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深翻开了这个月的账本,头有些痛,这个月好像亏了……
旁边是烧得火红的炉子,可是却温暖不了他因为账本而冻成一坨的心。
两个熟客在谈论暮家酒坊的当家人暮明远,说是暮明远死得可惜了,以后再也喝不到他酿的酒了。又说暮家最后一批酒没有酿好,都酿成了醋,买家一同上门要债,最后将暮家的祖宅收了去,暮家老小最后只能流落在外。
谢春深平日并不在暮家酒坊进酒,也不认识暮明远,所以并没有什么感觉,只希望下个月的生意好一点,总是赊账的那几个客人少来几次。
他算完了帐,便立刻合上了那让他揪心的账本,揉揉抽痛的额头,往门外望了望,恰好看见一个穿着单薄的少年走进了对门的福泰酒楼。
没过多久那少年却被赶了出来,此刻正垂头丧气地站在街上,双脚因为冷而不停地跺。
谢春深摇摇头收回自己的目光,他想,若是自己恐怕也不会雇用这样一个单薄的少年。只怕那少年就算问遍了整条街,也找不到肯雇用他的铺子。
前些日子从曹家酒坊买的酒还能卖到月中,年前再去买四五坛,就足够挨到年后。
谢春深这样计划着,便听见带了些羞怯的声音:“请问,这里要不要雇伙计?”
谢春深没抬头,他甚至把已经算好了的账簿翻开准备再算一遍。
那个少年并没有走,他踌躇了一会儿才进了门,径直走向了柜台。谢春深余光看见那少年紧紧握成拳头的手,以及他破了个洞的薄布鞋。
“老板,请问这里雇不雇伙计?”
正在柜台里面整理的阿林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不再理他了。那少年脸都憋得通红,却并不退却,梗着脖子,声音也比原来大了些:“请问这里雇不雇伙计?”
阿林以为他已经走了,忽然听得这一声吼叫吓得差点坐到了地上。
“我又不是老板,你问我作甚!”阿林声音也大了许多,还瞪了那少年一眼。
那少年浑身一抖,忽然没了底气,小心翼翼问道:“小哥,那老板在哪里?”
阿林满肚子的气,恨不得给他两棒子,却是狠狠瞪了那少年一眼,不耐道:“老板在那儿呢!”
那少年急忙点头谢过阿林,然后忐忑地朝阿林指的方向看过去,先是看见了两个中年男人坐在火炉边喝酒,然后便看见坐在旁边的灰衣男子,那男子面前放着一本账簿,应该就是那小哥说的老板了。
男子额前的碎发挡住了左眼,看着有些奇怪,其他的倒还十分正常的。
少年有些胆怯,先前他到对面的福泰酒楼问需不需要伙计,结果被掌柜冷着脸赶了出来,他怕这家酒馆的老板也会那样对待自己。
可是他需要一份活计,不然明天他就会饿死。
“老板,请问你这里招不招伙计?”少年挺起了胸脯,仿佛他面前的不是一个酒馆的老板,而是他的岳父似的。
谢春深终于抬头,他看了那少年两眼,却并没有说话。
“老板,雇用我吧,我什么都能干的!”那少年急道。
谢春深的目光本来是停留在少年洗得泛白的布鞋上,听少年这样说便开口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都会干什么?”
少年咽了口唾沫,搜肠刮肚一般:“伙计做的活我都能做,我还会酿米酒,而且……而且我吃得少!”
谢春深看了看他瘦得跟麻杆似的手臂,还有单薄的小身板,心道,都瘦成这样了吃的能不少吗。
口中却道:“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雇用你,我这馆子小,可养不起闲人。”
那少年一时间却是找不到理由,他先前在东市的孙家米店做了两个月的伙计,做的都是搬米的活,前些天孙家米店的老板关了米店上京寻亲去了,于是他也失去了活计。要是说他能拿得出手的,大概只能是那点力气,可是那力气也并不是很大,所以便说不出口来。
谢春深见少年不说话,也并不为难他,只指了指从柜台后面探头出来的阿林道:“那是我这的伙计,平时干活很是麻利,要是你能有一样手艺比得过他,我就用你。”
少年回头看了看,心里却是有些打鼓,先前那柜台后的伙计凶神恶煞的,若要自己和他比试,心里是真真的害怕。
只是未等那少年说什么,阿林却不干了,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睥着谢春深,道:“老板你雇不起人也别用阿林我当借口啊,要是这人比不过我,还不心存记恨,你这不是那我当挡箭牌吗!”
那少年急忙摇手:“不会,我不会记恨小哥的!”
谁知阿林并不理他,又对谢春深道:“平时这酒馆里就我一个伙计,逢年过节的我忙得是脚打后脑勺啊,老板你雇不起人也就算了,给我涨点工钱也成啊,我阿林当真是个命苦的。”
谢春深和上账簿,唯一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眉挑了挑,愠道:“老板我哪里是雇不起人,这不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吗,再说阿林你可是把好刷子,这酒馆有你也足够足够的了。”
阿林撇了撇嘴,不屑道:“好好好,不是老板穷得雇不起伙计,是没有合用的伙计,是老板看重我阿林还不成吗。但是老板能不能给我涨点工钱,你看我现在已经十四了,再过两年也好娶亲了不是,总要攒点彩礼钱吧。”
“呦!阿林这是着急说媳妇儿了,你家老板可是还没娶亲呢,你着啥急?”这话却是那其中一个熟客说的,颇有些逗弄的意思。
谁知阿林并不羞赧,瞪了那熟客一眼,道:“怎么?我家老板一辈子不娶亲,我阿林还要陪他耗着不成,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欺负我这个可怜的,在这样我可就要在你们喝的酒里面放醋,酸死你们!”
“别别别!阿林你可不能做那等缺德的事,我们不说了还不成么?”另一个熟客忙道,倒像是真的害怕一般。
阿林哼了一声,这才转过头,道:“老板你倒是发个话,到底啥时候给我涨工钱,让我攒点彩礼钱?”
谢春深将头扭向别处,轻咳了两声,然后又对那少年道:“你有什么地方比阿林强,比不过他我可是不会用你的。”
眼前这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身材瘦削,手臂和肩膀的骨头几乎就要凸出来,只怕他没有什么能比得过阿林,这一点谢春深是知道的。
可是谢春深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所以他给这个少年一个机会,只是这个机会也许只是想证明他并不是一个坏人。
“我……我有一样比得过阿林哥!”那少年忽然握住拳头,声音也大了起来,大抵是破釜沉舟了。这样的神情有些像少年时候的谢春深,于是他便愣在那里。
而阿林听少年这样说,脸上虽未表现出什么,耳朵却竖了起来。
“我比阿林哥有力气。”
众人皆是一愣,接着都笑了起来。
“阿林啊,这小子胆子不小啊,竟然说比你有力气!”先前调侃阿林的熟客笑得酒都喷到了桌子上。
另一个熟客也是笑得直拍桌子,止住了笑便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谢春深只是微微牵了下嘴角,既不讥讽也不鄙夷:“那你说怎么比试?”
少年看了阿林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试探道:“要不掰腕子?”
阿林正眼都不瞧他一眼,撸了袖子便坐到了谢春深的对面。而酒馆里的两个熟客也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劝那少年道:“小伙子你还是换一个和阿林比吧,就你这小身板哪里能比得过阿林?”
少年有些犹豫,却摇了摇头,坐到了谢春深旁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到底能不能赢过阿林,那少年也是没有把握的,先前他不过是在米店干了两个月扛米的活,力气也不过比同龄的孩子大一些而已。
谢春深见那少年犹豫,便也不催促,只提醒道:“阿林虽然才十四岁,但是力气像头小牛一般,你要考虑好。”
阿林也对那少年笑了笑,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怎么,不敢和我比啦?”
少年皱着眉,也不知在想什么,原本已经收回去的手又伸到了阿林面前,挺起胸膛道:“比,怎么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