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992年,张爱玲便写好遗嘱将所有财产赠予宋淇夫妇。宋淇夫妇是谁?与张爱玲有着怎么样的关系?为什么她不把遗产留给唯一的亲人弟弟?
相识与相知
1952年,张爱玲由上海来到香港,经人介绍,在美国驻香港总领事馆新闻处谋了一份工作。生活自是不如在家写作惬意,而且每天繁重的工作很辛苦。工作的缘故,张爱玲结识了宋淇夫妇。他们介绍她写些电影剧本,增加一些收入,也希望她能重新拾起才华,创作出更多的作品。宋淇夫妇本身也是极具才华的人,在文字评论方面很有见地。宋淇本身是电影监制,也是世界红学专家,又是著名翻译家,学识渊博,深谙用文字营造电影气氛和布局。1977年3月14日给张爱玲的信上,宋淇特别提醒张爱玲对处理小说中的特务角色,不能掉以轻心,那时候,他已预期若《色?戒》小说对主角身份处理不当对张的影响。张爱玲对金钱的事处理能力极差。宋淇夫妇敬重、爱护这位独特的作家,揽下了一切接洽、编辑、稿费稿件版权等事宜,使得张爱玲能够全心创作。
后来,张爱玲离开香港去美国,回香港小住,每次都是宋淇夫妇安排行程住处。他们像张的亲人一样,远隔重洋,频频通信互相问侯,关注着她的状况。而张爱玲则一百个放心地把他们当成娘家人,无话不谈。她的灵感有许多也来源于这对热心善良的人。
《色?戒》的交流
感性的张爱玲最重心灵的共鸣。宋淇夫妇在她的创作中有着至关的作用。自1953年着手创作《色?戒》开始,宋氏夫妇即一直参与其中。他们给予晚年爱玲的不仅是事业上的支持,在生活上也给予了亲人般的关怀。
一篇短短的万字小说,张爱玲却苦苦改写了25年。这种对写作的严谨精神在中国作家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尤其是在当下这个快节奏的时候。
《色?戒》最初以英文形式在美国发表,过去18年却无人问津。后来张爱玲给宋淇写信道:那篇色戒的故事是你供给的,材料非常好,但是我隔了这些年重看,发现我有好几个地方没想要,例如女主角的口吻太像舞女妓女。虽然有了perspective,一看就看出来不对,改起来也没那么容易。等改写完了译成中文的时候,又发现有个心理上的gap没有交代,尽管不能多费笔墨在上面,也许不过加短短一段,也不能赶。
后来的一封信中,她又写道:
《色?戒》的笑话是“不要写不熟悉的东西”的一个活教训。这篇东西的英文到处碰壁这些年,也真还是侥幸,珠宝钟表店的背景好,开支票也是不对,应当合金条算。我需要搁在脑子多浸润些时,不然会搞疲了。
这样一个老练的红遍全球华语地区的作家,竟然谦虚如此,可见张爱玲对文字的珍重。从这些言语中可以也看出张爱玲与宋淇夫妇之间的亲密和相知。张爱玲的作品大多是由宋淇夫妇代理出版事宜的,这一切都缘于她对这对夫妇的信任。
《色?戒》曾给她带来巨大困扰,甚至引起她生平两次笔战之一。1978年4月11日,《色?戒》在《中国时报》的人间副刊发表,引起热烈的争议。作家张系国批评道:作家如果故意标新立异,特意发掘不道德的题材,也许反而会毁了自己。至少我认为,歌颂汉奸的文学——即使是非常暧昧的歌颂——是绝对不值得写的。因为过去的生活背景,张爱玲女士在处理这类题材时,尤其应该特别小心谨慎,勿引人误会,以免成为盛名之瑕。
这不留情面的指现无疑揭了张爱玲的痛处,因为,之于汉奸,张爱玲是最敏感的。于是,一向不在意批评的她也写了文章给予反驳:《羊毛出在羊身上》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被逼写出来的。不少读者硬是分不清作者和作品人物的关系,往往混为一谈……最近又有人说,《色?戒》的女主角确有其人……当年敌伪特务斗争的内幕,哪里轮得到我们这种平常百姓知道底细?
为什么她会反应如此强烈?因为有传言《色?戒》的故事原形来源于1939年郑苹如刺杀汪精卫政府特工重要头目的事,并言之凿凿地说:“郑苹如谋刺丁默村一案的种种细节,只有深知汪伪政府内情的人才能为张爱玲细说始末。何况,他们在相处的日子里,常是‘连朝语不息’。”
伤痛的回忆竟被拿来说事,血淋淋的伤痛被撕开。
难能可贵的是,笔战后,张爱玲就反思:缘何这篇小说会为人留下可捉之脚?于是,她写信向宋淇夫妇问询,不能说求援,但确有求助的意思。可见宋氏夫妇在张爱玲心中的地位。
可以说,《色?戒》的成功,宋淇是幕后军师。他曾为钟表店那部分情节画上地图,并加上情节给张爱玲:女主角可以假装在匆忙中掉了手表,买不到来路货准时的表,以致常常失约,男的约她去买表,其实早就看中了一只钻戒,到时promise出来为她买下,……她看他原来真心爱她,心一软就告诉了他。
末了还在信中写道:
如认为不妥,下次再为你设计南京路。
在张爱玲心里,他是良师益友。
《小团圆》的迟滞
张爱玲自1970年开始创作自传体小说《小团圆》。宋淇夫妇也一直参与其中。近30年断断续续的创作中,他们通信600多封,近40万字。在这个打磨过程中,宋淇夫妇考虑更多的是张爱玲本人不能受到伤害。这些信见证了张爱玲与宋淇夫妇间真善美的友情。
邝文美 一九七六年三月二十五日前天收到《小团圆》正本,午间我立刻覆了封信告诉你,让Stephen下午办公时顺便付邮。傍晚他回家,带来另一个包裹,原来副本也寄到了!于是我们就不用你争我夺(你知道我们从来不争什么,只有抢看你的作品是例外),可以一人一份的先睹为快。我已经看完,心里的感觉很复杂,Stephen正巧很忙,又看得仔细,所以还没有看到结尾……你一定想听听我们的反应,这次还是要你忍耐一下。
……
今天收到你十八日的信,有两页需要抽换,很容易办。问题是Stephen说另外有许多小地方他觉得应该提出来和你商量一下。
……
这本小说将在万众瞩目的情形下隆重登场(我意思登上文坛),我们看得非常重要,所以处处为你着想,这片诚意你一定明白,不会嫌我们多事。你早已预料有一些地方会使我们觉得震动——不过没关系,连我都不像以前那么保守和闭塞。我相信没有别一个读者会像我那样彻底了解你为什么写这本书。Stephen没听见过你在纽约打胎的事,你那次告诉我,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宋淇夫人邝文美回复张爱玲的信,之后,宋淇本人又回道:宋淇 一九七六年四月二十八日
《小团圆》分三天匆匆读完,因为白天要上班,读时还做了点笔记。对措词用字方面有疑问的地方都记了下来,以便日后问你再商酌。Mae比我先看完,笔记也做得没有我详细,二人加起来,总可以cover the ground。因为从好的一方面说,你现在是偶像,不得不给读者群众好的一方面看;从坏的一方面说,你是个目标,说得不好听点,简直成了众矢之的。台湾的小人多,作家们的妒嫉,拿不到你书的出版商,加上唐文标之类的人,大家都拿了显微镜在等你的新作面世,以便在鸡蛋里找骨头,恨不得你出了什么大纰漏,可以打得你抬不起头来。对于你本身,多年已不再活跃,现在又忽然成为大家注意力的中心,在文坛上可说是少见的奇迹,也是你写作生涯中的转折点,所以要特别珍重。以上就是我们处理你这本新著的primary concern。
其他一些重要信件内容,宋淇的儿子宋经朗在《小团圆》出版序里已经提到,不再引述。来往信中,除了对作品的讨论,更多的是宋淇夫妇对张爱玲的关怀及呵护。内心一直被冷落,少有亲情温暖的她,在晚年却得到了意外的家庭式关怀,命运总算在最后的时光为这位奇女子送来了应有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