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不要说了,女儿都懂,爹你歇一会儿吧。”雨菲轻轻地拍着秦慕的胸口,拿出手绢来替他擦了嘴角的血痕。
秦慕张了张嘴,嘴里的鲜血染红了满嘴的牙齿,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孩子,孩子……爹爹不能照顾你了,你还那么年轻,这今后的路还那么长,孩子……爹对不住你……”
“爹……你不要说了。”雨菲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脸颊,她记得当日她在将军府醒来的时候,爹爹曾今看着她卧房外的梨树发了一会呆,想必那时他就已然明了他真正的女儿已经走了,可是接下来,他却把自己当成他的亲女儿一些宠爱,这样温暖珍贵的父爱,曾经给雨菲带来多大的幸福啊,可是……可是于是珍贵的东西却越是短暂。
秦慕闭上眼睛,一滴清泪从他眼角滑落,他微微张了下嘴说:“出去吧……让爹静一静……”
“爹……我不走,我要陪着你……”雨菲跪在床榻前,紧紧地攥住床榻上的床单,她的心在一点点的碎掉,还有比她更失败的人吗?男人被人抢走了,爹爹被人陷害成这般模样,就连着身子也是千疮百孔的,一到冬天就出不得门去,喝了多少药都怀不上孩子。她好恨!
风清叹了口气,将手里已经凉了的药碗放在一旁的案几上,上前掰开雨菲的攥着床单的手指,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走吧,让秦将军一个人静一静。”
“不要!我不要走!我不要做孤儿,不要,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重来一次还是这样!”雨菲疯狂地挣扎着,想要挣脱风清的拉扯,可是风清似乎铁了心一般的要将她推出房间,雨菲死命地挣扎着,指甲划破了风清的脸,扯坏了他的衣服,脸上的眼泪和鼻涕也一并涂在了他的身上。可是风清依然固执地将她拉出了房间。来到宅院里的一处空地上。
雨菲不甘心,她死命地想要挣脱风清的钳制,房间里躺着的是她的爹啊,她的唯一的血亲啊!他就要走了,自己如何能不在他身边陪着呢?这时候风清忽然大喝一声:“冷静一下!”雨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震住,风清不是从来就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么,他的声音从来都是温厚和暖的,原来他也是会发怒的啊。
下一秒风清猛地将雨菲抱进怀里,他固有的温厚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爹死去,那种痛太残忍,我尝过的,我不想你也经受这样的痛苦……”
雨菲再也忍不住,她抱着风清,痛哭起来,受够了,这些日子来,她真的受够了,她受够了这个时代的一夫多妻制,受够了后宫和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更受够了为爱而踟蹰为难的懦弱。所有的委屈都化作泪水,化作哭声,这一个春夜太悲伤,也许只有泪水才能带走这样浓厚的悲伤。
不知道那一夜是如何过来的,不知道后来咽了气的秦慕是如何被抬进棺材的,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皇宫的。
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雨菲回到芳菲殿,拿润湿了的手帕覆着眼睛,流泪太多,太过悲伤的后遗症便是眼睛肿了,嗓子哑了。雨菲躺在自己的床上,浑身僵硬。她多么想送爹爹去允州和早亡的娘亲合葬啊,可是眼下魏侯死了,苏党没了对手气焰更盛,她不会坐看苏玄和她背后的苏氏一党得意的。
“你安心的过自己的生活吧,我会帮你的,帮你把你爹的灵柩送到允州,帮你……保护自己……”这是回宫的前一刻,风清的话。
雨菲忍不住想笑,自己最悲伤最无助的时候,能施一把援手的是风清,而闻人殇在做什么,他在想着他的江山,或者在临幸他的皇后。也许,这世界上还是朋友最可靠,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爱情,也许,自己应该重新地认识一下这个世界,哪怕只是为了以后不会如现在这般任人欺凌!
外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内室的门口处走进来一人,黑色的袍子,领口袖口处红丝线绣着的龙纹,黑红两色搭配在一处显得异常的高贵不容侵犯,刀刻般俊秀的面容看不出半点感情色彩,此时是清晨,天刚亮不久,这个时辰他应该在早朝才是啊。
雀儿胆怯地跟在他的身后,大约是不敢阻拦他却又怕雨菲不高兴,才紧紧地跟着的。
雨菲从床上坐起身,拿手挡住自己哭得红肿的眼睛,哑声道:“皇上现在来我这里,所为何事啊。”话音刚落便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道,闻人殇已经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的熏香味道刺激着雨菲并不怎么通畅的鼻子,引得她心里有一阵刺痛,若不是因为他是皇帝,便不会生出这许多的争端,爹爹也不会无辜枉死了。
雨菲的心里再一次被痛苦占满的时候,只感觉一双有力的臂膀搂住自己,自己跌进了一个微凉的怀抱,鼻尖萦绕的是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雨菲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可是那双臂膀大力收紧不给她任何反抗的余地。雨菲忍不住哭着说:“你走,我不要看到你,我恨你!”
闻人殇的手抚上雨菲的脑袋,低声说:“朕知道,朕都知道。”
“都怪你!都怪你!”雨菲气愤难当地张嘴便咬上闻人殇的肩头,死命地咬下去,心头所有的愤怒和悲伤一时间全涌了上来,付诸到牙齿下,直到舌尖感受到腥咸的味道才蓦然回神。闻人殇却是一声不吭地紧紧地抱着她。
安静的房间里,闻人殇的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苏氏一门,朕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可是,要打仗了。朝中四部和各个地方势力之中苏氏一门的人太多,一旦南边来犯,须得有人筹集护送粮草,须得有人阵前效力,并且整个朝居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完全对策之前,不能轻易动手……”
雨菲冷笑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么?既然要扳倒苏氏一门如此繁琐那便不劳皇上费心了。当初可以休了那周侧妃,今日又为何动不得那苏皇后了?可见皇上并不是真的要替我出头,既然如此,以后你也不必来我这里,咱们今天就划清界限!”
闻人殇回应道:“你怎能如此冲动,如今的苏皇后和当初的周侧妃情形不同!”
“我不管!我今天所受的所有痛苦,他日必定会让他苏氏一家十倍百倍的还回来!”雨菲随手拿起床头的针头扔向闻人殇,“你走吧!我的事情我自己来解决,不会劳烦你的!”
闻人殇不避不躲,头顶的发冠被枕头砸得歪向一边,他接过枕头放回原处,眼睛望着雨菲,爱怜地说:“一个月,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你走啊,我不要看到你!”雨菲再次喊道,眼下别的人说的任何的话她都不会相信,要报仇,只能凭自己的能力。这个天地之间,只有自己一个人形单影只,如此的孤寂,就像前世那样,一个人,勇敢地去承担所有的风雨。
闻人殇站起身,叹了口气,想说什么,最后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扫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雀儿,雀儿慌忙跪下道:“皇上放心,奴婢自当照料好主子的。”闻人殇这才抬脚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里,雨菲独自一人闷在房间里,想着对策,到底如何才能将苏氏一党连根拔除!奈何他们都是朝廷里的官员,不能轻易下手。闻人殇有足够的权利可以将他们悉数除掉,可是眼下南边的军队蠢蠢欲动,外患当前,闻人殇是绝对不会在自家朝堂上掀起太大风浪的。闻人殇靠不住的话,那么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这一日春光明媚,雨菲靠在书房的窗棱上呆呆地看着外面桃花树,爱草丛,还有墙根下斑驳的青苔,心里则是在盘算着自己的报仇大计,要么不下手,要下手就一定要把苏氏一党连根拔除!
外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雀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帖子,声音略显焦急:“小姐,长春宫那边送了帖子来,说是请小姐去赏花呢!这一次还请了不少官家的女孩们进宫里呢。”
雨菲接过请帖,粗略地看了一眼:“哦?她倒是清闲,竟然请了那么多的人来赏花,只是……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略微沉吟片刻,雨菲挤出一丝笑容:“她既然送了请帖,我们自当去看个热闹,且看看她的意图再说。”
数日后,帖子上约定的赏花的日子到了。雨菲挑了身喜庆的衣服,发式尽量梳得艳丽些,脸上淡淡地上了些妆。虽然老爹新死,理应戴孝,可是若是那样的话,苏玄的毒计就得逞了,她指不定在背地里有多开心,雨菲握紧手掌,她偏不让那苏玄瞧了半点的笑话去!
御花园的花枝果树全都由专人料理,再加上现在正是春光烂漫的季节,花园里一片鲜花的世界,宽阔的亭子里早就被围上了轻纱,清风过处,轻纱轻轻飞扬,夹杂着些许的花香,好一派奢靡浪漫的旖旎春光。苏皇后下帖子邀约的名门淑媛们来的差不多了,两个三个的说笑着,苏玄还没有到,赏花大会的场地边上,只有一些太监宫婢们在来回侍奉着果盘茶水。
雨菲站在一株桃树下,桃花开得茂盛,挡住了她的身形,不远处的几位官家小姐们聊得正开心,自然也没注意到雨菲的到来。春风拂过,女子们聊天的内容就这么隐隐约约地传到了雨菲的耳朵里。
“想不到新魏侯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物,长得这般好看,特别是那笑容,真真的比这春风还要暖和呢……”
“先前也没听说老魏侯有这么一个儿子啊,而且这般不凡的人物之前也并未听人说起过,竟像是凭空出现的……”
“哎呦——你看你们都是足不出户的,我上次跟兄长一起去吃酒,听别人说那新的魏侯乃是老魏侯失散多年的嫡亲的儿子,前不久才找回来的,子袭父爵这才做了侯爷的……”
“竟然是这样,难怪新魏侯一回来,那老魏侯的几个庶子统统的被分了家产,离开了老宅,这嫡子回来了哪里还有庶子们蹦跶的份?”
雨菲听了这些谈话,不由疑心,这新的魏侯新进入朝廷,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立场,是投向苏党那边,还是成为魏党的新头领,继续和苏党分庭抗礼?怕就怕这新的魏侯是个年轻得后生,比不得老魏侯的赫赫战功,镇不住苏丞相啊。
正想着的时候,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皇上和新魏侯来了!”顿时所有的女子们纷纷噤了声。
只见御花园入口处的石子小径上,一身朝服的闻人殇信步朝赏花的亭子里走了过来,他身后的不远处跟着一个穿着官服的年轻男子,离得远了,看不清楚长相,可是身形上看很是眼熟。雨菲从桃树下走了出来,没理会众女子们探究的目光,朝着闻人殇走了过去。
“臣妾参加皇上!”众目睽睽之下礼节不可费,屈膝行礼,眼角的余光扫过闻人殇背后的人时忍不住愣住,那个穿着绛紫色侯爷品级官服的年轻男子不是风清又是谁?刚刚在树下偷听的谈话内容顿时浮现在脑海里,风清是那个故去的魏侯的失散多年的嫡亲儿子?世袭了侯爵的魏侯?这下朝中有风清以魏侯的身份坐镇,自己要除去了姓苏的一家子就好办了!
“娘娘!”雀儿在一旁唤了一声。雨菲这才回过神来,这厢皇上已经说了免礼,自己居然还自顾自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慌忙站直身子,微不可见地冲着风清做了个鬼脸,风清笑容放大,轻轻地颔首示意。
雨菲正因为在皇宫里撞见风清而窃喜的时候,冷不防地手被皇上牵住,她只得跟皇上并肩走着。闻人殇牵住雨菲的手一阵用力,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雨菲扭头朝他看起,只见他脸色平静,分不清喜怒可是嘴巴抿着,他不大高兴呢。接到雨菲的视线,闻人殇冰冷的声音低低地说:“朕既然知道你爹爹的事情,就自然知道你那天晚上出宫去了何处。”
“你想怎样?”雨菲心里一紧,风清不能有事。
闻人殇微微倾斜了身子,凑到雨菲的耳边淡淡地说:“我不想怎样,我只是要你时刻谨记,你是我的女人,若是敢去勾搭别的男人,下场会很惨!”
“你无耻!”雨菲抬起脚狠狠地朝闻人殇的脚上踩去,心里想着若是自己脚上穿着的是高跟鞋一定要他好看。可是闻人殇微微侧身移开脚步,不露声色地躲过了雨菲的攻击。
这时皇上和雨菲已经走到了御花园中央已经布置好的赏花的亭子跟前,接受邀请前来赏花的女子们见到了皇上,纷纷跪地行礼,而此时此刻那群妙龄名门淑媛们纷纷沦为配角,因为苏皇后身着华丽且尊贵的大红色皇后朝服华丽丽地出场了。她矮身朝皇上行礼问安后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向皇上身边的雨菲。
雨菲自然是笑的阳光灿烂地对皇后说:“有些日子没见着姐姐了,姐姐又漂亮的几分。”
苏皇后也同样笑着回应说:“姐姐那里及得上妹妹万一,姐姐已经是个孩子的母亲了,哪里比得上妹妹的身材?”虽然含着笑,可是言语里却是嘲讽着雨菲无法生养。
雨菲不动声色地回应道:“姐姐好福气,头一胎就给皇上上了个皇子,可喜可贺,只是妹妹听说咱们大宁朝的规矩,这后宫的娘娘们生的皇子们,一落地就要抱到内务司交由专门的嬷嬷抚养,以免后宫女子勾结皇子图谋不轨啊!”
雨菲说着这些的时候,面目含笑,可是对于一个新生了孩子的女人来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和自己的孩子生生分立,果不其然苏皇后的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硬了几分,可是很快地她就又恢复常态,说道:“不过是些老规矩,自不必当真的。”
“如何就成了老规矩了?”雨菲扭头看向皇上,“皇上,咱们大宁朝祖宗们定下来的规矩怎么就成了老规矩了?若是祖宗们定的规矩不必当真,我们这些做儿孙的岂不是太过不孝了?”
闻人殇的目光在雨菲和苏玄之间流转,没有开口。这时新上任的魏侯风清朝皇上拱手道:“皇上,微臣恰巧掌管些许内务司事宜,据微臣所知,先帝确实曾规定过,后宫的皇子们最好还是单独抚养,不与生母一处生活。”
先帝在位的时间极短,光是忙着整顿吏治,清除老臣都忙不过来如何会插手这样的后宫琐事,雨菲也只是听宫里上了年纪的老宫女们闲聊时聊过这些轶事,今天说出来,不过是想压一压苏皇后的气焰。不料到了风清的口中,竟然说的煞有其事,真的一般。
苏皇后听了风清的话后顿时慌了,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顾形象地扯着皇上的衣襟哀求道:“皇上,不可以啊,那是臣妾怀胎十月经历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啊,皇上……”
闻人殇看了一眼雨菲,眼神阴暗不定,最后开口说道:“祖宗的礼法不可废,来人!即日起小皇子抱到内务司抚养,不得与皇后私下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