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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夜

你曾要我把我们之间的故事写下来,我答应了。

现在,我兑现这个承诺。

虽然你可能已经忘了这个承诺,

但我没有忘,虽已过六年。

我只欠你一个承诺,

但今生已无法兑现。

薛兰轻轻地从嘴中吐出一口白气,那口气短暂地带走了她身体的疲惫。但转瞬间,疲惫又从她的脚底传到身体的各个细胞,那疲惫在游走中还带着一丝丝酸痛。脚底的山路在雨水的作用下变得越来越泥泞,疲倦、寒冷,以及艰难行走三天后的压抑,似乎即将在这一刻集中暴发了。

“傅纯,我们是不是太过冒险了?”薛兰回过头对她的同伴说道,“看完石窟后,我们就应该按照导游的指示,顺着乌陀河向南方走,这样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就能到平安渡口。”

“你不要忘了,”傅纯轻轻喘着气,一根不知名的荆棘从身边的灌木中坠落到她的面前,她下意识地用手一挡,食指被荆棘上的刺带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痛感在她快要被冻僵的指间蔓延开来,“驴友的字典里没有‘冒险’这两个字。”

薛兰哼了一声,眼前的山似乎比她们想象的还要高大,目测大约只有四百米高的山,她们却爬了整整一个小时还未到山顶。她抬起头来,这条被泥水冲刷出的山路两边长满了各式各样的灌木。离开石窟以后,她们爬过的山大都是这个样子:山没有路,在雨水的冲刷下自上而下形成了一条条的小径,既是道路,亦是大自然的天然排水系统;山上满是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灌木,泥土充斥着山的每一个角落。唯独脚下的这条小径上泥土较少,每走一步,她们都能感觉到脚下的岩石在一遍遍地硌着脚。

“我可能已经满脚都是血泡了。”薛兰说道,“如果让章怀见到了,他会怎么说?”

“他一定会说,你的脚太嫩了。”傅纯笑着说道,“我的脚也是,我们今晚就在山顶宿营吧,山顶也许会比半山腰寒冷些,但更安全,至少我们不必担心被泥石流冲走。”

“你这个乌鸦嘴!”薛兰没好气地说道,她的脚突然一滑,身体向前摔了过去,她赶紧扶住身边的一块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石缝里的泥土中,手掌心又是一片污浊,“除了脚底下的路没有泥,到处都是泥水。真是见鬼的山。”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傅纯大叫了一声。

“你怎么啦?”薛兰回头问道。傅纯呆呆地看着左侧上方的一株灌木,那灌木大约八十厘米高,从树干上伸出数十根树枝,每根树枝的枝头都长着淡淡的红叶,在雨水的洗礼下,那红叶越发娇嫩。

“是茶树吗?”薛兰接着问道,那株灌木看起来像一株茶树,但是她很少见到长着红色叶片的茶树。

傅纯并没有理她,只是像个傻子一样挥舞着自己的双手,“不虚此行,我找到它了,找到它了。”

薛兰摇了摇头,这种神经质,是她与傅纯的主要性格特征之一,她也懒得问傅纯找到了什么,因为傅纯肯定会自己说出来的。

“是大红袍!”傅纯用力抓住薛兰的手臂,“这可能是这个世界上第七株大红袍,竟然被我找到了。”

“真的是大红袍?”薛兰也兴奋地叫道,“可我记得全世界只有六株啊,都在武夷山九龙窠的峭壁上,为什么这里也有啊?”

“因为这里适合生长啊。”傅纯扯下身后的背包,掏出了相机,对着那株红色的茶树一阵猛拍,“你说照片寄到哪里合适?《国家地理》还是《探索》栏目?我们真了不起,我就说过我们应该穿越乌陀山去平安渡口,看看吧,收获大不大?”

薛兰傻傻地看着那株大红袍,看起来这次探险真的是值得的,她们找到了藏在深山里的大红袍。只不过可能是乌陀山过于寒冷的原因,四月底的天气,那株大红袍的叶片只是微微泛红,叶片的底部还带着些淡淡的青色,如果按照茶叶采摘的标准来看,这株大红袍的叶片还没有到可以被采摘的程度。

“是山区天气寒冷的原因。”傅纯仿佛猜出了薛兰的心思,“而且你看,大红袍需要吸收阳光才可以成熟,这株大红袍的前方还有好几株灌木,它们挡住了阳光,所以这株大红袍的叶片到了这个时候还很嫩。”

“现在这个时候,家乡的茶叶应该快要被采摘完了。”薛兰说道,她已经从刚才的兴奋中恢复过来了,“几点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十七点半。”傅纯兴奋地说道,“扎下营后我要开始写博客了,离开石窟后,我都有三天没有用过电脑了。”

“笔记本的电池还能用多久?”薛兰问道,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电量,三天只用掉一格,如果能顺利赶到平安渡口,手机应该还会有余电。

傅纯没有回答她,薛兰再次回头看了看傅纯,这丫头似乎还没有从找到大红袍的兴奋中缓过劲来。但现在真的不是兴奋的时候,雨虽然下得不大,却已经下了整整一天了,如果在山路上遇到突发的泥石流,她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生命。对于乌陀山北部,她们了解得太少。

不,是所有人对乌陀山北部的了解都太少了,因为那座石窟阻挡了人们前往乌陀山北部的脚步。

她们本来是冲着那个石窟来的,如果不是和导游的那次近乎偏执的斗嘴,她们俩也不会独自穿越乌陀山北部前往平安渡口,因为这段路程,即使没有导游的那些恐吓,她们也知道十分危险。

薛兰又想起参观石窟时导游高翔说过的话。

“乌陀山石窟是闽省北部非常重要的一个文物景观,却因为没有受到太多关注而得不到应有的保护。石窟里堆积着从明朝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前许多乌陀山人的尸体。是的,你们可以看到,有些尸体头上裹着方巾,留着长发,那就是明朝人的尸体;有些尸体只有头部后半部分留有头发,那是清朝人的尸体。”

当时她和傅纯像个傻子似的看着石窟里的尸体,那些尸体或站或躺,棺木和装有骨灰的瓮散乱地摆放在石窟有些狭小的空间里。高翔对她们说,那是盗墓贼做的“好事”。就在高翔说话时,薛兰突然觉得手指一紧,她低头一看,自己随便伸出的手指竟然戳到了一具孩童尸体的眼眶处。

薛兰大惊失色,那孩子的面孔上罩着一层淡黄色的纱布,面部的肌肉没有腐烂,在纱布下泛着一层蜡黄色。她觉得那尸体好像向后退了一步,像是被她的手指戳痛了一般。

也就在那一刹那,薛兰看到高翔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你可能真的弄痛他了。”高翔有些结巴地说道,“每年的春夏之交,传说这些死者的灵魂会在乌陀山的北部游荡,他们会来看一看他们的尸体是否完好无损!”

薛兰记得傅纯当时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那个小导游,说出这样的话,看起来这导游病得确实不轻。

“那么盗墓贼呢?”傅纯用嘲讽的口气说道,“那些盗墓贼是否被这些游荡在山林中的鬼魂修理过?毕竟,那些盗墓贼真真实实地破坏了他们的尸体。”

事实的确是这样,地面上散乱着破碎的棺木,陈放骨灰的瓮坛更是支离破碎,几乎所有的瓮坛都被人打碎了,因为盗墓贼需要从瓮坛里找寻他们需要的珍贵陪葬品。

“这世界没有鬼。”傅纯说道,“我们曾经在一个闹鬼的老坟场里待了整整一夜,就是想看看鬼长什么样,结果我被蚊子叮了一身的包,原来那些蚊子比鬼还要可怕。”

听傅纯说完这话,高翔立刻低下头去,薛兰听到他在喃喃自语。

“请原谅这些无知的人。”高翔说道,“她们不懂得如何去尊重你们的尊严。希望你们的灵魂安静地待在山里,不要因为这些无知的人而动怒。”

那一刹那,薛兰真的忍不住笑了。

“那些鬼魂原来还留在山里?”她说道,“请问他们在哪座山里?”

高翔看着她,眼里满是恐惧。

“他们都在石窟北面的山里居住着,不论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还是游客,都把石窟看成一座界碑,一座人间与冥界间的界碑,石窟以北,就是亡魂居住的地方。”高翔说道,“石窟以南,才是人类可以居住的地方。你们不相信,是因为你们无知。”

“无知”这个词,深深地刺痛了薛兰和傅纯,以致她们接下来说的话,完全是在被刺激后说出的缺乏理智之言。

“无知?!”薛兰说道,“你才是个无知的蠢货,人死了,肉体消失了,精神就跟着消失了。”

“北边山林里住着他们的灵魂?”傅纯说道,“好吧,那我们就穿过北边的山林。乌陀河不是在乌陀山的北部绕了一个弯吗,我们的终点是平安渡口,那么我们就穿过北部的山林到达平安渡口。记着,我们会记录下我们一路上的行动,好让你明白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鬼!”

傅纯当时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她的确曾经一个人在乱葬岗里待过,那是上高二的时候,她为了捉鬼在那里待了整整一夜,结果浑身被蚊子叮得异常红肿,鬼没捉到,回来后花露水倒是用了整整一瓶。

在她们愤怒地吼叫时,高翔一直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根本就没有在意她们的话。傅纯看着痴呆状态下的高翔,说了这样一句话:“记住,我们一定会从乌陀山北部穿过!如果我们没有找到那些鬼魂,记住,你要向我们道歉,要为你说过的那句‘无知’道歉!”

薛兰叹了一口气,她们当时都有些意气用事,雨天的乌陀山极难攀爬,即使对于经常参加野外攀登的她们来说也是如此,还有,现在对她们的生命造成威胁的不是什么鬼魂,而是随时随地可能出现的泥石流以及即将耗尽的干粮。

虽然手机上的卫星电子地图告诉她们,她们行走的方向没有错,她们一直在朝北走,但原本预测两天就可以走完的山路,她们已经走了整整三天,而且,仅仅只走完了路程的一半。

薛兰第一次为那天的冲动感到后悔,她的脚底生痛,浑身又湿又冷,她觉得自己的体力似乎已经用到了尽头,而在前面,还有至少三天的山路在等着她。如果不下雨,也许还好些,如果下雨,她真的担心自己撑不到平安渡口。

也就在薛兰思索的时候,她看到了这座山峰的山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苍翠的绿色,无数挺拔的青竹耸立在她们的面前。薛兰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在长满灌木的山中,山顶竟然有一片竹林。

“好事情。”傅纯喘着气说道,“我们就在竹林中搭帐篷吧,有这片竹林挡风,晚上我们可能不会太冷。”

“言之有理。”薛兰说道,“好在乌陀山里少见野兽,对了,傅纯,这可真的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啊。”

“这里的自然环境很协调。”傅纯说道,“协调到像是一个被封闭了上百年的世界一般,而我们,看起来就像闯入这个失落世界里的无知小麻雀。”

薛兰突然笑了笑,“我们是永不懈气的怪物哥斯拉,不是什么小麻雀。”

帐篷搭得很快,搭好后傅纯立即钻入帐篷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电池还剩下一个半小时的电量,傅纯决定将这三天拍摄到的照片全部发到自己的博客上。薛兰则到外边观察地形,这是她们两人的分工,富有登山和野外生存经验的薛兰负责领路及探测地形,傅纯则负责给一路上遇到和发现的动植物拍照,并且将她们一路上的纪行发到网络上。

傅纯先将这三天拍到的所有照片都传到了博客上,然后开始写博客。先是写发现大红袍的经过,然后是这三天来她们攀登的山脉的地貌特征,然后是她们的感受。傅纯这样写道:

“我和薛兰这一行主要前往在驴友中流传甚广的闽北乌陀山石窟。我们进入了那个石窟,那里显然已经被盗墓贼光顾了很多次,如果说那里有什么让我感到吃惊的,就是尸体保存的状态。是的,乌陀山是一个寒冷而潮湿的地区,但在石窟里,我们看到的尸体却呈木乃伊状。石窟里的尸体都穿着很整齐的衣服,有些尸体头部还被戴上了黄色的纱套。我们无法对那里的尸体进行检测,对于在如此潮湿的地区尸体能够木乃伊化,我觉得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我认为尸体在下葬前应该经过了防腐处理。

“为我们带队的导游是个当地的男孩,不到二十岁,他坚持称石窟里的死者的灵魂一直存在在这个世界里,游荡在石窟北面的乌陀山山林中。当然,这是个荒谬的言论。为了证明他的言论是荒唐的,我们决定穿越乌陀山北部,从那里到达旅途的终点——乌陀河平安渡口。

“我们在穿越乌陀山北部的第三天的时候拍摄到了一株大红袍,这可能是我们这一行最大的发现。我会将我们这四天来所有的照片全部发到博客里,是的,大家可以看到我们这几天攀爬过的山,以及路上的点点滴滴,还有那株大红袍。”

傅纯将照片一点一点地向网上传去,这篇博客从文字到照片的上传花了她大概二十分钟,笔记本电脑的电池还剩下三分之二,但是电池越到后面消耗得越快。

傅纯的指尖在键盘上轻轻滑过,突然一股寒意在她心中升起。

在目前这种寒冷的状态下,她们必须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饮食量,本来准备用两天的时间翻越乌陀山北部到达平安渡口,现在看起来至少需要六天。

但她们在这三天,不,准确地说是三个黑夜和两个白天的时间里证明了一件事情,乌陀山的北部并没有什么游荡的鬼魂。前两个夜晚,傅纯与薛兰安睡在帐篷里,为了防止野兽的侵袭,她们还在帐篷的四周搭了个环形的尼龙线圈,线上系着薛兰五天前买到的、准备带回家留作纪念的乌陀山铜铃,结果铜铃在夜晚并没有响起,尼龙线也没有被人或者动物碰撞过的痕迹。

乌陀山北部根本就没有鬼,这是她们这三天用生命冒险换来的结论。如果有鬼,鬼一定会在深夜里,在你睡着的时候,悄悄来到你的身边。

是这样吗?我也没有见过鬼,我又怎么会熟悉鬼的生活习惯呢?傅纯笑了笑,她的酒窝露了出来,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一定很美,可惜身边没有异性欣赏。

写完博客之后,傅纯在笔记本上打开了电子地图,乌陀山北部的地貌图很快显现在她的面前,在这层层叠叠的山脉上,她们选择了一条最直接的道路前往平安渡口。就是离开石窟后朝正北的方向前行,根据电子地图的指示,这一路上她们需要爬十五座山。

不过,她们在前两天爬过的山似乎称作土丘更合适,那些巨大的丘陵状的山像面包一般,少见岩石。而今天,她俩完全是在岩石山路上穿行,攀爬的山峰也不像前两天那样平缓,陡峭的山壁耗去了她们太多的体力。

傅纯很快在卫星电子地图上确定了她们现在的位置,这是离开石窟后她们攀登的第八座山,前面还有七座。她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背包里有些发潮的面包,剩下的食品最多只能吃两天,在未来几天内,她们必须活用以前在书本上看到的野外生存知识,必须从山林中找到可以食用的植物,以补充即将耗尽的干粮。

我们应该能够应付粮食危机,傅纯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也就在此时,帐篷的拉链被薛兰哗的一下拉开了,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傅纯打了个寒战,她不满地抬起头来,却发现薛兰脸上满是惊诧。

“你怎么啦?”傅纯的话还没有问完,就被薛兰一把拉了起来,“你快点过来看。”薛兰叫道,“你看那里是不是有栋房子,还是我眼花了出现幻觉。”

傅纯被薛兰连拉带拽地扯出帐篷,她来到山顶北侧时,眼前豁然开朗。脚下的这座山与她面前的这座山中间有一个盆地,盆地中长满了翠竹,在山风的作用下,翠竹不断地摇摆着,那股哗哗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水瀑从五百米的高空中坠入深潭时发出的巨响,不断地在傅纯的耳边回荡着。

“场面惊人。”傅纯说道,“你在哪里看到的房子?”

薛兰将望远镜塞到了她的手中,“向竹林中间看,如果我的眼睛没有花,那里确实有一座房子。”

“哪会有什么房子。”傅纯拿着望远镜向竹林中望去,眼前全是绿色的竹子。这是一片凤尾竹林,它们在山风下慢慢摇晃着身体,也就在那一刹那,傅纯恍惚看到,有根黑色的柱子在眼中一晃,随即又消失在茂密的竹林中。

“我好像……”傅纯回过头,有些吃力地说道,“看到一根黑色的柱子,出现在竹林里。”

薛兰没有说话,傅纯拿着望远镜继续向山下的谷地探视着,她的眼睛里依然是满眼的翠绿。突然间,一个黑色的窗台在她的视线中出现了:那是一个石质的窗台,窗台边的墙壁上立着两根石柱,窗台的上方呈三角形。窗台上有三个窗口,上方有一个方形的窗口,下方有两个并列的长方形窗口。窗口上的玻璃闪着五彩的光芒,透出屋内的些许亮光。

有窗户就有房子,窗户上有亮光,就代表房子里有人。

傅纯倒吸了一口凉气,薛兰的眼没有花,山谷间确实有一栋房子。

“你确定你也看到了?”薛兰看着傅纯说道,“但房子的样式好像有些奇怪,不太像这一路上我们看到的闽省山区建筑,这里多是吊楼和土楼。”

“准确地说……”傅纯回答道,“虽然我只看到了窗户,但我确定山谷中有一栋房子,从窗户的样式来看,那栋房子的建筑样式好像是欧式的,具体建筑样式只有等见到房子时才能知道。”

“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薛兰问道。

薛兰问的是最现实的问题,携带的粮食即将耗尽,如果山谷中那间房子的主人愿意给她们提供干粮,她们就可以顺利穿越剩下的山,此外,如果能进到房子的房间里好好睡一觉,如果还能洗个热水澡,对她们即将耗尽的体力无疑是一种补充,对她们紧绷的精神来说,更是一种彻底的放松。

可是,在这人迹罕至的山谷中,为什么会有一栋欧式风格的房屋?房屋的主人又是怎么生活的呢?

“你想怎么办?”傅纯问道。

“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我们下山,到那栋房子里去,找到主人,可以向他请求帮助,以补充一下我们即将见底的干粮。”薛兰说道,“如果有可能,就在那里住上一夜,明天早上走。这是最合理的行为,如果我们不这样做,说明我们已经被高翔的话给吓住了!”

傅纯最初没有听明白薛兰的意思,细细一想终于懂了,是的,山谷里出现了一栋看似不应该出现的房子,这栋房子可以为她们提供食物和舒适的休息环境。如果她们拒绝享受这栋房子给她们带来的便利,唯一的理由就是她们相信了高翔的话。如果真有一群灵魂守在乌陀山北部的话,那么这栋房子,可能是他们最好的家园了。

傅纯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高翔的话当然没有任何意义。”她说道,“我们快点收拾行李,争取在天黑前下到山脚下。对了,你觉得这栋房子会是谁建的?”

“说心里话,”薛兰说道,“我唯一的理解是,某个富豪厌倦了城市里喧闹的生活,就选择在乌陀山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建了一栋度假别墅,用来逃避尘世的喧嚣。有钱人嘛,说不定他们每次都是坐着直升机来的。”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傅纯笑道。

有了目标,行动也变得敏捷了许多,肚中的饥饿反而促使她们提高了行动的效率。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山路依然是硌脚的碎石子路,薛兰却感觉不到脚底的疼痛,她满心都是如何在那个山谷中的房子里好好休息一下。也许她们俩可以请求那个在这里逃避城市繁华的富豪给她们一间睡房,床上铺着洁白的枕巾,睡房里还带有一个淋浴间。最好还能有些热食,她的要求也不高,在浇满色拉油的平底锅上煎两个鸡蛋就可以了,那玩意足以赶走一天的疲倦。

当肌肉的疲劳开始侵袭大脑细胞时,人需要用一点点幻想来刺激自己的肾上腺素分泌。幻想是有用的,当薛兰的舌尖开始分泌消化液的时候,她们俩已经下到了山脚。眼前,是一条只能容得下一人行走的泥土路,路边依然是杂生的灌木,只是在不远处,她们已经可以看到参天的凤尾竹了。

薛兰踏入了眼前的泥路中,她的脚往下陷了陷,看着眼前这条平整的泥路,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那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再也找不到了。

“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头。”薛兰说道,“但是我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地方有问题,还是往前走吧,可能是太疲倦了。这条路看起来很久没有人走过了,我都不忍心踩上去。”

“你太多愁善感了。”傅纯笑着说道,“我们是不是有些太放松了?”

薛兰没有回答她的话,她们距离那片竹林越来越近,鼻间甚至可以闻到竹子特有的清香,雨似乎停止了,只是天也完全暗了下来。当她们走进竹林时,参天的凤尾竹遮住了头顶仅有的些许亮光,竹林似乎变成了无数根黑柱,躲在黑暗中窥视着她们。薛兰回头对傅纯说道:“打开应急灯吧。”

她们随身只带了一盏应急灯,到现在还没有用过,应急灯里的电池可以用四个小时,而从这条路到那栋房子最多只需要走二十分钟。

傅纯从背包里掏出了应急灯,将灯打开后递给薛兰,一道惨白的光束转到了薛兰手中,薛兰将灯向前方照去,随即发出了一声惊叹:“壮观!”

无数根凤尾竹,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小路旁边,竹体修长笔直,每根高度都在十米以上,它们整整齐齐插在泛着巧克力色、被雨水泡得微微有些发肿的褐色泥土中;竹身顶端碧翠的叶片挂着水珠,在应急灯的照耀下发出透明的光芒。薛兰感觉自己犹如步入了由翡翠玉树组成的森林中,傅纯也来了一句:“确实很美。而且,这些竹子长势很好!”

薛兰应了一声,她的脚再次向前踏去,沾在脚底的泥变得有些沉重了,不过四周迷人的景致让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放松,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在林中看到任何一只飞禽,从理论上来讲,这是不正常的。

“奇怪,为什么连鸟也没有?”薜兰说道,“雨天鸟是喜欢躲在山谷里等待天气放晴的。”

“只能解释为,鸟儿不愿意落在这片竹林里。”傅纯说道,“它们也许觉得不安全,难道是担心泥石流吗?这条泥路如此整齐,在雨水的冲刷下都没有变形。奇怪,那里好像有一块牌子。”

傅纯的手指着前方左侧,那里竖着一根木棍,木棍上方绑着一块灰黑色的长方形木牌,木牌微微向外倾斜着,她们看不清那木牌上面写有什么东西。

“哦,是路牌吗?”薛兰嘴里说道,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前进着,终于走到了那根木棍的跟前。

这是一根被剥了皮的樟树树干,岁月的沧桑让它的表面由原有的白色变成了深黑色。树干的上方绑着一块黑色的木牌,上面用有些褪色的白漆写着三个英文字母“TOT”。

“TOT?”傅纯说道,“这是个有点生僻的英语单词啊,薛兰。”

“是的,作为名词它可以指小孩、微量,或者总数。”薛兰说道,“可是这个单词,很少被单独使用啊,至于把这个词刻在路牌上,我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傅纯,你拍下这个路牌吧。”

“我拍下了。”傅纯掏出手机连续闪拍了几下,然后将手机塞入了上衣的口袋,“这不是什么珍贵的植物,我就用手机拍拍,放心吧,我会把看见的一切都记录下来的。”

绕过那个路牌,脚下的泥路似乎变得宽敞了些,却不再笔直,像蛇一般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路边被铺上了石基。薛兰用脚踢了踢石基,那是坚硬的花岗岩石,像是被人刻意放在路边的。

“痛!”她咬着牙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快要走到那栋房子边上了。”

应急灯的光束突然被黑暗阻挡住了,薛兰抬起头来,她们的面前出现了一栋黑色的建筑。

很难形容这个场景,竹林里的这条路终于到了尽头,越往里走竹子越密,当她们看到那栋房子时,竹林已经形成一个梯形向房子上压去,将这栋房子完全掩盖在竹林中。

被竹林压住的房子突然让傅纯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

她突然发现,这个房子有点像埃及的金字塔。在竹林深处,藏着一个金字塔式的建筑。任何人遇到这种情景,内心的浪漫都会在黑暗中化为乌有。就如现在的傅纯和薛兰一样。

“这是什么鬼地方!”薛兰不由自主地打个了冷战,她将应急灯一点点举过头顶,面前的这栋黑暗的建筑慢慢地呈现在她们眼中。

这是一座石质的三层楼房,楼房正面的墙壁上,一个个巨大的窗户凸起,仿佛这面墙就是为了这些窗户而建的。窗户的风格很夸张,窗户的顶部建成三角形,所有的窗户都是彩色玻璃制成的,像是斑斓的玉石一般。彩色的窗户上,是一个内嵌的圆弧,窗户的两边,还有两根凸出的、有雕刻的石柱。

薛兰和傅纯只觉得眼睛很花,因为她们满眼都是这样的窗户,三楼上有几扇窗户向外透着光。傅纯突然发现,这栋楼很宽,宽得与它的高度有些不成比例,因为每一排窗户足有二十个之多,也就是说,每层楼至少有二十个房间。

建造这个房子的人真是有耐心啊,建这么多房间,干什么用啊?

房屋大门的建筑结构和窗户一模一样,只不过两块铜黄色的木板取代了彩色玻璃,门板上方有一个内嵌的圆弧,木板门的两侧有两根石柱。傅纯抬起头来,这个房子是尖顶的,楼顶上是根圆锥形的石柱。之前薛兰说她看到了黑色的柱,就应该是房子的房顶了。

薛兰和傅纯像梦游一般走到房子的门口,那两扇铜黄色的木门上满是灰尘,傅纯的手轻轻抚了上去,指尖多了些湿滑,木板上的灰尘混着雨后的湿气沾在她的手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摸到一条毛毛虫。

门板的中央,依然刻着三个黑色的英文字母。

“TOT”。

“拍下来。”薛兰对傅纯说道,“把这一切全部都拍下来!”

傅纯掏出手机,对着房子一阵猛拍,包括窗户、门以及那个多少有些诡异的尖顶。

“现在,”薛兰说道,“我要敲门了。”

她伸出右手,屈起手指狠狠地敲击着那扇铜黄色的木门,木板上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声音,像是一把生锈的菜刀在一块厚厚的砧板上剁动,那声音一点点从门板上蔓延开,连续敲了大约三十秒,薛兰只觉得自己的右手敲得生疼。但她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屋内依然是静悄悄的。

“有没有人?”傅纯的身体向后退了两步,靠在一根竹子上,她看到三楼的四间屋子的窗户向外透着亮光,她确定这栋房子里面一定住着人。“开门!”叫完以后傅纯回到大门口,用手掌猛拍木门,木门沉闷的回声再次在竹林里回荡起来,只要这房子里有人,他们一定会听见门外的喊门声。

一分钟以后,薛兰和傅纯听到屋内传来了一阵隐约的脚步声,极轻,在寂静的黑夜里,那极具节奏感的声音由远及近,一点点向木门靠近。

薛兰向傅纯点点头,意思是门即将被打开。

但那脚步声在走到门后时,突然停住了。

傅纯和薛兰屏住了呼吸,她们在等待房子的主人打开门,但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门纹丝未动。傅纯有点好奇,这房门并没有装猫眼,躲在门内的那个人是无法看到她们两个的,那他躲在门后要做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傅纯突然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饥饿和寒冷开始一点点侵袭着她的身体,她再也忍不住了,手掌狠狠地向木门拍了过去,“开……”

“门”字还没有说出来,眼前那扇木门就发出一阵难听的嘎吱声,一条黑色的缝隙在她们面前一点点地扩大着,木门终于慢慢地打开了。

黑暗,木门背后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一股奇怪的味道从黑暗中飘出来,飘到了傅纯和薛兰的鼻间,那味道有点像房屋涂料的味道,又夹杂着一点点霉味。

傅纯举起了应急灯,灯光射出了一束惨白的光线,一点点被吸进这大门后的黑暗之中。

突然间薛兰大叫一声:“啊——”

“怎么……”傅纯的话说了一半也咽了回去,她看到一个矮胖的身影冷冷地站在门后的黑暗之中。在门刚刚打开的一刹那,这个躲在黑暗中的人并没被她们看见,而当应急灯的光线照到门后时,光线才打在那人的脸上,那是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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