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驿宸:
一个多月以前,当我无意中躲进你的车,第一眼见到你时,绝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用这么亲昵的字眼来称呼你。
我知道,你很快就要飞去美国,敲响属于亦安科技的上市钟。我也知道,这是你和你父亲长久以来共同的心愿,我不该在这么重要的时候选择离开你。
身为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应该学会平静淡泊,与世无争,学会枯燥乏味,直至无怨无悔的等待。可我能忍受寂寞,忍受清苦,却无法忍受每天活在失去你,或即将失去你一半的恐惧中。
每当夜深人静,我一个人独处时,我总会偷偷的想,你爱我吗?又或者,你爱我什么呢?
我一无所有。没有可比拟你的勇气,信心,也没有像谢雨璇那样引以为傲的身世和背景,除了一张还算干净的表皮,和一颗掩藏在表皮下自卑的心……
也许,你只是因为你父亲对我母亲的依恋,为了那份得不到的爱情,所以,想帮他完成平生的一个夙愿,就像创立亦安科技,并将它发展壮大一样。
又或许,你只是想假借我,来摆脱一场可能发生的商业联姻,并报复谢家和谢医生,发泄你一直愤懑压抑的情绪!
至于我,又真的爱你吗?
还是,因为过去这十几年失去父母后的人生,让我走得太孤独,太艰辛,所以,当你用强大的手腕和宽厚的肩背,把我囚禁在属于你的世界里时,我错以为,这就是爱。
也许你不会相信,我安若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找一个和我一样平凡普通的男人,和我一起携手渡过这短暂一生,没有大风大浪,也没有大起大落……只要一点点简单的幸福和快乐就好!
当然,每一天的每一天,比害怕失去你,更让我担心的,就是我肚子里的孩子。
也许你永远也无法体会,每当你母亲用恶毒的语言来抨击,甚至羞辱我时,它仿佛就会被我的情绪感染,表现的比我还要愤怒。
我不知道哪一天,我走在楼梯,或是大街上,会突然有人在我背后推一把,或者绊我一下。我受伤没什么,可是它……经过一次先兆流产后的它,实在是太脆弱了。
所以,我可以不为我目前的处境考虑,我可以忍受你母亲和谢医生的轮番羞辱,却不得不为它,以及它的将来考虑。
恐惧会滋生怨恨,怨恨会衍生嫉妒,而嫉妒会让女人变得抓狂和丑陋。这是你对谢医生说过的话,可如今的我,好像也一步步正走向这个身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泥潭。
所以,驿宸。
如果你能理解我的心情,我的选择,我的想法,就请不要找我。让我平平淡淡,安安静静的渡过一段没有纷争,没有怨怼和仇恨的日子。
我,从来不曾走远。
因为云和泥,一直相守相望,只是无法成为同一象限里的点和面……
所以,驿宸,无论你最后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等你,无怨无悔。
另:有一件事,我一直埋在心里,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你。
当初,请吴威凡舅舅派车撞伤你的人,还有攻击你公司的黑客,以及在谢家敲破吴威凡脑袋的人,其实都是姑父。虽然我答应过他,不把这些事情告诉你,让他能带着姑妈,体面的离开公司和郝家。
可我实在不放心,因为你在明,而他一直在暗……
又及,你在处理姑父的事情时,请千万不要迁怒于姑妈,好吗?她是个好人,每每和我聊起你和你父亲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得出来,她对你,还有你父亲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所以,我相信,她对姑父的恶行,肯定一无所知。
最后,说声珍重。
祝你的美国之行,一路顺风,平安而归。
空落落的卧房里,陡然响起一声长长的抽息。
郝姑母手捧长信,眼泪禁不住又潸然而下。
郝驿宸这个亲侄儿看不清,看不穿的事情,却让安若这个外人,看得一清二楚。
“安若,谢谢,谢谢你这么相信我……”郝姑母捂着嘴巴,哭得泣不成声。
这时……
“你……你一个人躲在驿宸的房间里哭什么?”郝姑父一头雾水的走了进来。
姑母吸了下鼻子,倏地转过头,看到他两眼无神,略显颓废的样子,冷笑一声问,“你昨天一晚上去哪儿了?”
“我……”郝姑父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干了坏事,就丢下烂摊子躲出去,想让我来帮你处理,是吗?”郝姑母扑上去,揪住丈夫的衣襟,深恶痛绝地骂道,“老刘啊老刘,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死不悔改呢?当初,你明明知道我和驿宸,同吃同住,还故意往他的食物里下毒,害得驿宸几次都命在旦夕,也害得我这辈子都不能生孩子。事情败露后,如果不是我一时心软,替你顶了罪。你知道我大哥会怎么对付你吗?”
姑妈一边说着,一边又咬牙切齿的捶了丈夫几下,“还有……还有这封信上写的是不是真的?驿宸的腿,是不是你找人撞瘸的……”
姑父瞟了眼她手上的信,尤其是看见最后提到自己的那一段,脸色刹时变得土灰。
“老刘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说说……你说说,驿宸到底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害他。”姑母冲着他大吼大叫,又哭了闹,“昨天你故伎重演,是又想置安若于死地吗?。”
姑父抽出自己的衣襟,不耐烦地想甩开她。
但姑妈不依不饶的扯住他的衣袖,痛哭流涕地继续说,“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即使真的除掉驿宸,和安若肚子里的孩子,郝家的财产,也轮不到你来接手。还有,驿宸可不比我大哥。你也看到了,他可以为了安若和谢家,以及整个亦安的老董事为敌,你就应该知道他有多爱安若了。所以……”
姑妈说到这儿,朝丈夫抖了抖手里的信说,“如果我一旦把这封信交到驿宸手上,一旦让驿宸知道你做的这些事,一旦让吴胖子知道,其实是你敲破他外甥的头,你想想,他们会用什么样的办法来对付你。”
“你……”郝姑父听到她提及吴胖子,顿时心生怯意。但马上又轻蔑地哼了声,抚了抚鼻子说,“算了吧!你那个不可一世的亲侄儿,这会儿,只怕半条命都已经搭进阎罗殿里了。”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郝姑妈惊恐万状地问道,“难道你也知道安若被绑架。驿宸现在正赶去救她了?”
“安若?”郝姑父完全丢开平日里的卑微和谨慎,得意洋洋地甩了甩头说,“呵,吴胖子的目标只有驿宸一个人,他可不想伤害安若,因为他要把这个女人留给他外甥。所以……
“你……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姑妈瞪着他良久,尔后恍然大悟,“原来,你昨天一晚上都和吴胖子那个人渣在一起!”
姑父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
“不行,”姑妈愣怔了片刻,舔了舔干涸的嘴皮子说,“我得马上打电话告诉驿宸,告诉他这只是一个陷阱,我要叫他赶紧回来……”
说着,她当机立断地摸出手机,就要按下郝驿宸的电话号码。但姑父的反应比她更快,他劈手抢过妻子的手机,“你别傻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况且,这一次,我们可以利用吴胖子借刀杀人……”
“你不要扯上我!我要打电话报警,打电话给骆管家……”姑妈心急火燎的叫着,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想夺回自己的手机。
夫妻俩就这么在房间里,拉拉扯扯,你推我搡。一阵激烈的纠缠争执中,只听……
“卟通”一声闷响。
郝姑母踉踉跄跄朝后跌了两步,后脑勺恰好撞在一个半身高的石膏像上。顿时……她睁大眼睛,像一根被砍伐的大树,直撅撅的倒了下去。
血,像怒放的蔓陀萝染红了地毯。
郝姑父惊慌失措,看着妻子一动不动的倒在血泊中,连忙竖起耳朵,先听了听楼下的动静。
屋内依旧一片寂静。不,比先前正要安静。
郝家的佣人们好像一个都没有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用手指轻触了一下妻子的鼻孔,但马上,又触电似的缩回来。
没气了!
他脸色煞白,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兜了两个圈,然后,一把抽出姑妈捏在手里的信,三下五除二撕了个粉碎,丢进洗手间的马桶里,接着,按下了冲水键。
他没注意到,倒在血泊中的妻子,紧紧地攥着手里仅剩的一片纸屑,嚅动嘴唇,仿佛是在无意识的喃喃自语:“驿……宸……安……”
*
时间退回到早八点。
安若出了郝家的院门,便坐着预订的出租车来到延家医院。
刚在门诊处拐了个弯,她便看到一个身穿红衣裙的女人,快速地穿过问询处,从一排绿色的棕榈植物后走出了医院的大门。那妩媚的大波浪,那婀娜多姿的背影,看上去,就好像是……谢雨璇?
她怎么会来这儿?
难道她生病了?可身为市立医院的外科医师,怎么会辗转来延安医院看病呢?
安若惶惑地摇了摇头。或许是自己看错了!
她也没太上心,沿着几间外科诊室,径直走进姑妈的病房。
安姑妈的精神看上去好多了,她站在床头柜前,正在收拾堆了一桌子的水果、糕点。见安若款款地走进来,连忙回过头,从苍老的脸上挤出一丝谄笑,“我这都已经没事了,要不咱就出院,省得住在这儿浪费钱。”
安若倒不掂记钱的事。反正医药费,郝姑妈都帮她垫付过。她只是……怕郝驿宸会顺藤摸瓜,找到自己。
“那您将来有什么打算吗?”安若扶着她回到床上,然后,在病床前坐下来问。
“能有什么打算。还不是回商场继续做我的清洁工。”安姑妈认命似的答。
安若倒奇怪,她居然没有缠着自己,向自己要求点什么。
看到柜子上有只倒了满满一杯,却好像没有动过一口的白开水,安若想着刚才的那个红衣女子,不由狐疑地皱起了眉头,“怎么,有人来过吗?”
“没,没有呀!”姑妈咽了下口水,连忙摇头解释道,“是隔壁房间的一个病人,刚才过来串门子,聊起来,发现居然和我,还有你爸爸是同乡,所以……”
安若点了点头,豁然一笑,让悬在半空中的心,又落了下去。
“安若,刚才和这个病友聊得投机,所以……”姑妈低垂着头,转了转眼珠子,又抬起头看着安若说,“我倒是有点想回老家看看了……要不,安若,你也陪我一起回去吧。说实话,你爸出来这么多年,还从没带着你,回乡下老家看过呢!”
安若举棋不定。
说实话,她并没想过要离开R市。
她在给郝驿宸的信上,也表明了不会走远。
“怎么……你是怕郝先生不同意吗?”姑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不。”安若矢口否认,然后一口应了。其实离开了郝家,离开了郝驿宸,无论上哪儿,无论远近,又有什么区别呢!
姑妈似乎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不着痕迹的摸了摸自己的上衣口袋,又问,“那……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您很急吗?”安若反问。
姑妈连忙惶张地摇了摇头。
安若凝神想了想说,“明天吧!一会儿出了院,我们先去珊珊家借宿一晚,明天一早就出发!”
如果没什么意外,郝驿宸启程去美国的机票,也应该是订在明天早上吧!
他会打自己的电话,至少向她告个别吗?
安若摸出手机,心事重重地看了一眼。
不一会儿,换下白大褂,值完夜班,准备回家的贺珊珊走了进来。
得知安若肩头的挎包里,就带了两件换洗衣物,她不由鄙夷地撇了撇嘴说,“我说安若,你不会吧!你昨天在电话里,信誓旦旦的和我说,要搬去我那儿住,结果……你这是准备离开郝驿宸的姿态吗?”
“我可没说一定要离开他。我只是说,给他和我自己一点认清自我的时间。”安若深思熟虑的说着,又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皮说,“他是孩子的父亲,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况且,他又不是寡情负意的人,又没说过不要我和孩子。”
“呵,” 贺珊珊嗤之以鼻地哼了声,“他到底是不是薄情寡意的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考验,你很快就会得到答案了。”
原来,安若在昨天洗完澡后,和她通了一个电话。
贺珊珊答应,让她在郝驿宸去美国的这段时间里,来贺家借宿。而且,借宿多久都没有关系。不过,现在看起来,安若的行程恐怕又要改变了。
两个人扶着安姑妈,一起坐电梯下了楼,办完手续,走出医院的大门时,停在街角的一辆黑色别克车内,
正坐着虎视眈眈的吴胖子和他的两个手。
他们此行的目标很明确,就一个——安若!
“头儿,有三个女人呀,我们怎么办?”其中一个额头长着痦子的手下说。
“不管了。把另外两个女的推开,然后把姓安的给我直接架上车。”吴胖子握紧拳头,杀气腾腾。既然当初在龙腾大厦脚下,他能在众目睽睽下架走安若,现在也有胆量再把这出戏码重演一遍。而且,对付郝驿宸,最好的工具就是这个姓安的妞儿。
可是,等两个手下蠢蠢欲动的推门下车,一辆酒红色的商务轿车不偏不倚,停在安若他们仨的面前。紧接着,一个虎背熊腰,身材魅梧的男人从车上走下来,从侧面看去,他的五官算不上俊朗,但也生得英武周正。
“等等。”吴胖子认得他。对方姓张,以前是个警察,也是R市有名的辣手神探,只是听说退出警察队伍好几年,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撞上。
看着不远处的一男三女正在彼此介绍,相互寒暄,只有安若心不在蔫的摸出手机,低头瞟了眼,又心神不定的把手机拢回到兜里。吴胖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他朝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手下,挥了挥手,示意对方把耳朵凑上来,叽哩咕噜的交待了几句。
对方心领神会,一边不停的点头,一边露出一丝奸笑,然后,依命扬长而去。
此时,安若已经把姑妈扶上了轿车,她绕过车尾,正要从另一边开门上车时,一个精精瘦瘦的男人从背后风风火火地冲上来,故意撞了她一下。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对方连忙低声下气地朝她拱了拱手。
安若捂着被撞疼的肩头,也不好发作,只好冷冷的说了句,没关系,便关门上车了。
来接贺珊珊下班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珊珊刚刚交往的男朋友张渔,安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刚才贺珊珊介绍他是干什么来着的。安若歪着脑袋,有点想不起来了,因为,她的心思方才都被收到短信的手机吸引住了。
“安若,原本,我还以为你会有一大堆的行李要搬去我那儿,所以,才特意叫了张渔开车过来,没想到……”贺珊珊坐在副驾驶座上,从后视镜里看着安若说。
安若没有搭腔,可她身边的“司机”不满地叫了起来,“赶情,你不是叫我来接你下班,是叫我当搬运工的呀!”
“没错!”贺珊珊一挑眉梢,俏皮地笑了。
看着前面的一对男女,在车厢内旁若无人的相互调侃,打情骂俏,安若不由又想起昨天晚上,她和郝驿宸在书房,在床上那一幕幕令人羞臊,又令人回味的场景……
这个时候,他起床了吗?他发现自己离开了吗?他看到自己放在他枕头边的那封信了吗?他有一字一句的认真读完吗?他有感同深受的理解自己的心情……他有暴跳如雷,或者生气失望吗?
这时,张渔放在驾驶台上的手机响了。
安若出于本能的,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可……
她的手机,居然不见了。
难道,是从口袋里滑出去了?
安若连忙低下头,去座椅上四处摸了摸,不在!又低头去脚边和座椅下,探头四处找了找,不在,不在,到处都不在……这是怎么回事?
而坐在前面的贺珊珊,正要主动帮张渔接起电话,却被他出言制止了。
张渔一边开着车,一边迅速的戴起蓝牙耳机,可一听到对方的声音,他似乎又显得特别失望,和对方哼哼哈哈敷衍了几句,便挂上了电话。
“什么电话,这么神神秘秘呀?”贺珊珊故意酸溜溜溜的,戳了他一句。
“哦,”张渔马上苦着脸,向她老实交待,“本来有个重要的客户,昨天晚上说,有一些特别重要的证物,要交给我去化验调查。我刚才还以为是他打来的……”
“重要,有多重要呀!”贺珊珊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看到安若神情惶恐,在后座上扭过来扭过去,好像是丢了魂似的,遂好奇地问,“安若,你在找什么呢!”
“我……我的手机好像不见了。”安若六神无主地说,“奇怪,上车前,我记得我还看过,而且,我明明把它装兜里了。”
“不用说了,肯定是刚才撞到你的那个小子。”张渔斩钉截铁地说,“居然敢在我神探张的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这个该死的小偷,偷什么不好,偏偏要偷她的手机!
安若心烦意乱地望着窗外,摸着空无一物的口袋,感觉好像把她和郝驿宸联系在一起的一根红线给剪断了……
“呵,不就是丢了个手机吗?至于这么愁眉苦脸吗?”贺珊珊看着安若魂不守舍,两眼失神的样子,安慰道,“一会儿,等我出来陪你买一个,再补办一张卡不就行了。”
是。丢了一只手机,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她心里为什么会这么乱,这么的不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