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年轻的夫妇是在一个傍晚时分突然来到元舞家的。
“你们找谁?”元舞打开门,看见这对风尘仆仆穿着邋遢的男女问。
其实一打开门,这对男女闯入元舞的视线,她就有点后悔了。最近电视里到处在播放入室抢劫的案例,自己怎么这么没有警惕心呢?
她急着要关门,男人却上前一步,着急地问:“小姑娘,请问,这里是元大生先生家吗?我找他有事,我们是从宜城过来的。”
“宜城?”元舞问。
爸爸在客厅里问:“谁呀?”
“爸!”元舞回过头去,大声回答,“是从宜城来的客人。”
“从宜城来的客人?”爸爸妈妈一听这话,都惊喜地叫道:“快让他们进来!”
面容憔悴的男女一进门,就先给爸爸妈妈深深鞠了一躬。
“哎呀!”妈妈慌得急忙伸出手去扶他们,“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那个女人的泪珠滚滚而来:“两年前,我们可爱的女儿毛毛在乡下奶奶家走失,从此再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不管你们收养的那个孩子是不是我们的女儿,我都得先替那个孩子谢谢你们!”
“是的。即使她不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也希望,我们失踪的女儿也能被好心人家收养,有个好归宿······”男人扶着瘦弱的妻子,满怀希望地说。
爸爸本来预备安排这对夫妻在城里歇息一晚,第二天再去奶奶家见毛毛,但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女人说:“我想毛毛,想了七百六十一天了,我一分钟都不想再等下去了······”她说着又要流泪,慌得妈妈急忙找来纸巾给她擦。
男人也说:“这两年多,我和毛毛妈妈为了寻找孩子,把家里的房子也卖了,可以说走遍了五湖四海······孩子的奶奶老是觉着是自己弄丢了孩子,非常自责,一年前郁郁而终。她老人家临终前是叫着毛毛的名字而去的······所以,我非常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们迫切的心情······”
妈妈陪着女人流泪,一边给胡红阿姨打了个电话。胡红阿姨一听,觉得还是慎重为宜,急忙跑到元舞家来,仔细询问了这对夫妇失踪的女儿毛毛的一些情况,又问他们可有毛毛的照片。
女人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一层又一层,才拿出一张照片:“这个,是毛毛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我怕弄丢了,会连这最后的念想都没有了,所以一直把它带在身上。”
大家都围上去看那张照片。照片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大约五六岁的样子,扎着马尾辫,在阳光下飞奔。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盛开在她的周围。照片上的女孩面容模糊,有点像小毛毛,又有点不像。
“只有这一张照片吗?”胡红阿姨问。
“以前有不少张照片,都是毛毛妈妈,每次想孩子时就拿出毛毛的照片来,看着照片就哭。眼泪都把那些照片浸湿了,久了,照片都变模糊了。只留下这一张还算清晰的。”男人解释说。
“明天再去见孩子吧!”胡红阿姨说,“这么晚了,路况不好。明天我陪你们一起去。”
“她是我的孩子吗?我想见我的孩子!”女人问,“你们都见了她的照片了,谁告诉我那个小女孩是不是我的孩子?是不是我的毛毛?”
她的焦急和期待都写在脸上。
也许,这几年寻找女儿的艰难过程让她经历了太多失望,她明显显得比同龄的女人要老很多。
谁也不忍心回答她。
胡红阿姨最终还是说服这对男女留宿一晚,天亮后再去乡下奶奶家看望孩子。她给他们找了家便宜的小旅馆,然后带着他们走了。
元舞缠着爸爸要跟学校请一天假,一起回奶奶家。她很希望看到小毛毛能够回到自己的家,回到爱自己的爸爸妈妈身边。爸爸本来不同意的,最后不知为什么,却又主动给Miss张打了个电话,替元舞请假。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大家就出发了。
“月晓公公,叭根烟筒,担担水桶,走到宣风。宣风一勺盐,咸到窑前;窑前一瓢水,撒到金瑞。少娘一声喊,赶到床前;床前一根秆,昂到一戳卵······”
是那个男人,他用乡音唱起了这首童谣。
“这首童谣,是我母亲教给我的。我母亲后来又教会了毛毛唱······”
女人则一直不说话,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睛望着车窗外,却又非常地不安,目光一直飘忽不定。
“你紧张吗?”男人握着女人的手问。
“我是害怕。”女人说,“我害怕又是一场空。”
男人更紧地握住了女人的手。
此刻,在男人和女人的眼里,窗外春天的美景都是可以忽略的。因为他们心里,只有他们已经失踪两年的女儿,以及即将见到的那个不能确定是不是他们女儿的小女孩毛毛。
终于到了。
一下车,元舞就看见,在奶奶的菜园子里,小小的毛毛正欢快地帮奶奶摘菜。她在菜地里跑来跑去,瘸腿跑虽然不太方便,可是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快乐。
女人把脸别了过去。
男人摇着头说:“不用看了,肯定不是。我们的女儿,她是一个健康的女孩子,她绝对不会这样一瘸一拐地走路。”
是的,他们是失望的。
可是那个在菜地里奔跑的瘸腿女孩,眼尖地看见了他们。她从菜地里跑过来,跑向元舞他们:“姐姐!你怎么来啦?”
元舞张开双臂迎向毛毛的瞬间,分明看见男人和女人同时一怔。
“毛毛!”他们异口同声地大叫道。
男人恍惚着向毛毛走去,女人则热泪长流,几乎就要晕倒在地。还好,一直站在她旁边的妈妈和胡红阿姨及时扶住了她。
毛毛也呆呆地停下,站在原地不动。她看着走向自己的男人,又望望被人搀扶的女人,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向毛毛伸出双手:“毛毛!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毛毛被他吓坏了,跑向菜地里的奶奶:“奶奶,我怕!”
奶奶伸出手护住她:“不怕,毛毛。奶奶在你身边呢!”
“毛毛!我是爸爸呀!我是爸爸呀!你不记得我了吗?”男人悲怆地叫道。
“月晓公公,叭根烟筒,担担水桶,走到宣风。宣风一勺盐,咸到窑前;窑前一瓢水,撒到金瑞。”
他又唱起了这首童谣。
“少娘一声喊,赶到床前;床前一根秆,昂到一戳卵······”
是毛毛,是毛毛和他一起唱起了童谣。
“毛毛!”他叫道。
毛毛从奶奶怀里挣脱出来,扑向男人怀里。
血缘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一个张开的怀抱,妥帖安稳的怀抱,化解了毛毛之前所有的害怕和不安。
但愿这个怀抱,日后也能给她遮挡风雨。
春日的阳光,明媚无比地照在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花的馨香从四面八方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