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兮敏就起来了，威逼利诱把赖在床上的程钧逸拉起来陪她出去。她是不指望能看到日出了，看看朝阳也是好的。
两人在酒店的餐厅吃完早餐后就去了海边，八点刚过，海滩上的人寥寥无几。眼下天气还不是很热，海风吹过来带着一丝凉意，兮敏不禁打了个哆嗦，心想还好出门前听从了他的建议，在短袖T恤上加了一件针织开衫。
“挑这种地方开会，真懂得享受生活。”
“喜欢就在这里多待几天，正好我也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
“不行，我答应父母小长假会回家住结果跑来这里，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向我妈交代了，如果连工作也丢掉，她肯定会火冒三丈。”她慢慢悠悠地走着，偶尔停下来翻翻沙堆里看有没有花纹细致的贝壳，蹲着的时候长裙拖到地上，沾了一些细沙，他帮她轻轻拍掉，“难得来这么漂亮的地方，你能不能向别人学习一下，暂时抛开一切？”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指她昨晚所说的浪漫故事的女主角，不免有些好笑，“光会说别人不会说自己，你能抛开你的生意吗？”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当然能。”
“我才没有这么愚蠢，你现在是无所谓，要真被我搅黄了什么大生意，说不定将来哪天就会怪罪于我。”
“你这是未雨绸缪还是杞人忧天？想得未免也太多了。如果真是至关重要的大生意，我根本不会要你过来。”
“为什么？就算我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没法给你提供帮助，但是至少不会帮倒忙吧。”
“乐兮敏女士，你好像忘了，你是个天生的路痴。我把你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却没办法看着你，如果你被人拐跑了我岂不是要满世界去找？你想累死我吗？”
兮敏噗哧一笑，把手里的一把沙子天女散花般往上一抛，结果不小心撒了一点到他身上，“哎呀”一声，伸手帮他拍干净，笑着说：“第一，我不是白痴，不会随随便便被人拐到手；第二，就算我脑子短路被别人拐跑了，程先生，你大可以叫候补人选即时上岗，多么简单的事。”
程钧逸无奈地看她一眼，拉着她的手起身往前走，“再谈论这个没营养的话题，你真的会变成白痴。”得到的回应是手臂上被狠狠掐了一下。
阳光渐渐灿烂起来，周围的人也多了一点。这里只是这座沿海城市里的其中一个小岛屿，并非游客最多的地方，现在又是淡季，人流量自然不大。不过这里风景优美、气候宜人，实在是个非常适合度假的世外桃源。
想到岛屿，兮敏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中国最美的十大海岛”，其中的涠洲岛是她一直向往的地方，可惜从未去过。
“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们一起去涠洲岛好不好？”
“我很久以前去过一次，那时候涠洲岛还未被发掘成中国最美的十大海岛之一，是个比较落后的地方，交通算不上便利，设施也不齐全。我至今还对那里异常摇晃的渔船和恶劣的天气记忆犹新。”这个可恶的人，总是打击她的积极性。
“那你到底去还是不去？算了，没关系，说不定就有人愿意拐我到涠洲岛去。”
“我有说不去吗？涠洲岛上有个天主教堂，到时可以进去看看。”
“为什么要去那里？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天主教徒。”
“在教堂里不能撒谎，所以如果我在那里问你是否愿意再嫁我一次，你非得说实话不可。”
兮敏哭笑不得：“我不是天主教徒，不遵守这个规则也不要紧。再说，你怎么这么肯定，我说出来的实话一定是你想要的答案？真是自信心膨胀。”
程钧逸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着她，问：“你真的一点都不愿意？”
“我们别说这件事行不行？不过是一个名分而已，我都不介意，你这么执着干什么。”
“我只是很不解，莫非过去我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所以弄得你如此抗拒婚姻？或者，其实你抗拒的只是和我结婚？”
“拜托你，别做这些可笑的猜测，说得我好像因为你而产生了心理阴影一样。”她停顿一下，看着他继续说，“我既不抗拒婚姻，也并非抗拒与你结婚，只是我觉得现在这样真的没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用一纸婚书来证明什么呢？如果真要替我的迟疑找个借口，那大概是还没到时候。当初我们结婚结得太仓促，彼此之间的了解不够，所以我们以前的生活才过得那样糟糕。至于现在……好吧，我承认我很享受，也不是真的没有考虑过你的提议，只是我想给大家多一点时间想清楚，很确定了再做决定，这样难道不好吗？”
“我想得很清楚，也做了决定，只是你并不认同而已。从某种角度来讲，我们如今相当于回到了结婚前交往的那段时间，我敢肯定你现在绝对比当初享受，那么我们再结一次婚会如何？就算不是理想状态，也不至于比以前更糟吧。”
说得头头是道，有条有理，兮敏简直败给他了，好口才全用在她这里，典型的欺负弱小。她说不过他，深知再继续这个话题失败的只可能是自己，于是打哈哈想糊弄过去，“说得很好，我由衷佩服，改天教教我，让我也提升一下境界。”
他叹了口气，“我说得再好，也没你装傻充愣的境界高。”
晚上，程钧逸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母亲晕倒被送进了医院。他立刻吩咐下属订最近航班的机票回去，兮敏收拾好行李跟他一起到了机场，接到妈妈的电话，在那头急切地说：“小敏，你在哪儿？钧逸的妈妈进了医院，听说情况挺不乐观的。我和你爸今晚赶不回去了，你赶紧去看看。”
“知道了，妈，我已经在路上了，您别担心。”
好在是淡季，机票很容易就订到了，一个多小时以后，两人回到C市，司机开车载着他们很快到了医院。
一家人都围在尚萍的病床前，兮敏走到门口时不由停住了脚步，程钧逸走进去，说话时声音里带着担忧：“医生怎么说？”
程云清回答：“还是老毛病。妈中午说没胃口，我给她熬了点粥，她也只吃了几口，结果晚上胃就痛得很厉害。刚才医生检查说有出血，现在没事了。”
兮敏记得尚萍一直患有慢性胃炎，她曾说过，自己年轻时太忙碌，饮食不规律，长此以往，到中年便染上了这个病。所幸她挽救得还算及时，退休以后很注重这方面的保养，尽管病情时有反复，但是并未出现恶化的迹象，不知为什么这次会这样严重。
程钧逸站在床头跟两个姐姐轻声交谈着些什么，程皓博沉默地坐在一侧的沙发上，神情略显凝重。房里并没有人注意到兮敏，她刚想悄悄离开，程云丽那机灵的儿子天天就转眼看到了她，还没来得及用眼神示意，那小家伙已经兴奋地开了口：“小舅妈！”
这一声“小舅妈”成功地引起了房里所有人的注意，全都顺着天天的眼神看过来，兮敏尴尬万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病房霎时寂静无声，有虚弱的声音传出：“是小敏来了吗？快过来快过来……”
兮敏只得走到病床前，尚萍看着她没有说话，脸色苍白，眼底还似乎有泪。她最受不了长辈这种脆弱无助的姿态，挣扎很久还是轻轻地喊出一声：“妈……”
尚萍握住她的手，脸上露出笑容，依旧亲切温暖，“都两年多没见到你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段时间了。对不起，我应该早些来看您的。”
“没关系，来了就好。”尚萍仔细地打量着她，“你这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多？亏得你妈还跟我说你过得很好。”
“我这两年的确过得不错，只是因为工作太忙，人瘦了一点而已，不要紧的。”见尚萍咳嗽了几声，神情疲惫，兮敏俯身替她盖好被子，“时间不早了，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
出了病房，程钧逸说送兮敏回家，她拒绝：“进去陪你妈吧，我自己可以回家。”
“这么晚，你一个人不安全。”
“能有多不安全？没事的，放心。”
他依然坚持，这时候程云清走出来，说：“我送兮敏回去。”
“你气色不错，人倒的确瘦了点，不过状态挺好。看来这两年过得还不错吧？”程云清边开着车边问。
“嗯，很忙碌也很充实，比较之下才发觉以前的生活真是没有什么积极意义。”
程云清转头看她一眼，唇角扬起一丝苦笑，“看来我那木头一样的弟弟还真不是一般的失败，都被你划分到消极的那一块去了，恐怕我们一家人在你心里都是如此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清姐，你对我一直很好，其实你们一家都待我不薄，我当然不会忘记。”
“我还是更喜欢听你叫我‘二姐’。我懒得为我那混蛋弟弟多说什么，自作孽不可活，就算你要让他吃尽苦头也是他活该。”
兮敏一笑，她与程云清向来投缘，在她面前从不需要思考太多，也很乐意与她交心，“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你跟他是亲姐弟，肯定比我更清楚，他绝不是个会被别人左右的人。”
“别人当然没这个本事，但是也许你有呢？”程云清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你们离婚后他说要出国住一段时间，一住就是大半年，回来后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起来一点朝气都没有，哪像个正常的年轻男人？我们毕竟是他的亲人，尽管他没有说，但是都能猜到原因。你也知道我妈有多疼这个儿子，见他郁郁寡欢她也不好过，久而久之身体就变得越来越差。说实话，有段时间我挺恨你的，凭什么你嫁进我们家两年不到，狠心离开以后还留下这么严重的后遗症？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兮敏心里堵得慌，而且窗外深夜的街道寂静无人，令她没来由想起自己刚到上海时，因为不适应而失眠，经常在半夜三四点傻傻望着窗外，看到的也是这样空荡而孤单的街道，勾起她无数愁绪。
“别这样说，你们没有对不起我，而且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真的没必要再介意。你现在也看到了，我过得很好，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可怜。不管遇到任何挫折，日子还得继续，人人都一样，我也不例外。”
“你真的变了很多，兮敏。我以为你是个敏感脆弱的女人，看来是我理解有误，其实你心里不知道多坚强。我真佩服你这种‘无论怎样都积极面对生活’的豁达和勇气。”
“不这样我能怎么办呢？你并没有理解错，我的确敏感又脆弱，两年前的不愉快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好不容易调整过来。但也正是那些不愉快让我明白了，有些事情不能勉强，有些事情错过了就不可能重来，我们除了积极过好以后的每一天，别无他法。如果一直停留在过去，只会让自己的生活变成一口枯井，没有任何希望。”
“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兮敏，别说你真的一点都不留恋不在乎，真这样的话你现在就不会跟我说这么多了。我那个弟弟虽然不是什么都愿意说出口的人，但是他想要表达的，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感觉到。就像你说的，过去了的没必要再介意。要找到一个与你情投意合的人并不容易，不管出于任何原因，我都不希望看到你们再次错过。”
程云清说得十分诚恳，兮敏明白她的好意，也很感激她到现在依然对自己真心相待，“谢谢你，二姐。我也早已不年轻了，有时候自己也不明白这么大了还闹别扭究竟是为什么，我妈特别反感我这一点，见我一次就骂我一次，我都被她骂怕了。”她放松地靠在座椅上，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的无名指，这个举动令自己都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释然地笑了笑，“我没打算单身一辈子，如果有一天再次踏进婚姻的坟墓，应该会拖他陪葬吧。”
程云清哈哈大笑，“他绝对不会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