：“今天有什么喜事，满面春风？”
“你当处长的文件已经下了，恭喜你呀。”司马民望双手抱拳打着拱手说。
“你拿什么恭喜我呀？”林虹歪着头柔情蜜意地问道。
“今晚时间还早，陪你下盘象棋。”
“那好啊。”林虹说着进人卧室在桌上摆好了象棋，她也想让丈夫松弛一下。
“你要让我一个车。”司马民望笑眯眯地提出了条件。
“那不行。”林虹神态娇柔地拒绝。
“那就一匹马。”司马民望还在讨价还价。
“什么都不让，下就下，还说恭喜我呢。”
“好，男子汉输要输得有志气。”司马民望挺了挺腰说。
夫妻俩对弈了一会，林虹正要吃司马民望的车。司马赶快把车按住说：“我还没走稳呢。”
“落地生根，不能悔棋。”林虹扒着司马的手，要去吃车。
“就悔这一着也不行？”司马民望含情睨视着林虹。
“不行！不行！”林虹摇着头满脸娇态地坚持着。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
女儿惠玲敲门问道：“爸，妈，你们在干什么呀？我还要复习功课呢。”
司马民望立即把左手的食指跷在鼻尖，嘴里发出“嘘——”的声音，趁机把棋悔掉了。林虹用手刮着司马的脸说：“真赖皮，真赖皮！”司马嘿嘿地笑了。
林虹觉得司马民望今晚的情绪好，就边下棋边问：“听徐艳芳说，魏尚飞坚持要提我当副厅长，说是我的老公不同意。是这样吗？”
司马民望见林虹提出了这个话题，就趁机解释说：“这是人家故作姿态，与我搞交易的。他想先用一张饼封住我的嘴。你说这行吗？再说，你连处长都没有当过，就当副厅长，不怕人家说靠老公当官？”他说着话就忘记了下棋。
林虹语调柔和地催促道：“下棋吧，我倒不在乎这些。”
司马的一匹“马”刚放下去，林虹就去吃，被司马用手紧紧捂住。林虹说：“又赖皮又赖皮！”司马嘿嘿地笑着不松手。
这时，门铃响了。林虹立即去开门。
钟萍歉意地进来说：“实在对不起，这样晚了还来打扰你们。”
“没关系，我们还没有休息，请坐吧。”林虹热情地让座倒茶。司马民望闻声从卧房出来说：“小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是有事来求叔叔、阿姨的。”钟萍落落大方地坐下说，“我们宏达公司在海天公司集资了两千万元，连老本也要不回了。听说司马叔叔组织人员清查海天公司的问题，还要设法追回非法集资款。我想可不可以按政策优先让我们的资金到位？”
司马民望赞赏说：“不简单呀，新经理一上任，马上想到这笔钱了。我尽量在政策范围内帮忙。还有什么事吗？”
“另外，请林阿姨给我们公司新成立的业余文工队当义务辅导员。我们想利用文工队，多宣传党的政策，多宣传好人好事，把职工群众的劲鼓起来。”
“好哇，我们的钟总经理亲自抓精神文明建设，应该大力支持，林虹答应吧！”
“你尽做好人，我的事要你做什么主？”林虹嘴角挂着笑嗔怪说，“钟萍，你把每月排练的具体时间先告诉我，我设法按时来。”
司马民望笑嘻嘻地岔开话说：“小钟呀，你们的纺织品和服装不仅要搞高档的名牌产品，还要搞普及型的名牌产品，品种要多样化。农村这个广阔市场不容忽视啊。”
“我们正在组织技术人员攻关，尽快拿出质量过硬的产品。”钟萍汇报说。
司马民望拍着沙发扶手，兴奋地说：“不错嘛，我们新上任的总经理思想转得好快呀。”
“就是你思想转得快，别人都是木头脑袋！”林虹的这句话，说得司马民望和钟萍都笑了……
锦江海天公司案件调查组驻地，十几个人围着谭明、黄达生等人哀求哭诉。室外的楼梯上还坐满了人，等着接待。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说：“我们厂集资了五千万元在海天公司。他们说好了月利5％，三个月准时归还，现在两年了，利息没有一分，本钱也要不回了。厂里已发不出工资，请你们将海天的资产优先抵押给我们吧！”戴眼镜的矮胖子男人擦着虚汗说：“我省吃俭用集资了二十万元，想钱多生儿子，结果老本都全赔了。我老婆急得要上吊了。”一位中年妇女边哭边说：“我自己的五万块钱赔了，该我倒霉。我替亲戚朋友和左邻右舍集资的几十万元怎么办呀？我已无脸见江东父老，只有投河自杀一条路了。”
黄达生沉着稳健地敲了敲桌子，提高嗓音说：“大家把集资情况写成书面材料，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谁经手，集资了多少钱，条件是什么，一项一项写清楚，并附上原始单据的复印件，交调查组接待的同志。”
谭明声音宏亮地大声说：“你们先回去吧，按黄主任的意见，写好书面材料。叫楼梯口上的人也这样办。对你们反映的情况，调查组会认真研究。你们回去等待统一的解决办法，不要再往这里跑了。”
人们哭泣着、叹息着、摇着头，走出了调查组的房门。坐在楼梯口的人也站起来跟他们走了。
上访人员一走，谭明、秦国锋、黄达生等十来名调查组人员就紧急开会。
谭明主持会议说：“从初步接触的情况看，非法集资涉及了许多单位和个人。我们得赶快摸清底细，制定解决的办法，稳定群众情绪。不然，就会影响社会安定，调查组也会成为讨债对象，无法开展工作。达生同志，你把调查组的工作方案说一说吧。”
“根据司马民望和谭明同志商量的意见，调查组分三摊子开展工作。”黄达生清了清嗓子说，“一是尽快找回海天公司总经理柴达初。听说，他己逃窜深圳，随时都有外逃、自杀和他杀的可能。二是搞好群众接待和个别调查；三是清查海天公司账目。通过二三项工作，弄清海天公司的背景，发现经济犯罪线索。”
“对工作方案，大家有什么补充意见没有？”谭明看了看在座的人员问道，“如果没有新的意见，就具体分工开展工作。”
“柴达初如果回来了，是否可以依法拘留？”秦国锋问道。
“可以先与有关部门协商好，他一回锦江就严格控制起来。”谭明表示赞同。
清理过宏达账目的女组员建议说：“现在应该依法对柴达初的几处住地进行搜查。”
谭明摆了摆手：“不能打草惊蛇。等柴达初控制起来后，一并由有关部门依法进行搜查。”
大家又叽叽喳喳议论了一阵。
谭明就宣布说：“调查人员每天晚上八点碰头。散会！”
按照预定的工作方案，黄达生、秦国锋等四名调查组人员走进了海天公司办公楼会议室。五十来岁的海天公司副总经理危章和三十来岁的财务部主任王莉已在等候。他们起身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说：“请坐吧。”
黄达生直截了当说：“危总经理，海天公司非法集资，已经没有偿还能力，严重影响社会安定。根据有关规定，省委联合调查组决定对海天公司的账目全面进行清理。请立即办理移交手续。”
危章客气而谦恭地说：“黄主任，您是知道的，现在企业是厂长、经理负责制。总经理不在家，我这个副总经理无权执行调查组的决定。再说我们公司财务方面的问题，都是柴总经理说了算，我无权过问，也无法过问。如果我贸然同意移交账目，总经理回来我确实难以交待。”
“你们也许听说过，海天公司是一个特殊机关所属的公司，经营业务多属保密范围，不经总经理和我们的上级机关同意，是不能交出账目的。”王莉声调不高，但语气强硬。
“你们按有关规定交出账目，出了问题我们负责。”调查组一名女清账人员态度严肃地说。
危章为难地笑了笑：“这位年轻同志说得轻巧。你说你们负责，这是一句空话呀。我们公司能负责的只能是总经理和我们的上级机关。我们这些人都是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管。”
“跟他们罗嗦干什么？”王莉态度傲慢地说，“我打开窗户说亮话吧，没有柴总经理和我们上级机关的指示，移交账目的事，实难从命。”
秦国锋两道大刀眉一扬，盯着王莉：“你们从命也好，不从命也好，党有党纪，国有国法，不管什么机关和什么人，不按党纪国法办事是绝对不行的。”
王莉一听，气冲冲地起了高腔：“你想吓唬谁？大风大浪我见的多呢。有本事就把我们抓起来嘛。”
秦国锋满面怒容，络腮胡子在微微扯动。他轻轻拍了拍桌子，把冲到脑门的火气压下去说：“你不要自以为有靠山。我郑重地告诉你，在党纪国法面前，你的靠山也是纸糊的栏杆靠不住的。”
王莉气急败坏地把桌子拍得更响地说：“我们的账目就是不能交，你捡着石头打天去吧。”
秦国锋正要发火，坐在身旁的黄达生拉了拉他的衣服，两人J哨悄商量了几句，然后黄达生说：“好吧，你们要对总经理和你们的上级机关负责，我们要对党的纪律和国家法律负责。
移交账目的事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清账交涉会议不欢而散。
黄达生等人回到调查组驻地，司马民望、谭明和黎健正在研究工作。秦国锋一进门，余气未消地说：“我们今天一出征，就遇到了拦路的大石头。”
司马民望抬眼微笑地望着秦国锋：“石头有多大？这样大，还是这样大？”他边说边用两手比划着石头的大小。
秦国锋被司马民望的神态弄得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刚才去海天公司要他们移交账目，进行清理，遭到了公司副总经理和财务部主任的抵制。他们说，只有经过总经理和他们的上级机关同意，才能移交账目。他们财务部主任王莉的态度非常恶劣。”
“这块石头确实不小啊。”司马民望站起来笑呵呵地说，“石头大，不要紧，正好把它做垫脚石，当成我们前进的阶梯嘛。”几句风趣幽默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司马民望见大家停住了笑声，就对着黄达生、秦国锋做着“请坐”的手势说：“有话坐下来慢慢说。”他又指了指谭明和黎健，“我们几个臭皮匠给你们当当参谋。”
黄达生坐下汇报说：“海天公司是一个特殊机关所办企业的下属公司。从我们了解到的情况看，他们以联营为名，用高利率诱惑，已非法集资二十几亿元。许多集资的单位和个人，讨债找不到人，打官司要不到钱，严重影响了社会的安定。”
“我们必须尽快清查海天公司的账目，摸清底细，问题才好解决。”秦国锋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们后台硬，有恃无恐，认为我们拿它没办法。”
边听汇报边轻敲着沙发扶手思考问题的司马民望听到这里，就果断地说：“他们后台硬，能硬过国家法律？刀快不怕脖子粗，我的意见，请黎检察长与锦江市检察院研究一下，在依法追捕柴达初的同时，立即依法对海天公司账目进行查封。在查封之前，要采取得力措施，防止他们转移或毁坏账目。老黎，你的意见呢？”
“办案的时机很重要，时机掌握得好，就事半功倍，时机掌握不好，就可能前功尽弃。”黎健挥动着刚劲有力的手说，“司马书记刚才说‘立即’，就是强调办案的时机。我现在就去与有关部门办理法律手续。你们再去海天公司，要他们移交账目，与之周旋。我把手续办好后就封存他们的账目。具体行动听从司马书记的指挥。”
调查组人员听了两位领导的意见，精神振奋，斗志高昂，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谭明、黄达生等人立即起身下楼，直奔海天公司。
海天公司办公楼的会议室里，危章和王莉还是神态傲然地面对调查组人员。
谭明口气强硬地说：“要你们自己移交账目，是给你们一个主动的机会。硬要抵制，我们可以依法强行查封。”
“强行查封？”危章侧眼望着谭明说，“恐怕不行吧，请不要吓唬我们好不好？”
“我们的公司不属锦江管，你们无权对我们采取法律措施。”王莉更是目空一切。
“王莉主任，你应该好好学习法律知识。”黄达生不急不躁地说，“按照司法属地管辖的原则，你们单位在锦江违了法，锦江司法机关就有权依法处理。”
“你们是省委调查组，怎么能采取法律措施？”王莉疑惑不解地反问。
“调查组是不能直接采取法律措施。”秦国锋不急不慢地说，“但你要知道i中国共产党是执政党，司法工作同样在党的领导下进行。”
谭明态度严厉：“我们党不仅领导制定法律，而且领导和监督法律的正确实施。省委调查组不能采取法律措施，难道省委领导下的司法机关也不能采取法律措施？”
王莉一时语塞，满脸通红。
正在这时，黎健带来了强行查封的法律文书。他把查封账目的通知书递给谭明。谭明看了看，退给黎健说：“你宣读吧。”
黎健在威严地宣读：“据查证，海天公司以高利率为诱惑，非法集资，数额特别巨大，严重违反了我国的金融法规，特决定对其全部账目进行查封清理。……”
危章、王莉听着黎健宣读法律文书，面面相觑。
黎健宣读文书完毕，谭明强调说：“对妨碍执行公务的，将采取强制措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