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铁志
幽谷拾光
喝酒本是乐事，可小酒鬼却偏偏品出这么多苦味儿来。为讨领导欢心，伤身劳神拍马奉迎，折腾得身体亏了精神垮了，咳，陪酒员的苦衷，常人知晓者有几？
蛟龙出海
正是午饭后聚谈侃山的时辰，空气中细若游丝般地飘来一缕酒香。紧接着，楼梯口传来一串趔趄的脚步声。人还未到，先听见了小酒鬼儿骂骂咧咧的腔调：“小……小兔崽子，敢跟老……子较劲，也不撒……撒……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德……德性，就三两的量，也……也想比试比试，真他妈妈的……”
转眼间，小酒鬼儿已摇摇晃晃坐进了大伙儿预备好的椅子上。在枯燥乏味的机关生活中，小酒鬼儿的每次醉酒，都不啻是大家欢迎的节目，都能让一群好事之徒乐得跟包子似的。一则可以从小酒鬼儿不无可笑的憨态中找到乐子；二则可以从小酒鬼儿酒后的“真言”中窥测单位的动态。因为谁都知道，小酒鬼儿虽然不是领导，但喝酒海量，是单位各位领导的陪酒员。单位的人事变动，有时连人事处副处长都不知道，人家小酒鬼儿就知道。所以酒后的小酒鬼儿多少有点儿单位二把手的味道。
此时的小酒鬼儿坐到椅子上，不住地打着饱嗝儿，心满意足地看着同事们。大伙儿那种期待而兴奋的神情，总能恰到好处地感染小酒鬼儿，使他在卑微的生活中偶尔找到一点优越的感觉。这会儿他诡秘地笑着，欲擒故纵地问：“你们真他妈的要听？啊？”
大伙儿连忙鸡啄米似地回答：“那是！那是！俗话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嘛。”
“那好，兄弟就给你们扔下几条，”小酒鬼儿喝了一口不知谁递过来的绿茶，忽然不无酸楚地说，“陪酒不是人干的活儿！”
大伙稍稍一愣，心想今儿是哪出啊？好好的酒席，怎么喝出“苦”来了？
小酒鬼儿长叹一声：“说来话长啊——出席酒局，你至少要忍受五重痛苦：一叫没话找话的苦。咱们中国人喝酒当然不乏斗酒逞能的，但大多数人不以喝酒本身作为目的，正是以酒做媒，琢磨别的。这就要不断活跃气氛，没话找话说。甭管认识不认识的，喜欢不喜欢的，那要跟开闸放水似地，把各种废话倾泻出去。不仅要说，还要说得好玩，说得得体，把各位爷都逗乐了。”
大伙都说：“那是。那是。”
“二是不把自己当人的苦。兄弟是有一点酒量，但也不是无底洞。可是陪领导喝酒，不管自己有没有肝炎肺炎气管炎，死活都得显出奋不顾身的气概，豁出老命往肚里倒。不这样，就不能表达领导那点意思，就容易把领导的好意思搞得没有意思。领导觉得没意思，兄弟我就彻底没意思了。”
大伙只是点头，不知说什么好，个个脸上都绷了起来。
“三是度日如年的苦。领导的酒局通常不在两小时以下，喝上半天再接着喝下半场，也是常有的事。兄弟虽然不是什么人物，但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多少总得干点儿正事，酒桌上没完没了的交杯换盏，废话连篇，真是急死活人，没有忍受度日如年的功夫，哪能撑到今天！”
大伙儿似有所悟，都说其实小酒鬼儿也不易。
话说到这份儿上，小酒鬼儿多少有些伤感。过后有人说，那天小酒鬼儿似乎掉泪了，也有人说哪儿的话，人家不至于那么脆弱。
小酒鬼儿说的“第四苦”仿佛是这样的：作为农民的儿子，他最受不了的，是酒桌上浪费粮食，糟蹋东西。他说中国人喝酒，不论财力强弱，都要搞上七碟八碗，二三十道，什么乌龟王八蛋，什么燕窝鱼翅加熊掌，都敢往上端。而且越是贫困地区，派头越大。常常是整桌的美味佳肴一层压一层，才动几筷子，就犒劳肥猪了。想到农村的爹娘脸朝黄土背朝天，汗滴八瓣儿种粮食，心里就不是滋味。
大伙都说小酒鬼儿是个不忘本的好人。
酒桌上的“第五苦”，是听别人唱卡拉OK的苦。他说如今酒喝到一定程度，肯定有成群结队的男女向在座的献歌。
而且越是五音不全，唱得越来劲儿。噪音已够刺耳，唱过之后大伙还得假惺惺地喊好，把自己弄得跟小丑似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同事们搞不清小酒鬼儿是白问，还是问别人。都说：这种事咋说呢，人生在世，有时候就得半醉半醒，太明白了不行，就像你这样挺好。
这会儿的小酒鬼儿早就醒过来了，听了大家的议论，不禁自语道：“是么？”
诗文并茂
陪
十八罗汉陪观音
天天喝得醉醺醺
一两二两漱漱口
三两四两才是酒
五两六两扶墙走
墙走他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