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记起小米鸭这件事情,季幽同薄亦光的反应不一。
季幽喜上眉梢,薄亦光印堂发黑,我有点懵懂。
第二天破天荒的,我去堵季幽的时候他竟然还在。冷面郎君依然冷面,不急不缓的用过早饭后,带着童子出了门,临到门前,突然回过头来白我一眼:“我同薄亦光有话讲,他可在你车里?”
“大概是吧……”
“大概什么?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拖泥带水!”又白我一眼,好吧,有白眼总强过视而不见,“今日我坐你的车,你去我车里!”说完冷面郎君施施然走了。
我想了一回,觉得比起前几日来,今日季幽对我的态度算是有很大改善,便喜滋滋的上了他的车。
季幽的车就好似他的人一般,素雅干净,熏着淡淡的檀香,让人无比心安。看见塌前案几上有一卷画轴,我一点点展开。画的是一幅幅场景,不下十几篇。
我从头开始看。第一副,一个少女站在车辕上指挥着几队人马互相厮杀,边上一辆破损的车外,一个少年跌坐在地。少女身后另一辆车上,有个少年掀开车帘观战。远处一座高城巍峨。
第二副,还是那三人,那少女愁眉苦脸托着下巴同其中一个少年在下棋,那对弈的少年一脸坏笑,正拿了张画了乌龟的纸条往那少女头上贴,旁边软塌上斜斜歪了个少年,一本书掩了嘴角,只笑着看她。
第三幅,少女拉着一个少年,躲在一丛花草之后,远处是另一个少年焦急寻找的背影,手里拿着一只断了线的纸鸢。
第四幅,三人出游,路边花开遍野杨柳垂岸,三人皆是平民打扮,驾着一辆小小无棚车,一个少年在前面扬鞭赶马,偷偷朝后张望,另一个少年同那少女背靠背坐在车上,同那扬鞭的少年谈笑风生,可两人撑在车上的手却悄悄握在一处……
看到这里,我明白这是季幽的回忆,是季幽同“我”同薄亦光三人的回忆,心底里一根细小的弦,似被轻轻拨动了下,酥酥麻麻。
后面俱是一些生活场景,薄亦光多是在欺负“我”,季幽则多是将“我”护在身后微微的笑,同今时今日竟如此相似。渐渐的,画里面只剩了两个人,再也不见薄亦光踪迹,直到一幅图上,薄亦光同季幽各自牵着一匹马,在众少年的簇拥下往赛场而去,远处的“我”手里拿着几卷卷轴,正在读其中一卷。
我想起那日季辞在宴上所说的话,想必这就是薄亦光同季幽赛诗赛马的那日。
这时,车子缓缓停下,我还没问发生了什么事,季幽便上来了。
他若无其事的坐到塌上,替自己倒了杯水,见我正捧着那卷画轴,也不言语,歪在靠枕上,兀自看起书来。
车子摇摇晃晃又动起来,我生怕他想起我来赶我下车,足足僵硬了一刻钟有余,后来发现他根本没那个意思,才松弛下来。
他真好看,季幽神色淡然的时候,自有一股清流之意散发出来,犹如山间清泉般沁人心肺,让人忍不住想去搅动出些波澜。
我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子山,你书拿倒了。”
他翻过一页,半晌才说:“你这招用老了。”
肯理我!我打蛇上棍缠上去:“子山,你去跟薄亦光聊了点啥?”
“嗯……跟他说以后你归他了。”他淡淡道。
“什么?”我急道,“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把我就这么随随便便就送人了!我又不是东西!”
他飘我一眼,看得我心肝一颤,那个,那个眼神怎么那么勾人:“恩,你的确不是东西。”
我噎了噎。
他又翻过一页,淡淡地:“那或者不把你送他也行。”
“嗯?”我看他。
他合上书,随手一放,坐起身些,伸手拽我的衣带:“魅生,总有一天你会都想起来的。如果到时候陪着你的不是我,你会怎么样?”
我盯着他凑近的脸,有点犯傻,今天他真是待我太好了,是因为昨天那只小米鸭?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你?”
他的脸近在咫尺:“那你答应我从此再也不理薄亦光!”
车子猛的一颠,好像是车轱辘卡到了一块石头。我颤了一下,案几上的画轴骨骨碌碌跌落在地滚到我脚边,我瞥眼看去,恰好看到那副光幽赛马图。
忽然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晃入我脑海,我仿若看见薄亦光红着脸兴奋异常的从马上跳下来,意气风发的牵过“我”的手道:“我赢了!瑶华!哪个说季辞才是不世出的诸侯俊才!我比他强,我诗词文章都不比他差,箭术马术却比他强!你说你喜欢的人定是当世人杰,我一定会成为最强的那一个!将来嫁给我吧!”
说完,不待“我”回答,便拉着“我”冲着那些围拢来的少年笑:“我赢了,瑶华会嫁给我,瑶华会做我娘子的!”
“我”冷冷从他手中抽出手来,冲着薄亦光道:“薄亦光,我不喜欢你,亦不会嫁给你。季辞若是最强的,他护着我,若他不是最强的,我护着他!”
然后我看见一双受伤的眼睛,那么定定的望着我,望着我,仿佛试图望进我心里去一般。
我回过神,呆呆抬起头来,莫名心疼。
再也不理薄亦光,再也不理?
那被拒绝的少年受伤的眼,犹如一根针一般扎入我的心。那是因我受的伤么?我、我要再伤他一次?
“子山……”我喃喃着出口,只觉得脑袋仿佛要裂开一般,从脑门处一股暖流直冲而下,终于决堤而出,血沿着人中滴滴答答往下流。
季幽惊呼一声抱住我,急急喊人,模模糊糊间,我似乎听见他在我耳边痛苦的低喃:“你舍不得么,这回你竟喜欢了他么?”
我喜欢了他么?我在闭上眼的一瞬间想,原来,我竟是喜欢了他的……
梦里不知身是客,我似一缕幽魂一般在各种场景中穿梭,忽而是师父的脸,忽而是季幽的脸,忽而是瑶华,不,那或许是我的脸……那是谁的背影,为何在抽泣……这又是谁抱着我,在瑟瑟发抖……那什么人?他身下的是谁?……是谁,是谁在唤我?……我如走马观花般穿梭而来又穿梭而去,寻不到一个出口。
“瑶华,你个猪头,那是我刚扎的纸鸢!”
“小华,别怕,有我在,别怕……”
“瑶华……瑶华……”
“小华,别喊,他房里有人……”
“你想看么,我挖出来给你……”
“疼么,我很疼……同你一起疼,我就会疼得轻些……”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忽的一个男人凑上前来,逼着我道:“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选谁?选谁?我选谁?!
我猛得睁开眼,大口大口喘着气,心痛好似刀剜,头昏昏沉沉,浑身酸疼,身上汗津津的仿佛被车轱辘碾过无数遍。
“你醒了!”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我只能转动眼珠去看,是薄亦光。
脚边微微一动,扑上来一个身影:“魅生……你觉得怎么样?”
看着季幽苍白蜡黄的脸,我虚弱的闭了闭眼,没事,我没事,我还活着,活着真好,见到你们,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