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周全山一走进医院,元舞就觉得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医院就是奇怪,无论有多少人,多么热闹,那股无形中透出来的阴森与寒凉之气,永远让人感觉浑身不自在。
周全山在医院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门口停住,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元舞说:“就是这里。”
他推开门,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受惊似的缩在雪白的床单里,正睁着一双怯生生的眼睛望着进来的这两个少年。
那怯生生的眼神,一下子让元舞心里涌起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怜惜之情。好像她面对的不是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孩子,她面对的是自己的亲弟弟、亲妹妹。
孩子的头发很短,元舞还不知道他(她)是男孩还是女孩。她走上前,摸了摸孩子的短发,柔声问:“小家伙,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看着元舞,不说话。
“你别问了,她一直这样,谁问也不说话。”
“怎么会呢?难道有生理残疾?”
“没有。听说很正常,就是不爱说话。昨天胡红阿姨来时,问了她半晌,愣是连半个字都没说。”
周全山正和元舞解释,冷不防孩子怯怯地开口说话了:“我······我叫毛毛。”
毛毛?那肯定是小名。光从这小名还是听不出是男是女。
“姐姐问的是,你在幼儿园上学用的是什么名字呀?幼儿园的阿姨不是叫你毛毛吧?”元舞再问。
“幼儿园?”毛毛的眼神亮了,又暗了,“我想上幼儿园。”
这么大的孩子了,还没上幼儿园吗?不过也不难理解,现在的学前教育比义务教育要贵多了,说不定孩子家里是太穷了点,上不起幼儿园。有这个可能。
元舞和周全山默默对视了一眼。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这一点。
“你爸爸妈妈呢?他们怎么没来陪你?”周全山问。
“我······”毛毛哇哇大哭起来,“我不要他们陪······我想回家······”
“哎哎哎!”元舞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很有可能是被自己的妈妈给撞伤的,她现在在医院里受罪,和妈妈有着摆脱不掉的关系!而妈妈又是为了送自己去上学把孩子撞伤的,也就是说,这孩子现在不能好好待在自己家里,和自己也有关系!
“不哭了哦。毛毛,告诉姐姐,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姐姐,我是女孩。可他们老是把我头发剪得好短好短。”毛毛委屈地说。
“没关系。姐姐小时候,头发也和你一样短呢!大家都叫我假小子。”这是元舞今天撒的第三个谎。其实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她的记忆一直从七岁以后才开始,那时候奶奶的菜园子一直是青翠欲滴,元舞记忆最深的就是那些绿,她的童年,好像因为跟着奶奶,因为那个菜园子,一直都那么生机勃勃。
有些孩子四五岁就开始有了记忆。元舞曾经和李六六讨论过这个问题,说自己对于七岁以前的什么事儿都记不清楚,一片模糊。李六六很不以为然地嘲笑过她,说她智商肯定一般。可是事实是,元舞学习好得不得了。李六六又举证说,学习好可能是因为勤奋的原因,和智商没有很大关系,没听说过吗?天才=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 百分之一的聪明。
元舞说不过她,也不再争辩。她知道,李六六无论嘴上怎么说,心里对自己还是很佩服的。只是她从来不愿承认罢了。
现在,这个五六岁的叫毛毛的女孩,让元舞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我想回家······”毛毛还是哭。
“哎呀!别哭了,别哭了!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元舞安慰她说。
“我不想听。我想回家······”
“那······毛毛快点好起来吧!等毛毛的伤好了,就能很快回家了。”
“骗人的!每次大家都这么跟我说,每次我出院后还是回不了家。”
“每次?”元舞一愣。
“你说什么每次?”周全山也一愣。
“每次他们把我送到医院来就走了。”毛毛说。
“他们是谁?你爸爸妈妈吗?”周全山接着问。
周全山焦急的表情明显让毛毛害怕了。无论他如何再问,她都紧闭着嘴巴,什么也不说了。
“哎!男生这么急性子干什么?”元舞推开周全山,“你吓着她了,还是我来。”
她又柔声问:“毛毛,跟姐姐说说话吧!有什么想和姐姐说的吗?”
毛毛紧盯着她,看得出放松了点警惕,但还是不说话。
“姐姐跳个舞给你看吧!”眼看事情再无任何进展,元舞突然说。
她就在那窄小的病房里跳了起来,一边跳一边说:“知道姐姐跳的什么舞吗?《月亮仙子》!毛毛会不会唱月亮的歌?给姐姐伴个奏啊!”
也许元舞那美妙的舞姿让毛毛放松了,她突然开口唱起了童谣:“月晓公公,叭根烟筒,担担水桶,走到宣风。宣风一勺盐,咸到窑前;窑前一瓢水,撒到金瑞。少娘一声喊,赶到床前;床前一根秆,昂到一戳卵······”
毛毛唱这首童谣时,用的是普通话,但又明显还有一点外地乡音夹杂在里面。
元舞惊讶地都快忘记继续跳下去了:“毛毛,你可真棒!你可真棒!”
“姐姐,我想回家!”
“那你告诉姐姐,你家在哪儿啊?”元舞蹲在病床前问。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毛毛却只知道反反复复说着这四个字了。
元舞又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短发。
护士小姐进来了,给孩子换药水。
一有外人进来,毛毛立即又闭上了小嘴。
毛毛受伤的部位是左腿,元舞担心地问:“护士,她这伤没什么大碍吧?”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这种小伤只要注意休养,以后会没事的。”
听到护士这么说,元舞的心才稍稍放下来。
时间不早了,元舞和周全山得回学校了。
不知为什么,走出那间小小的病房,元舞竟有一丝不舍。
她回过头去,看着那个怯怯的女孩毛毛,对着她,挤出一些笑容来。可是她又分明看见,这个叫毛毛的女孩,眼里含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