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远。——《吉檀迦利》
城北，圣特玛斯大教堂。
这是一座抗战时期幸免于轰炸而留下来的教堂，是典型的16世纪晚期欧洲巴洛克式风格的建筑，和天主教教堂一样，端部突出一个圣龛，放着耶稣圣像。十字形平面，圣殿较为宽阔，置有两列祷告席，席外的延廊则是告解室，四周的扶壁上塑着各色已斑驳不清的山花与雕像，十字正中升起一弯穹顶，五彩玻璃上还留着当年日本鬼子轰炸时落下的弹洞。阳光打这些弹孔照进来，在大殿里留下不均匀的光圈。
祷告席自前往后第五排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男人，在他的前后两排上并没有人，他戴着墨镜，摘下的礼帽就搁在凳子上。他和周围的许多人一样，两手相握置于胸前，轻声念着祷文。直到他的边上有人落了座，将他的礼帽挪了挪位置，他这才微抬起头，待看到来人后，释然一笑。
“这还没到周三，今日是礼拜天人这么多，突然叫我过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旁边的人问道。
“有两件事。第一件，昨天叶嘉良谎称出城，实则去了亚森路的杰森洋行，我怀疑洋行里有重要的东西。”
“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过……”男人话锋一转，玩味接道：“也许已经被人拿走了。”
“何出此言？”
“这就跟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有关。”
“说来听听。”
“我要你帮我查两个人。”
“哪两个？”
“苏零落和格拉莎。”
闻者脸色大变：“这两个人有什么问题？”
男人笑道：“江老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她俩不会是？嗯？”
被唤作江老头的人一时气急：“你小子不该打听的别打听，这是纪律！”
“得了，不说算了。”男人这下熄了声，可不足一会他又说道：“可我是认真的，你不给我查，后果自负。”
“你！你刚说谁跟谁来着？我没听清楚。”
男人心想老头你就装吧，面上仍严肃道：“苏零落和格拉莎。”
“这个叫格拉莎的可是外国人？”
“对啊，苏联人。”
“行了，你继续盯着那边，洋行的事情限你三天内弄清楚，下周三务必给我答复。”说完姓江的起身准备走。
男人一把拉住他：“那你还给不给我查人了？”
“那就看你能不能完成任务了。”
“江老头……”
等到祷告结束后，男人才起身往教堂外走，阳光正好，男人微眯起眼，站在院门边回首教堂，这里好似另外一个世界，一个被上帝眷顾和守护的世界。男人的目光落到铁门边的柱子上，有人刻了一串英文字母：Bless。
愿世界和平，愿人间宁静。
-
城北监狱。
经人通报，典狱长亲自出来迎接。
“邱处长大驾光临，林某有失远迎。”
邱世诚笑道：“林狱长，说的哪里话，我邱某人绝不是那种讲究表面功夫的人。”
“哈，是是是，邱处长里面请。”
平日里这里很少有高层干部莅临，监狱的生活单调枯燥，油水少，整日里与这些政治要犯共处，绝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林康平可能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可以讨好邱世诚的机会，为了他的仕途生涯谋求一个更好的职位，故表现的异常殷情，端茶递烟，百般恭维，邱世诚是聪明人，言词里一来二去，一下就看出了林康平的心思，这正是他可以拿来利用的绝佳点。
“实不相瞒，林狱长，我此番前来是要问你要一个人，你也知道，前些日子抓的那些学生和工人多半是没有政治背景的，会送到你这儿来，纯粹是为了起一个警示的作用，刚巧这里边有个叫苏信的，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还在读大学，不懂事，你看看被人给带的，这不托我来这给他说道说道，碰巧这案子又是我接手的，林狱长，你看，这个面子你总得给我吧？”
林康平有些犹豫，虽说这案子的确是邱世诚接的手，但人毕竟是叶司令亲自下的命令送过来的，若是不经过司令的同意，随意放走了人，日后查起来，自己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邱世诚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于是说道：“司令那边，我来交代就好，你不需要多虑，另外，我知道林狱长这几年在这儿可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放心，回去我就跟司令说说，看能不能给你一个提升的空间，你看怎么样？”
林康平这才松了一口气，既然邱世诚的话已说到这份上了，他也着实没必要再踌躇，遂赶紧接口道：“邱处长瞧您说的，要什么人那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您尽管吩咐就是。”
见到苏信的时候，他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脚边的草一团糟，身上的衣服也破了，隐隐见着鞭痕，邱世诚知道凡是到了这里边的人，大大小小的审讯肯定是逃不过的，但见着苏信身上的伤时，他还是忍不住皱了下眉头，林康平叫人将铁门打开，对着里头的人说道：“苏信，看看谁来看你了。”
邱世诚对着林康平说道：“这孩子心里受了苦，定是憋着不肯说话不肯见人，这样，林狱长你让我单独开导一下他。”
待到林康平和其手下走远后，邱世诚压低声音对着苏信说道：“小伙子，我是来这带你出去的，明面上我是你的表哥，你记好了，不管谁问你，你都这么回答。”
“你是什么人？”苏信抬起头，脸上虽沾了灰，眉眼倒还算清秀。
“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救你出去的人，你跟我走便是。”
不过一会，邱世诚带着苏信出了监狱，临走时，邱世诚让林康平等他的好消息。
车子一路驶往城南，到达一处住户，邱世诚领苏信下车。
“这里是南津路89号，你暂时住在这里，为保你的安全，请你暂时务必不要再与其他熟识的人联系，等风声一过，我会安排你离开永硕。”邱世诚将钥匙交给苏信。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苏信问道。
“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果你有紧急的事需要联络我，看到没，对面那一家报馆，找主编，说你要找一个叫做戌正的人。另外，好好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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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津路回去的时候，邱世诚一路上都在想昨天杰森洋行门口看到的事。叶嘉良为什么要瞒着苏零落暗自去杰森洋行？还有格拉莎同一时间出现在那里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会和叶嘉良有关吗？
邱世诚突然想起一个人，他驱车赶往司令部，吩咐徐如海：“听闻杰森洋行的行长邝学林是个风流角色，帮我查查与他关系最密切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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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酒吧。
吧台边的女人一袭碧色塔夫绸及膝裙，腰间的束带绑成了大朵的蝴蝶结，和发髻上的绿蝴蝶相得益彰。
女人点了一杯杜松子酒，捡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坐下，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风范，这显然是一个喜静又规矩的人。
听闻这个女人爱邝学林是爱的最死心塌地的一个。
邱世诚点了一杯伏特加，悄悄在她旁边落座。刘傲珊侧首瞥了他一眼，并未搭讪，只静静的品着杯子里的酒。
“刘小姐？”邱世诚试探开口。
刘傲珊闻言再度转首，惊讶道：“你是在叫我吗？”
邱世诚颔首，刘傲珊再度惊讶道：“你认识我？”
邱世诚含了一大口伏特加，慢慢入喉，混着辛辣的味道他低声开口：“我注意你很长一段时间了，你每天晚上8点左右都会来露西酒吧点一杯杜松子酒，喝到九点左右才走，你很少与人搭讪，也从未与人跳过舞，你很特别。”
刘傲珊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她很清楚面前这个男人的意图，即便如此，她并没有对这个男人产生反感的情绪，相反的是，她对这个神秘关注着自己的男人多了一丝好奇。
男人的眉眼冷峻，轮廓分明，然而凌厉中又多一份倜傥，纨绔中多一份神气，直觉告诉刘傲珊，眼前的这个男人绝非普通人。
刘傲珊妩媚一笑问道：“先生贵姓？”
“鄙人姓邱。”
“邱先生，Cheers！”刘傲珊的心情看上去十分不佳，她急于喝酒，且喝的又是杜松子这等烈酒，说明她的心里藏有很厚重的心事，她一定渴望有机会向他人吐露。
“刘小姐看上去心情欠佳，可是为情所困？”
此时的刘傲珊已有些许醉意，她眯起眼凑近邱世诚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刘小姐，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吧。”
邱世诚扶着跌跌撞撞的刘傲珊出了酒吧，一路把她送到她的公寓门口。刘傲珊拉扯着不让他走，邱世诚顺从她的意，一直将她送进屋子里，许是酒精作祟，刘傲珊嚷嚷着还要喝酒，满屋子找酒，不知醉酒的刘傲珊将会吐露些什么，邱世诚决定赌一把。
柜子上放着未开瓶的红酒，邱世诚将其打开，找了两只高脚杯，倒满，其中一杯端给了刘傲珊，刘傲珊倒是十分爽快，恨不能一干而净。
邱世诚循循善诱：“刘小姐，别光顾着喝酒，有什么心事，应该说出来才够痛快。”
“对！说出来！邝学林是个混蛋！他是个混蛋！是个混蛋，可是我就是爱他，我没有办法不爱他……”
“刘小姐所说的可是杰森洋行的邝行长？”
那刘傲珊只顾埋头痛哭。
“邝行长对你不够好吗？”
“他爱上了别人，他已经好几天不来找我了……”
“刘小姐长的如此漂亮，邝行长如何看的上别人？”
“他看上了一个比我更漂亮的外国女人。”
邱世诚眉头一挑：“外国女人？什么来头，竟能同你相提并论？”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刘傲珊吱吱唔唔，一直重复着不知道，眼泪早已花了她的妆容，她哭的昏昏沉沉，渐渐睡了过去。
邱世诚替她盖好被子，关了门，离开了她的公寓。
如此一来，基本可以确定刘傲珊口中的那个外国女人便是那日出现在杰森洋行门口的格拉莎，而且，她与邝学林的关系非同一般，而叶嘉良又是邝学林的长期客户，这三人之间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