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安若愣怔。
对方从头到脚,从外型到声音,都贴着陌生的标签。除了刚才在警局内对视的一眼,安若以前肯定没见过他
“人鱼王子。”他好看的薄唇,吐出四个字。
“人鱼王子?”安若愈发惶惑,猛然想起小丁提到的那张卡片,“难道……你就是那个天天给我送花的人。”
他不置可否的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为什么?我……我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你。”安若凝视着他乌黑的瞳孔,在记忆里仔细搜寻了片刻。最后,还是无奈的摇头放弃。
对方也不恼,从容自若地一笑说,“五年前……”
可他刚起了个头,安若的手机又响起来。
她还以为是贺天擎,看也没看,毫不犹豫的接起来。
谁知……
“安若!”一个男人担忧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居然是郝驿宸!
他不守在他失明的老婆身边,给自己打什么电话?
安若不等他转入正题,先一本正经地打断了他,“郝先生,请叫我贺太太。”
“哦,贺太太,你的大姨妈走了吗?”郝驿宸拖腔拿调的轻喏一声,似乎在用这句话,提醒安若重温昨晚两人之间的亲密。
“跟你没关系!”安若火药味儿十足。
“今天谁接你出院的?谁陪你去警局喝的茶?你的贺先生?”郝驿宸阴阳怪气,不但充满讽刺,还充满赤裸裸的醋意。
“对。”
安若不知道他打来这个电话的目的。但他们夫妻俩,一个蹂躏她的身体,一个蹂躏她的精神。所以,安若爱理不理,只想隔着电话,狠狠地甩他一耳光。
“那你现在在哪儿?还在警局吗?”郝驿宸追问。
“对。”
“安若,”郝驿宸的口吻,突然变得讳莫如深起来,“你记住,谢雨璇开车时有个特点,她时常会忘记按手刹。而且,她经常还会踩错刹车,以前她就发生过错踩油门的事故,所以……”
“你……”安若错愕。他打来电话,就是为了教自己说谎,推卸责任,应付警察的吗?
她警惕的瞟了眼,离自己有几步之遥,一直没有离开的“人鱼王子”,尔后,沉声问道,“郝先生,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想让你做牢!”郝驿宸说得斩钉截铁。
安若一怔,心里有点暖。
郝驿宸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又说,“总之,谢老虎很疼他这个女儿,这件事,他大概不会善罢甘休,你当心。”
他话音未落,电话里就传来郝母急切的叫喊,“驿宸,你在外面干嘛呢?雨璇正在找你,她都快要哭了。”
“呵,”安若无可奈何地叹了声,“郝先生,照顾你的太太去吧!谢谢你的提醒!”
可郝驿宸没有挂断电话,只是对着话筒又低吟一声,“安若!”
安若的鼻子一酸,抬起头,把目光胶着在水泥地上的一小片阳光上。
经过昨夜,经过这件事,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拉得更远。
有种你在彼岸,我在此间,遥不可及的感觉!
“去吧!我挂电话了。”安若的嗓音充满感性。她捏着挂断的电话,在太阳下失魂落魄的发了一会儿呆。
一个男人的声音和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大部分人,总是喜欢穷极一生,追逐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安若回过神,诧异的看着身边的高个男。
他一直没有离开,默默的伫立一旁,把安若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
他的身高与郝驿宸不相上下,只是肩头没有郝驿宸那么宽,那么厚,所以,不会给安若带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安若对他的印象并不坏,“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送我花,为什么要偷听我的电话。”
“认识你,但显然被你遗忘的人。”这男人犹如从莎士比亚剧中走出来的人物,字字句句都透着难以琢磨的哲理和寓意。
看到贺天擎在律师的陪伴下,从警局里走出来,他利索的转过身,钻进跑车内,冲安若挥了挥手,动作洒脱而不羁。
“本来想趁着你丈夫不在,把你带走的。但现在看起来,没这个机会了。下次见!”
说罢,他像来无踪,去无影的侠盗罗宾逊,准备开车离开!
“等等!”安若一个箭步冲上去问,“你姓什么?还有,你刚才说五年前,五年前什么?”
即使找寻回忆,也是需要一点点线索的。
那男人隔着半掩的车窗,冲着安若耐人寻味地一笑,“我姓言。五年前,泳池边。”
这几个字刚一落地,奔驰跑车便带着引擎的轰鸣,绝尘而去。
姓言,五年前,泳池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安若怔在原地,如坠云雾。
贺天擎走到她身边,轻拍她的肩头,“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刚才那辆车上,和你说话的是谁?”
安若回过神,糊里糊涂地摇了摇头,她不是不想告诉他,而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
“这件事可真是奇怪,”贺天擎牵着她,朝停车场走去时说,“我和律师刚才办完手续出来,却被告知,谢家的人撤诉不打算告你了。”
安若想到刚才和警察在走廊上交流的“送花狂人”,不由回头朝跑车消逝的方向又瞟了眼。
难道,他是谢家的代理人,或律师?
来警局替谢家传达意思的。
可看他的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年轻的脸庞还略带书卷。而且,有谁家的律师,会开着豪华的梅赛德斯跑车。
坐在回家的车上。
因为有律师在场。安若心有纵然有话,也不便询问贺天擎。
这正好让她一个人缩在后车厢,把自己的混乱的回忆清理了一下。
姓言!
从小到大,她好像就不认识一个姓言的人啊!
至于说到五年前,泳池边……
安若心里格登一下,想起来了。
五年前,她唯一一次和游泳池有过交集,就是在谢家,谢雨璇的生日晚宴上。
那天晚上,她被人推进谢家的泳池。仅管到最后,她也不知道是谁把自己推下的泳池。可……把她救上来的人,不是郝驿宸吗?
跟这个“送花狂人”又有什么关系?
安若闭上眼睛,仔细回忆那天晚上发现的一切,她在冰凉的池水里,被一双遒劲有力的胳膊抱起,放在岸边,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张面孔,就是郝驿宸!
只是……
他的头发是干的,还是湿的?这记忆太摇远,远得安若已经记不得一些细节。
“怎么坐在后面,一直唉声叹气?”贺天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安若从记忆里醒过来,发现律师已经下车离开。
她连忙朝前挪了挪身体,扶着椅后背问,“病床下的那些照片,你拿到了吗?”
“当然拿到,已经被我烧掉了。”贺天擎的表情严肃而认真,“你是从哪儿来的?”
安若没有点明,只是通过后视镜,心照不宣的瞟了他一眼。
“谢雨璇。”贺天擎马上心领神会,“你就因为这个才想抱着她一起同归于尽的?”
安若抿紧双唇,没有说话,只是疲倦的靠回到椅背上。
“傻瓜!”贺天擎扯了下嘴角,一边继续朝前开着车,一边带着一种深沉和湎怀的感情说,“十五年前,当我父亲去世时,我也觉得天都好像要塌了。但后来我知道,在死面前,人生真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事情!”
安若浑身一僵。
仅管她早就知道贺天擎的身世,但这还是贺天擎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小时候的事。
“很奇怪吗?”贺天擎看到她表情僵硬,深深地吸了口气,把车停在贺家的院门口。然后,看着贺家披满绿藤的小屋说,“我是我父母的养子。说得更准确点,他们其实是我的叔叔婶婶。”
安若没有插话。
虽然这些事,她已经听贺妈妈说过。但现在,她还想从贺天擎的口中再听一遍。
而且,对于她,贺天擎可谓是知之甚深。
而她,就像贺天擎嘲讽的那样。除了贺天擎的身高,体重,他求职简历上的那些信息,她知道的可能不会再多。
“我八岁那年,我母亲入狱。”贺天擎一开口,就让安若瞠目结舌,“为什么?”
他轻笑,“她是个瘾君子,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是戒毒所的常客了。至于我父亲……”
说到这儿,贺天擎顿了顿,“他几乎就是你那个人渣姑父的翻版,不,至少他不好色!”
安若的心情,在经历了一天的跌宕后,迎来最黑暗,最低落的时刻。
她重新匍到驾驶座的椅背上,用手轻轻搂住了贺天擎的脖子。
“他游手好闲,总希望自己能发一笔财,或者在牌桌上赢一大笔,来改变命运。我很恨他,几乎从不和他说话。那个时候,我正好要上中学,当地最好的一所中学,可需要一笔不菲的费用。亲戚朋友已经没有愿意和我们来往的,更何况是借钱。我怨他,骂他,说他是个废人,说他根本就不该活在世上。然后,我负气的跑出去。再然后,隔了几天的晚上,他拿回来一大笔钱,告诉我,我可以上最好的中学。还带着我去饭店吃了顿,帮我买了套新衣服。”
安若插嘴问道,“那……他是从哪里弄来的钱?”
贺天擎把身体绷得僵直,没再说话。
虽然他一直别着头,看向窗外,但安若还是从后视窗有限的视角里,看到他的脸庞上苦涩的泪水。
“那你父亲是怎么去世的?”安若低声又问。
“车祸!”
车祸?又是车祸安若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她,郝驿宸,现在再加上贺天擎的生父,好像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圆圈。
“对不起,天擎,对不起!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他童年所经历的不幸,丝毫也不亚于自己。安若用额头抵着他的后脑勺,喃喃自语。
贺天擎深吸了一口气,抹了把脸,平复了一下情绪又说,“安若,我告诉你这些,并非是要博取你的同情。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轻视生命。即使是那些平日里恶言相向的人,也有可能为你的消失而痛悔一生。”
“嗯。”安若闭上含着眼泪的眼睛,匍在他颈脖后,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当我在电话里听到澄澄和你的声音时,我就明白了。”
贺天擎举起双臂,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反手搂住安若的头,“安若,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你最后的选择是什么。无论你最后是想一个人生活,还是回到郝驿宸,或者陪伴在其它人身边,我都不会怪你。”
“天擎。”安若泣不成声,“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说过……”
“其实,我知道,你内心一直像珊珊一样,拿我当大哥看。所以,你不用觉得承受不起,我也不需要你的回报。”贺天擎也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安若,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只是用这种古怪的拥抱方式,诠释着对彼此的感情……
“你说,”贺天擎在下车,走进家门时,奇怪的嘀咕了一句,“这个谢雨璇又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照片?”
安若怔怔的盯着他的侧面:要告诉他吗?要告诉谢雨璇手上可能还捏着电脑硬盘,硬盘里可能还藏着更多更大量,她杀死安田,他清理现场的照片吗?
不,安若说服自己,他为自己做得已经够多。也是时候,为他做点什么了!
可是……
她要如何接近谢雨璇,从这个视她如仇敌的女人手里,偷走电脑硬盘呢!
第二天。
安若踏进医院,走进诊室时,没有鲜花,没有花粉,也没有恼人的闲言碎语。
但小丁依然用揶揄的笑容迎接她。
因为她桌上的台历前,赫然摆放着一张卡片,依旧是泳池般湛蓝的颜色,依旧是卡通的王子和人鱼公主,上面就写了五个字:中午,十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