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并不知道在刚才那一段极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谢春深的脸色极为不好,而阿酒却仿佛是哭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知道谢春深现在一定是不好惹的,但阿林他更加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酒为什么走了。
于是阿林便也顾不上谢春深是否在生气,径直走到谢春深面前,仰着头问道:“老板,阿酒怎么走了?”
谢春深没看阿林,只是脸色极为不好,声音冷硬道:“阿酒以后也不会来酒馆了。”
阿林一听便急了,追问道:“为什么!”
谢春深看着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好像是终于平静了些,良久才道:“不来了就是不来了,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阿林一听更是生气,喊道:“谢春深你不讲理!”
这次谢春深终于低头看了阿林,仿佛一瞬间被阿林激怒了:“不讲理又怎样,谁说我一定要讲理!”
谢春深喊完便转身上了楼,留下怒不可遏的阿林和一头雾水的客人。
谢春深进了屋子便径自坐到了桌子旁,他仿佛整个人都丢了魂一般,在云里雾里找不到方向。
他这样坐了许久,连动也不动一下,仿佛是一个死人。
雪还在下,大有要下一整夜的意思,明早应该是白茫茫的世界,可是这些谢春深都不关心,甚至连窗子被风刮开了,雪飘进屋子里,他都不关心。他只是坐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都渐渐静了下来,或许是深夜吧。谢春深的嘴角终于动了一下,像是在自嘲一般。
“阿酒原来是个姑娘,原来竟是个姑娘。”
他说完这句话便又安静下来,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了他已经许多年没有用的镜子,深吸一口气,睁眼看了镜子中的自己。
他现在看起来十分狼狈,而他的左眼是妖异的金色,即便是在这样黑的夜色里,依旧遮盖不住那妖异的金色。看了让人窒息,让人……厌恶。
谢春深猛地把镜子扔了出去,砸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清冷的声音夹杂着窗外的风雪声:
“是姑娘又怎么样!”
谢春深走到窗前,扫了夜晚的小巷一眼,然后用力把窗户关上。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衣,中衣,径直上了床,闭了眼。
窗外的雪还没有停,雪花“沙沙沙”地落在雪花上,像是有人在耳语。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然后又是一声闷响,应该是某棵树承受不住雪的压迫,终于断了。
但是闷响之后便又平静下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谢春深猛然睁开眼,只是眼神空洞,仿佛呓语一般。
“是姑娘,又怎么样呢。”
夜,终于安静下来。
曲黎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又隐隐觉得应该和阿酒的秘密有关,她只是不能肯定,直到一个客人问她:阿酒真的是个姑娘吗?
可是曲黎的猜测得到了肯定之后,她却不明白谢春深了。
起先谢春深难为阿酒,难道不是因为对阿酒有好感,而阿酒又是个“男的”吗?那如今得知阿酒是个女的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即便是生气阿酒骗他了,可也用不着生这么大的气啊!
曲黎想来想去也不明白,直到她灵光一闪,福至心灵:谢春深是个断袖!
这句话一整天都在曲黎的脑中盘旋着,于是当客人问她酒怎么卖的时候,她便不自觉喃喃道:“谢春深是个断袖。”
客人听了她的话起先是一愣,接着便恍然大悟般道:“怪不得街上传,说有个酒馆的老板断了袖,喜欢上自己店里的伙计了,原来说的就是谢老板啊,怪不得,怪不得!”
所以后来谢春深断袖便传得整个安平县都知道了,人们总在茶余饭后聊聊谢家酒馆的老板和他那嫩伙计的风流韵事。
曲黎觉得这酒馆里没了阿酒就想是牛叔没了牛婶,于是她决定帮帮阿酒,让阿酒可以重新回到酒馆,可是她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谢春深喜欢的是男阿酒,而阿酒是女的。
所以曲黎决定找别人帮忙,于是这天趁谢春深没有起,曲黎便把牛叔牛婶和阿林叫到了厨房里去。
她又怕谢春深听见,于是又悄悄上楼确认谢春深还睡着呢,然后才下看楼,谁知她刚要进厨房,便听见牛叔的声音。
“也不知什么事儿弄得这么神秘?”
只听阿林哼了一声,不屑道:“阿酒昨天刚离开,这个‘奴家’还不知怎么幸灾乐祸呢,你瞧吧,她……”
阿林没有说下去,因为曲黎已经大力地推开门进了厨房。
曲黎眼睛一横阿林,怒道:“你说呀,接着说!”
阿林没料到说人家坏话被抓包,也是有些心虚,可是曲黎这样咄咄逼人,阿林的嗓门便也大了起来。
“说就说,谁怕你!”阿林一掳袖子,一副要打架的样子:“阿酒在的时候你就指使阿酒做这做那,别人都当是阿酒喜欢你,可我看着就是你在哄骗阿酒,如今阿酒走了,你怕是又要找个人指使了吧!”
曲黎一听,都给气笑了:“我当你阿林有什么高明的见解,也不过就是瞎猜,亏你还是个男的,怎么如此的目光短浅!”
阿林被曲黎这样一堵,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反驳,于是脸都涨红了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曲黎还不解气,于是继续火上浇油道:“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我曲黎要找个人来指使,也断断不会找阿林你的,那太降低我自己了,我嫌丢人!”
阿林的胸脯一鼓一鼓的,仿佛牛蛙一只生气的牛蛙,随时都会爆掉。
牛叔见到这样的情况,于是急忙出来打圆场道:“行了行了,都别吵了,小黎快说说找大家来有什么事才是正经的。”
曲黎吵架占了上风气便消了一大半,听牛叔这样说便十分“大度”地不理阿林了,她又往门外瞧了瞧,这才关紧门,然后看着三人小声道:“我知道老板为什么让阿酒走了。”
三人一听都睁大了眼睛,其中属阿林的眼睛睁得最大,还往前凑了凑,仿佛忘记了刚才是谁在和曲黎吵架。
曲黎脸色更加神秘,扫视了三人一眼,确定三人都在看自己,这才开口:“老板知道阿酒是个姑娘了!”
整个厨房都静了下来,只有炉子上水壶盖子被开水顶的起来又落下的声音。
曲黎看着三人既惊且惧的表情,猛然间有了一种古怪的满足感。
良久阿林才反应过来曲黎刚才说的是什么,他猛地一瞪眼,生气道:“不可能,阿酒才不是姑娘的,他明明是个男的!”
“爱信不信!”曲黎也一瞪眼,扭过头去。
牛叔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她和阿林的年纪差不多,可是却总觉得两人差了许多,可是差在哪里又说不清!”
牛婶却并没有太惊讶,喃喃道:“我看着阿酒也不像个小子,说话走路都像个姑娘家,可是我怕说出来再让阿酒生气了,所以也一直没敢提。”
阿林看着牛叔牛婶陆续背叛自己,心中很不是滋味,正要去谴责两人时,却忽然想起了那次在澡堂的事。阿林于是也开始怀疑了,他接触过的姑娘很少,来喝酒的客人基本都是男人,所以他不能从阿酒的行为举止上判断阿酒到底是不是个姑娘。可是澡堂那次,阿酒说什么都不肯脱衣服,被谢春深扔到水里以后还那么生气……
原来阿酒真的是个姑娘啊!
于是这天,和阿酒相处将近一年的几个人终于知晓:阿酒她是个姑娘!
“二娘,我去酒馆了。”
“阿姐等等我,我们一起走!”阿酌慌里慌张地收拾着纸笔。
“今天不行,阿酌你自己慢慢走吧,酒馆今天还有好多活儿没干呢!”
阿酒出了门,肩膀塌了下来,头像个耷拉着的大头菜。这谎要撒到什么时候呢?
她那天出了酒馆坐在街上哭,哭够了却不敢回家,也不敢把自己在酒馆的事儿跟刘芸说。一来她怕刘芸不再让自己出来找活儿了,那样阿酌的学费怎么办?再来她就是怕刘芸跟着自己着急,到时候再急病了就糟了。
于是阿酒每天都像以前一样按时从家里出来,然后按时回家,还好刘芸并没有察觉,可是她能骗多久呢?月末她要是不把工钱拿回去,刘芸那么精明肯定会怀疑的。
阿酒蹲在街角,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中很是迷茫。她很想回到酒馆去,继续做她的伙计,可是那天谢春深那么生气地让她走,她想自己大概是再也回不去了。她心里堵得慌,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谢春深竟然会那样生气,即便不再用她当伙计了也不用那么生气啊!
阿酒心中虽然难过,却不得不开始寻找新活计了,不然她就没有办法活下去。只是平常酒馆开门很晚,所以阿酒只能在街边等着酒馆开门。天气很冷,她的手脚很快就冻得没有知觉了,加上早上只喝了一碗粥,现在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这时阿酒觉得有人碰了碰自己的肩膀,她回头一看,却发现竟然是阿酌。
阿酌背着书包,睁着大眼睛看着她。
阿酒一慌,开口问道:“你怎么没去书塾?”
阿酌却不回答她的话,反问道:“你在这干什么?”
阿酒语塞,支支吾吾的:“我……我在这里等……等送米的过来……”
阿酌的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小大人一般道:“阿酒你别撒谎了,我从早晨就一直跟着你,你根本就没去酒馆,发生什么事了?”
阿酒看着自己年幼的弟弟,谎终于撒不下去了,她把头埋进胳膊里,闷闷道:“老板知道我是姑娘了,所以不要我当伙计了。”
阿酌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点点头:“我猜也是这样。”
阿酒正要说话,肚子却极为不争气地叫了一声,阿酌拍拍阿酒的肩膀,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木头的盒子递到阿酒面前:“吃吧,这是二娘给我带的午饭,我早晨吃得多,中午也不用吃。”
阿酒把那盒子打开,便看见两个饼子,一个煮鸡蛋。阿酒真的很饿,于是从盒子里拿了一个饼子,然后盖上盒子还给阿酌。
阿酒开始吃饼子,阿酌就蹲下来看她吃饼子。吃到一半时阿酒忽然抓住阿酌的手臂问道:“二娘知道我的事了吗?”
阿酌皱眉摇了摇头,道:“我不会告诉她的,你不要担心了。”
阿酒听了阿酌的话这才又继续吃饼子。
阿酌陪阿酒吃完了饼子,便去书塾了,而阿酒则终于等到了一家酒馆开门。她正要往里走,却听远处有人在喊自己。
“暮酒暮酒!”
阿酒急忙回头去看,然后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