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亮原以为这样的大日子,自家主子怎么也不会睡的太踏实,早早的就会起来,于是原本压根没打算叫胤祥。
可是眼看着天色渐亮了,胤祥还是没有起身的意思,海亮不得已才凑了过去,隔着床帐子先是轻轻的叫了两声,“爷,该起了。”可里面丝毫没有反应。海亮知道再等下去就要耽误事儿了,只好硬着头皮提高了嗓门,“十三爷,该起了!”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嗓子打断了自家主子的美梦。
所以当胤祥黑着脸坐在床边由着海亮给自己张罗洗漱穿戴的时候,海亮总时不时的感到身上一冷,但他没多想,依旧尽职的提醒着胤祥,“爷,您可得赶紧的了。用了早膳,您就要去皇上跟前儿行礼,礼部已经有人在外头候着了。因为咱们娘娘不在的早,皇上恩准了爷您在御前行礼之后拜殿。然后咱们就要赶着往马尔汉大人府里去了,宴席的事情您不必操心,长吏已经安排的妥妥帖帖。您只要……”
“你还有完没完了?”胤祥冷着面孔听了半天,实在烦了,干脆抬脚踢开了海亮,自己蹬上靴子起身。“爷的好梦让你给搅和了,也今天的好日子你也想给搅和了不成?怎么一点眼力价儿都没有?”
海亮没想到这样的日子里自家主子还有工夫犯起床气,忙皮着脸笑了又凑了上来。“我的爷,您什么的样的好梦能比的上眼前这件好事儿啊?再又几个时辰,念声小姐和您躺在一张床上了,您琢磨着,那得是什么样的?您再想想您那梦还算什么呀。”海亮一边儿说着,一边帮着胤祥往身上套那一件件的礼服。
胤祥听了海亮这几句话,不由得笑着啐了他一口,“兔崽子,就知道满嘴胡嗪。你懂得还不少!”
“奴才那不是想着以后还要讨福晋的喜欢,所以什么都要操心学一点儿吗。”海亮一脸的狗腿像。
胤祥伸手在海亮的脑袋上撸了一把,“等着,你赶明儿个可要把这话和福晋说了去,看看她会怎么好好赏你。”
海亮躲开胤祥又伸过来的手,“奴才也就是说说罢了。要是真让念声小姐知道这话,都不用她动手,就是她身边的那位姐姐就管撕了奴才这张嘴。”
主仆二人间的笑闹足足持续到了胤祥去给康熙行礼的路上。
由于后宫无后,所以陪着康熙在殿上受礼的是贵妃佟佳氏。
皇家婚礼更重礼仪规矩,故而多不似百姓家中亲密,纵然康熙并不喜欢这些让亲情显得薄凉的繁文缛节,但规矩这种事情,很多时候就连天子都觉得无能为力。
原本礼部官员引导着胤祥在御驾前三跪九叩之后,又向贵妃行过礼,皇帝嘱咐皇子几句,这便是完成了。
可当胤祥在康熙叮嘱之后,正要再行礼退出去的工夫,却被皇帝给拦下了。
康熙打量着自己的儿子,本就正当少年时英气勃发,一番修饰之后更显器宇轩昂,颇有皇家风仪,不禁越发欣慰,“尔今此去,迎娶新妇,上承宗庙,下延荫嗣。成家立室,累加担当,遇事勤思,遇人慎言。不负朕望,可堪精进。”
胤祥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跪了下去,“儿臣此去,迎娶新妇,上奉孝悌,又尊礼教。成家于己,立业报国,圣人教诲,铭记于心。不敢有忘,唯有兢兢。”言罢长揖在地。
倒是一旁的贵妃佟佳氏看的听的有些迷糊,皇帝怎么突然不按礼法行事,而是说了这么些让人听了似是而非的话。但见胤祥长揖不起,贵妃还是少不得守着规矩笑了道,“今天是十三贝勒和十四贝勒的好日子,皇上自然高兴。叮嘱几句是孩子们的福气,可是皇上也不能偏心啊,咱们十四阿哥还等着给皇上行礼呢。”
经贵妃娘娘一提醒,大家才醒过神来,今天可不仅仅是十三阿哥娶亲,还有永和宫的十四阿哥呢。
康熙丝毫不介意佟佳氏的话,又和胤祥玩笑了几句,“你那福晋是也是个有脾气的。快起来吧,要是让她知道朕让你跪了这么久,岂不是要说朕这个做公爹耽搁了她的良辰吉时?”
胤祥笑着连说“不敢。”才起身退了出去,和胤禵擦肩而过的功夫,胤祥隐约听见胤禵嘀咕一句什么,不过声音太小,又各有心思,匆匆而过竟是没有听分明了。
胤祥生母敏妃早逝,按理胤祥可以去抚育过他的永和宫和德妃行礼后出宫迎亲,或者直接出宫,但康熙特旨,言明准许胤祥拜殿,以告慰其母在天之灵,这在宫中倒是少见的恩典。
虽说是拜殿,但多少有些尴尬之处在于敏妃临终前,康熙下旨册封其妃位,没过几个时辰敏妃就去了,真正的圣旨是其身故之后才下的,所以若是细论起来并没可供追思之所。好在敏妃去了之后,她生前所居的永寿宫也没有什么人住,正殿一直都是锁着的,当皇帝的旨意一下来,德妃就奏请了贵妃,让人开了正殿,内外打扫布置。等着胤祥奉旨前来的时候,永寿宫上下竟比寻常宫室更显整洁雍容些。
可惜终究斯人已逝,后人追思也多是聊以自慰而已。胤祥并不想把自己的心绪过多的暴露在众人眼前,所以这次的拜谒不过是走走过场,一切按照礼部拟定的章程,一步步做下来便是。只有海亮瞧见自家主子的眼角有些浸润,但很快就被胤祥不着痕迹的掩去了。
马尔汉府里早就迎进了女官,命妇,由马尔汉夫人带了人亲自在花厅招呼。只等胤祥出宫,有信来说总管大臣已率属官二十人蟒服,护军四十名至福晋第奉迎,才让人撤了茶点,引了这些赞事命妇来到念声小院儿里。
在众人的赞贺声中,兆佳念声穿起了贝勒福晋的吉服,马尔汉夫人亲手为女儿戴上朝珠,整理服饰后,才把那上衔红宝石,饰东珠十颗,镂金三层的皇子福晋朝冠稳稳的戴在了自己女儿的头上。
一旁有和马尔汉家相熟的命妇见了,不免讨喜凑趣的对着念声夸赞一番。这个说:“大人和夫人真是好福气,生得如此美若天仙的小姐,和十三爷堪称是天作之合,难怪连皇上对咱们十三福晋都是另眼相看呢。”
那边就有人马上接口道:“可不是吗,四九城里有谁不知道,兆佳氏的七小姐,生的是赛过凝脂的肤,含笑弯弯的眼,无人不称道的好规矩。若不是早早的被万岁爷相看好了,留给十三爷,只怕提亲的人早就要踏破门槛了。”
念声听着这些奉承话,只觉得自己牙都要酸倒了,但面上依旧是一副恰到好处的笑容,三分欢喜,三分稳重,还有四分新娘子的娇羞,时不时的就微微了低了头去,让人越发觉得这孩子可爱懂事。
众人为着念声母女说笑了一会儿子,有人传话,说迎亲队伍已经进了巷子。
命妇们便先退了出去,往前厅里去。念声则在挂蟾的搀扶下,跟着自己额娘往正院去,向马尔汉行家礼拜别。
马尔汉早一步得了消息,换好了朝服在正院等着,可真的看见自己的掌上明珠踩着花盆底,身着吉服,头上金冠灿灿的出现在正院门口的时候,马尔汉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马尔汉妻妾众多,先后为他生育了七女一子,念声是他最小的女儿,不仅是嫡出,又有带子兴家的命格,更是聪颖过人。马尔汉得女之时只当此生没有得子的福分了,所以对念声格外爱重,经常带在身边,更是当做儿子一般教导,自幼就请了西席教授,准许管家理事,甚至想过为她招婿入赘,等他夫妇二人百年之后也好有人供奉香火,不至凄凉。
就是他心心念念捧在手心里的小七,居然眼看着就要嫁人离家了,他这个做阿玛的才算是第一次体会到了送女出阁的心酸。
“小姐,老爷好像偷偷抹眼泪呢。”挂蟾眼尖,老远就瞧见自家老爷的举动,凑在念声耳边小声道。
念声眼前有珠穗遮挡,还要注意着脚下的马蹄形花盆底,听见挂蟾说才抬眼看了一眼,“你只装作没看见便是,不许多话。阿玛他最要面子,让人家知道他因为女儿出嫁还哭了,指不定回头要怎么懊恼呢。”
挂蟾偷偷吐了吐舌头,只当没什么也没发生过,扶稳了念声往里走。
等着念声真的走到自己阿玛跟前的时候,马尔汉已经整理好了情绪,正襟危坐在堂上,见她们进来,也只招呼了夫人过来与他同坐受礼。
念声在挂蟾的扶持下,跪了下去,肃拜之后,朗声道:“女儿拜别阿玛,额娘。今日一去,恐难再侍奉在侧,承欢之期亦不可知。还望阿玛,额娘多多珍重,好好将养,勿要以女儿为念。”
刚刚还不觉得如何的马尔汉夫人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一条帕子掩面,嘤嘤啼啼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