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萌萌远远地看到那个离开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清秀少女向她走来,自内而外有一种令人怜惜的疲惫和辛苦。关萌萌迎上去,默默地将她抱紧在怀里。疲倦已极的何闻笙松开手,小小的行李箱轻轻跌落在地上,她在关萌萌的怀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在学校旁边的咖啡屋里,关萌萌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支烟,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何闻笙。半掩在烟雾中的关萌萌,和平时那个爽朗的女孩判若两人,看上去有一种历经世事兵来将挡的成熟。双手捧着咖啡杯,何闻笙望着唯一的好朋友,所有的信任感在这一刻都凝聚到最高。
关萌萌听完她的叙述,笑了笑:“闻笙你吓死我了,原来只是钱的事而已。我还以为你得了绝症了。”
何闻笙低声道:“萌萌,什么才算是大事?”
关萌萌吐了个烟圈,神情略带惆怅:“是啊,没钱确实是件足够大的事。可是,闻笙,你应该知道,对女人尤其是漂亮些的女人来说,这件事是最容易解决的事了。”
何闻笙一呆。
关萌萌笑笑,在烟灰盘上摁熄了手中的香烟,直视着何闻笙:“闻笙,我相信无论是任何情况,你都不会看不起我。如果你乐意听,我愿意把我的事情讲给你听。”
何闻笙怔怔地望着她的脸,恍如梦中。
如果关萌萌的母亲没有做出一些错误的选择,或者她会像上海都会中无数小康之家的孩子一样,在中国最发达的城市里享受着幸福的家庭生活。但是关萌萌本来已经望得到结局的命运却在她九岁时永久地改变了。
九岁时关萌萌的母亲出差时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事实后来证明是她只是假借出差的名义去和大学时代的旧情人重续前缘。妻子死于偷情的丑闻让关父备受嘲笑,关萌萌的父亲在愤怒中把关萌萌丢在了山东的外祖父母家,很快地,和家中的小保姆再婚。
关萌萌在外祖父母家被寄养了一年,一年以后,关父的新婚妻子生下一名男婴。关萌萌更加没有重回那个家的必要。关萌萌的继母本来只是一个进城的打工妹,从未妄想过能得到如此美好结局,喜出望外之中,对关父言听计从,十足是贤妻良母。关父妻儿俱全,家庭美满,对关萌萌也便不再放在心上。
关萌萌在两个家中,都像是一件多余的物品。过了几年,长大了一些,去上海的中学寄宿,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逃离那两个落脚点。关父虽然不再教养这个女儿,却还存着一点做父亲的责任心,按时给她生活费而已。没有人管束的关萌萌过得很自由。
关萌萌在十四岁时交了第一个男友,戏剧学院表演系的一个男生。十四岁的女孩子,对待初恋有若疯狂。这个男生来自北京,正是因为他,关萌萌开始拼命地改掉自己的上海口音,学习北京方言。也正是他把关萌萌带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让关萌萌从此像中毒一样迷上了表演。
他们在半年以后分手,应该说是那个男生在半年以后甩掉了关萌萌。理由无他,一是倦了,二是关萌萌年纪太小,需要哄,他已厌倦。关萌萌和他疯闹一场之后,偷了父亲的钱,独自北上北京。
自此,和家里的关系算是彻底断绝。
在北京漂了一阵子,到处学表演,关萌萌吃了不少苦。从父亲那里拿的一点钱能维持多久?很快,关萌萌陷入窘境。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能干什么?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上一个男人,养了关萌萌两年,在关萌萌因为读书的关系要回上海以后,自然而然地成了过去式。现在的这个男人,是关萌萌回到上海以后新交的男友,姑且称之是男友吧。温州人,在沪经商,四十几岁,家中有原配夫人,有读中学的儿子。
何闻竹怔怔地盯着关萌萌。
关萌萌略带苍老之意地笑了笑:“你觉得我比你成熟是么?闻笙,成熟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何闻笙的大眼睛盯着她。
关萌萌失神地看着那双眼睛,就是小说里常常形容的那种水漾双眸吧?那么静,那么清澈。曾几何时,她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双眼睛,可是随着时间和世事,灰尘一点点堆积上来,早已旧貌难识。
关萌萌叹了一口气,拿走了何闻笙手中的咖啡杯:“闻笙,有些事情,只要开了个头,其实是不像你想得那么难的。”
她仰了仰头,仿佛是略带思索:“真得,并不是那么难的。生活本来就这样,很平常。”
关萌萌在宿舍里给何闻笙上妆。
她是此道高人,手法纯熟,素手纤纤来回飞舞,长枪短炮不断变换,看得何闻笙这等门外汉很有几分胆战心惊的意思。
关萌萌笑:“你先闭上眼睛好了,等我叫你睁开的时候再睁开。”
闻笙并没有闭很久。几乎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她听到关萌萌舒了一口气,给她耳垂上夹了一双长长的流苏耳饰,然后是一系列拧紧瓶盖的声音。
何闻笙睁开眼睛的刹那,在镜子里看到张精工描画后的美丽的脸,怔了一怔,这效果也未免太惊人。从不曾见过这样披着画皮的自己,何闻笙恍惚间有些陌生,心中油然而起的感觉竟然是,惊艳。
关萌萌看着镜子里的何闻笙,眼睛里闪动着沉沉的光影:“闻笙啊闻笙,你果然是落难的公主,随便收拾一下,就立刻打击得别人没法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