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了。天气仿佛一夜之间就冷了下来，外婆已经找出薄棉袄让宋词换上。
老人一到冬天就格外怕冷，外婆也一样。她本来就长得挺福气的，加上穿得很多，整个人就像一只笨笨的大熊猫。
也许是前几天感冒了，这几天外婆一直在咳嗽。
起初只是淡淡地咳，若有若无。宋词几次叫外婆去医院拿点药，外婆一直敷衍她说好好好，却一直没有去。后来宋词再说，外婆就说：“你知道医院是什么地方？没病也给你看出几分病来。我不就偶尔咳嗽了几下吗？就是个风寒感冒，过几天就好了，不碍事的。哪用得着上医院？”
说着话，她又想咳嗽了，却还故意隐忍，拼命憋着，到底是没憋住，咳嗽还是从胸腔喷薄而出。
宋词一边慌忙给她拍着背，一边说：“外婆，您也真是的。您知道吗？这世上就只有两样东西不能隐忍。一样是爱，另一样是咳嗽。”
外婆听了一笑，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她一边咳嗽一边说：“丫头，哪里学到的歪理哟？你妈让你书看多了吧！都成书虫了。”
“外婆，我告诉你，以后呀，你想咳的时候就放心咳。你咳一声，那是我在想你。你咳两声，那是我妈妈在想你。你要是连续咳三声，那才是生病了。这也是书上的定律，信不信就由你啦！”
“这么说，要是我不咳嗽，还没人想我了？”外婆看着俏皮的宋词，忍不住想逗逗她。
“是这样的。”宋词眨着眼睛说。
说着话，外婆突然又接连咳嗽了很多声。咳完后，外婆说：“丫头，这回外婆生病了吧？”
宋词慌忙否认：“没有啊！你刚才咳的，可以分成很多个一声，那是因为我想了你很多次。也可以分成很多个两声，那是因为我妈妈想了你很多次。”
“我没工夫跟你扯皮了。我还得到爆竹厂去。”外婆又披了一件灰色的大衣，就往外走。
那件灰色的大衣宋词记得很清楚，还是妈妈淘汰下来的呢，想不到外婆还一直物尽其用。
“外婆，不去行吗？天这么冷，再说你还在咳嗽。”宋词央求外婆。
“不去可不行，现在年关快到了，爆竹厂也就这几个月生意好点，还有事可做。要是等到开春，我可真的只能待在家里做做饭了。”外婆还是拉开了门。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宋词说。
“你？”外婆回过头来，看着宋词，“宋词，这活儿不是你干的。你看看你的手，多白嫩哪！这手将来是要写诗的，是要画画的，不是用来插引线的。孩子，你妈以前怎么教你的，现在我还怎么教你。”
宋词看着外婆在寒风里消失的身影，有一种很心疼的感觉。如果外婆知道妈妈这么久都杳无音信，她受得了这个打击吗？
正想着，五外婆朝她家来了。
“小词，看见我家虎子了吗？”五外婆问。
“我这一整天都没见着他。怎么啦？难道又到李志明家上网去了？”宋词问。
她最怕的就是虎子跟着李志明会变成一个小网虫。
“应该不会。这好多天我都让你五外公盯着，不让去李家呢！那个什么网络游戏挺害人的，我知道。我还以为他来你家了呢！”五外婆说。
“那就再去找找吧！”宋词说，“我也帮您找找看。也许他是贪玩，去哪里玩去了。”
“虎子！虎子！”五外婆说着，就往村里去了。
虎子昨天还哭着跟她说想妈妈：“漂亮姐姐，我想妈妈了。我晚上做梦梦见她，她说她不要我了。”
他的眼泪一颗颗又大又圆，顺着桃子一样毛茸茸的小脸蛋往下流，让宋词看得心里濡湿濡湿的。为了安慰他，她就用白纸给他装订了一个画本，还牵着他的小手到村东头的小商店里给他买了一盒彩色画笔。回家的时候，遇上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卖糖葫芦的货郎，虎子看着那些红艳艳的糖葫芦眼睛一眨不眨。宋词只好又掏出五毛钱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
虎子吃得口水直往下淌。宋词看了直笑他，说要把他的小贪吃样画下来，下次等他妈妈回来了拿给他妈妈看。
虎子不干，为了不让宋词把他的小贪吃样儿画下来给妈妈看，他急忙把糖葫芦塞到宋词手里：“漂亮姐姐，真好吃！你也来尝尝。”
宋词可不吃他的糖衣炮弹。不过宋词答应他，要是他一直乖乖的，听爷爷奶奶的话，宋词就不画了。
这会儿，虎子说不定自己一个人跑到清水河边去画画了。宋词想着，就朝清水河边走去了。
清水河边静静的，河水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流着，却是一派冬天的萧条景象，连鸟都找不到一只。
瑟瑟的风吹着，宋词觉得心里也有一股凉意。这么冷的天，虎子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清水河边来呢？看来，宋词也开始犯糊涂了。
也许五外婆已经在别处找到虎子了吧！宋词想。
想着虎子那毛茸茸的小脸蛋儿，想着他一口一个甜甜的“漂亮姐姐”，宋词又觉得心里有了一股暖意。
宋词做好了饭，坐在家里等外婆回来一起吃。可是饭都快凉了，依然不见外婆的身影。
这是怎么啦？现在天气冷，宋词一向是按照固定的时间开始做饭的。外婆也很守时，天刚刚黑，她就准时到家了，从不让宋词多等。
“虎子！虎子！”隐约传来焦急寻找的声音。
宋词心里一惊：难道虎子还没找到？
外婆挟着一股寒风推开门走进来：“宋词，你自己先吃饭吧！我还有事要出去。”说着，她到房间里拿了手电筒就往外走。
“外婆，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吃了饭再走吧！”宋词说。
“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哟！”外婆说，“对了，你今天一直没见着虎子？”
果然没有找到虎子！
宋词觉得自己的心一直往下沉，迅速沉到了最底部：“我今天一直没看到虎子。你是要出去找虎子吗？”
外婆叹了一口气：“你五外公五外婆都快急疯了。村里好多人都在帮着找。”
“我也要去。”宋词拉开门，说，“我也要去找虎子。”
外面的寒风呼呼地刮。宋词感觉不到冷。似乎外婆也感觉不到。
“虎子！虎子！虎子！”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一声串着一声，无不带着焦虑、疼痛。
本该宁静的夜晚，此刻变得如此焦虑。为了一个突然失踪的孩子，人们焦急地奔走在黑暗和寒冷中。夜的黑暗和风的寒冷掩盖不了一颗颗焦虑的心。
是的，这个突然失踪的孩子，他和上次离家出走的李雅有着本质的区别。至少李雅是有意而为之，她是个初中生了，有一定的辨别能力。而虎子呢，虎子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他根本不可能自己离家出走的！
外婆看到对面有手电筒的光线就要问：“找到了吗？找到虎子了吗？”她的声音带着强烈的期盼，然而，她不得不一次次地失望。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咳！咳！咳咳咳······”外婆剧烈地咳嗽起来。
“外婆！”宋词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要不，您先回去，我再跟着他们找找？说不定就能找回来了，没事的。”
“不行！”外婆固执地说，“虎子多可爱的孩子，找不到他，我在家里待着也不安心。”
说完，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虎子，你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黑暗里突然传来两位老人的哭泣。仔细一听，竟然是五外婆和五外公。
“我说，都怪我。这段日子总生什么病哟！要不是我总生病，你也不会为了陪我去医院拿药而把虎子一个人丢在家里了······”是五外公的声音。
“老头子，不怪你。会找回来的。咱们虎子那么聪明，他会回来的······”是五外婆在安慰五外公。
两个老人边哭边说，却不知道后面还有两个人宋词和外婆，也一直在跟着流泪。
“咳咳咳！”外婆的咳嗽声惊醒了两位哭泣的老人。
“哎呀！是小词和她外婆！”五外婆抹着泪说。
“五哥，五嫂！回去吧！五哥的身体经不起折腾呀！要是老毛病复发了，就不好办了。”外婆劝道。
“对呀，先回去吧！回家看看其他人那里的情况再说。”宋词也跟着劝。她还想对外婆说：“你就会说别人，怕别人老毛病复发，那你自己呢？你还在不停地咳呢！”
她心疼外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