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章
苏文浩被从手术室推出来之后，就直接被转送进了重症监护室。陆逸尘并没有跟着过去，而是在哭到近乎虚脱之后，被秦慕寒一路扶着径直走到同一楼层的洗手间。
陆逸尘站在洗手池前，看着面前镜子中双目通红，泪痕斑驳的自己，眼泪再次不受控制的涌出来，她怕外面的秦慕寒听到，只敢紧紧咬住下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陆逸尘也只有在苏文浩订婚的时候这般放肆的哭过，但那时与现在毕竟还是不同的。那时的陆逸尘还沉浸在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里无法自拔，满心满眼的都是绝望、失意。那时的她想着的是她和苏文浩之间终究没有一个好的结局，不甘和无奈的情绪占据着主导，对于苏文浩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这一件事情，始终无法接受、无法释怀。
在最初从苏文浩订婚仪式上狼狈逃开之后，在病床上浑浑噩噩的躺的那一个月时间，已经足够让陆逸尘想明白很多事情，包括，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再不能和苏文浩在一起了，那么，也不是因为他们不再相爱，而仅仅只是因为他们的缘分尽了……
而现在，陆逸尘终于可以释怀，她已经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努力着尝试着走出这段早已结束的感情。她已经放手，曾经耗尽了全部的热情爱着这个人，现在却要拼尽了全力才能够放开他的手，即便再不舍、再痛苦、再难过，只要他幸福，她想，她都可以承受。
这许多年的时光，爱着这个人，守着这份感情，像是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而时间亦早已把这份感情化为执念，深入骨髓，刻骨铭心，并非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
所有的人，甚至是陆逸尘自己都以为她和苏文浩之间真的会至死才能方休，可直到最后，“以为”也仅仅是“以为”而已。
陆逸尘最终还是选择了放手，放了苏文浩，亦放了她自己。而最终促使她选择放手的最主要原因就是苏文浩已经幸福。她以为以许婉莹当年费尽心机，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她会好好待这个得来不易的男子，至少要对得起她的一番“苦心”。
陆逸尘终究还是太年轻，也或许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蒙蔽了双眼，她并不知道全部真相，甚至不知道苏文浩的真实想法。她只知道，苏文浩选择了许婉莹而非自己，她想，如果这是他的选择，那么，她愿意尊重他。可是，如果他不幸福，那么自己所做出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她终于可以接受苏文浩不再属于自己这件事，甚至可以接受他们之间此生再无交集时，却被告知这一切都是虚无的，或许只是眨眼的瞬间，这个世上就再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如果连“形同陌路”都已成为一种奢望，那么，之前的种种，执着、妄念、求不得、舍不得，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
陆逸尘费力的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倾注而下，她猛地掬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让眼泪掩藏在流水中一起流出。
虽然已是盛夏，但因为是地下水，经过长时间的流逝早已变得冰凉刺骨，连续几次之后，手指和脸颊已经被冻得僵硬麻木，感觉到不会再有眼泪流出，陆逸尘才作罢。
待陆逸尘从洗手间出来时，秦慕寒便看到对方苍白的脸上还有水滴慢慢地顺延而下，湿漉漉的头发凌乱的贴在脸颊边，目光空洞，面容憔悴，只是见到自己看她时，却还是会下意识地扯出一个虚弱至极的笑容。
仿佛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陆逸尘看上去憔悴了许多，之前还天真调皮、鬼灵精怪的一个人，此刻却已沉默、颓然至斯。
秦慕寒心疼的上前用宽厚的手掌将对方脸上的水珠抹干，陆逸尘可能怕对方担心，极力的想要表现得自然一些，可唇角还未扬起却已经被秦慕寒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直到靠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陆逸尘才终于感觉到一丝温暖，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时也稍稍放松了一些，她闭着眼睛安静的靠在秦慕寒的怀里，有那么一刻陆逸尘觉得之前的种种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一个荒谬的噩梦。现在，梦终于醒了……
秦慕寒的怀抱很温暖，他是这么多年来除了家人之外唯一能够带给自己安心和温暖的人，在这个男人的怀里，陆逸尘可以忘记一切烦恼，将自己毫无保留的交给对方而不用有所顾忌。
“慕寒，对不起……”哭过之后，陆逸尘的声音更是哑得说不出话来，短短的几个字，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似的，又干又涩，带着破碎的音调。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说，陆逸尘觉得命运这个东西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还想着要和这个给予自己无限温暖爱意的男人在一起，如果可能的话，直到对方厌倦之前，一直在一起。
可是，也仅仅只是短短的几个小时而已，此时此刻，她却只能对这个男人说抱歉。
“逸尘，你要放弃了，是吗？”放弃这段感情，也放弃我了，是吗？
秦慕寒握着陆逸尘的肩膀，直直的看着对方，让这个早已脆弱不堪的女子无路可逃，只能正视自己。他并不想表现得这般迫切、无状，他只是没有信心。秦慕寒哪怕那么不想承认，可他依旧无法否认，陆逸尘的出现，摧毁了他一贯强大、无往不利的自信心，他没有信心，他没有信心如果注定要在苏文浩和自己之间做一个选择，陆逸尘最终的选择会是自己。
陆逸尘并没有给予他足够的信心以战胜那个同样优秀的男子，即便在所有人看来他比那个人更加的适合陆逸尘，他依旧没有信心。
或许陆逸尘会在最初有所犹豫、游移，但最终的结果，未必是他想要的，所以，他赌不起……
陆逸尘被秦慕寒逼着只能看向他，她看着这个一直坚毅冷酷的男子，深邃的目光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太快了，如果不是离得太近，陆逸尘也会以为那是错觉。可陆逸尘清楚的知道那并不是错觉，正因为知道这一点，陆逸尘原本已经因为秦慕寒的依靠而稍稍放松下来的身体又在一瞬间变得紧绷僵硬起来。
因为她看到那一闪而逝的不是别的，而是一种极力掩藏的受伤与痛苦。
而这个男子，一向强大坚不可摧的男子，他正紧紧地皱着眉头，用一种隐忍的，外人不易察觉的痛苦表情看着她。
“不是的，不是的，慕寒，不是这样的……”陆逸尘摇着头，眼泪也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不是的？不是什么呢？陆逸尘懵懵然的想，不是放弃他，还是什么……
她忽然顿住，惊惶不安看着面前的秦慕寒，紧皱的眉头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回答而有所放松，一贯冷漠的男子此刻看上去显得有些落寞。
陆逸尘有一瞬间的怔忡，她忽然不受控制的想，想对这个男人说，秦慕寒，你喜欢着，爱着的这个人，真的是这世上最自私最差劲的人了，她没有办法给你一个答复一个承诺，却仗着你的喜爱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你、负你！秦慕寒，你究竟爱她什么呢？她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的爱她。
这时的陆逸尘有些自我厌弃的想，自己这般无能、差劲，又有什么资格要求秦慕寒再等自己呢？！陆逸尘摇着头，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眶流下……
“逸尘？”秦慕寒能清楚的感觉到陆逸尘忽然转变的情绪，但他并不知道刚刚的陆逸尘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又怎样的最终选择了放手。
“慕寒…”陆逸尘张了张嘴，忽然哽住了，再也发不出声音，说不下去了。
理智告诉自己这样是最好的结果，她不可能放任这样的苏文浩一个人，即便她已经放手，再无可能在一起，但苏文浩也还是她的朋友。家人，甚至是责任，她不可能在这时放下他不管。
而她却也知道，她也不可能现在就给秦慕寒一个答复，亦不可能让他无休止的等下去，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她放手，而他解脱。
这或许是现在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结果。如果是这样的话，接下去她应该说‘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对不起直到最后还是让你走上了和我一样的路’，‘对不起，最终还是负了你，误了你……’
然后呢？陆逸尘想，就是这些吗？就只是这些吗？不，应该还有其他的，只是她不会告诉他而已。
其实她最想说的，是‘对不起，爱上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