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证明你是神仙?”张凯冷冷地问道。
“长生不死,而且掌握了别人的命运。”那男人一点点走下楼梯,来到我们的面前,“但我很孤独,神仙也怕孤独。”
我在心里无言地笑了笑,原来神仙也怕孤独。
“科勒是怎么死的?”张凯接着问道。
“生无可恋。”那男人说道,“求我结束了他的生命。”
张凯用鼻子哼了哼,“原来神仙只是个不敢担待的骗子。”
那男人同样用鼻子哼了哼,发出有些颤抖的鼻音。
“其实这个故事非常简单。”张凯说道,“麦克·科勒一行共有五人前往乌陀山北部,虽然名单不详,但其余四人应该是他的朋友或者下属,或者是与他信仰相同的人,痛恨法西斯。这五个人来到被炸成废墟的段宅里,发现了当年还算美丽的段亦枫,同时也发现了黑石。如果我没有听错,也没有记错的话,在段家地窖发现的黑石只有五块,因为傅纯描述了段亦枫和另外一个人的对话,当时黑石只剩下三块了,段亦枫和另外一个人肯定各有一块。这说明在最初的五块黑石中,段亦枫分到了其中的一块,五名考察队员分到了四块,其中一个没有分到。然后他们六个人隐居在乌陀山北部。我想请问一下,没有拿到黑石的那个考察队员是谁?”
那男人狠狠地瞪着张凯,眼球像是要从眼眶里暴出来一般。
“或者说就是阁下?”张凯又追问了一句。
那男人突然笑了笑,声音像是从一只破瓶子里发出来似的,“你就是那个警察?”
“我叫张凯。”张凯突然向他伸出手,“阁下是?”
“冯·海因策。”那男人说道,“希特勒青年团第一团第一营上尉副营长,后被抽调到德国秘密警察总部。”
“你反水了?”张凯用一句非常通俗的中国话问道,我很怀疑这个自称上尉副营长的男人是否能听得懂。
海因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我是卧底。”
“卧底?”张凯接着问道。
“我身上至今还保留着希姆莱的信,”海因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上衣口袋,“大概快有七十一年了,1938年希姆莱专门颁发,授命我为搜寻小组少校副组长。但麦克·科勒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我是他的崇拜者,一直在跟随他。”
“搜索什么?”我忍不住插话道。
“宝物。”海因策很费力地扭转了他的头,对我微笑着说道,“圣杯、约柜,还有这些黑石,希姆莱相信这些东西,而且希望用他对这些东西的信仰去取悦希特勒。”
这次轮到我笑了,“结果呢?”
“我找到了宝物。”海因策有些激动地说道,“北欧神话里提尔宝剑上的神石是存在的。”
“麦克·科勒是谁杀的?”张凯向他又走近一步。
“很可惜,”海因策说道,“黑石只有五块,探险队有五个人,本来可以每人分到一块,但是科勒说,这里的主人应该得到一块,于是段亦枫就得到了一块。探险队中,我算是科勒的崇拜者,连他的学生都不是,因此我没有分到石头。分石的过程,是科勒安排的,我没有表示反对,我反对也没有用。”
“你是为了这个杀的他?”张凯紧盯着他说。
“你说呢?”海因策突然反问道,“你觉得我的工作是什么?”
他是盖世太保的军官,他是专门潜入科勒的搜索小组中的。
“是我杀了他。”海因策说道,“虽然有时候别人说德国人和英国人一样刻板。我杀他并不是为了我原有的使命,我干掉他的时候,希姆莱早就死了二十多年了,但我必须杀了他。”
“嗯?”
“因为必须由我来控制这五块石头,”海因策说道,“因为我可以使这些黑石的价值最大化。而科勒,他抱着这些宝贝,做不了任何事情,他害怕这些石头,他又不舍得放弃这些石头。”
“于是你杀了他?”我问道。
“我杀的不止是他。”海因策笑了笑,“拿到石头的五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科勒希望由他保留这些石头,等待有一天科技足够发达之后再将这些石头贡献出去。剩下的三名探险队员,有一人支持科勒,另外两人,却希望可以永远保留住这些石头。”
“于是你利用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张凯冷冷地说道。
“这并不难,”海因策笑着说道,他脸部的毛孔像章鱼的吸盘一样颤动着,“我还有段亦枫这个帮手。女人是最好控制的,不论她是不是神仙。”
段亦枫的脸色蜡黄,她似乎变回了冷血杀手的角色。张凯转过头来看看她,“为什么?”
这次,段亦枫拒绝回答。
“我非常想知道两件事情。”我冷冷地问道,“第一,为什么要用所谓全息投影技术处理科勒的油画?第二,我和我的朋友曾经驾车来寻找过薛兰和傅纯,路上曾经有辆车跟踪我们,我们发现那辆车之后,那车停住了,那车上只剩下由木棍撑起的衣服,谁做的?”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呢?”海因策狡猾地看了看我。
“因为你需要合作。”我回答道。
“用全息投影处理油画的方式,其实是科勒提出来的。”海因策说道,“也可能是他的小聪明吧。他说这样做是因为他想念他家乡的老屋,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在他死了之后,我仍然采取这个方式,每天晚上,把他画的油画投到外墙壁上。”
“也许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段宅吧?”张凯冷冷地说道。
海因策摇了摇头,“其实这些年来,只有三群人找到这里来,高翔那小子,这两个女孩,还有就是你们。”
“为什么这次不再投影了?”张凯盯着他问道。
“有必要吗?”海因策张开了双手,“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坦诚相见。哦,那天晚上,是段亦枫驾的车,是她引你们在那里停下来的。事实上,前面的路也被树堵了,你们肯定会在那里停下来。”
我转过头去,冷冷地看着段亦枫,“那天晚上你没有开车灯。”
那是那晚我和章怀最想不明白的一点,跟踪我们的汽车,竟然没有开灯。
“我不需要车灯。”段亦枫这次回答了,“因为不需要灯光,我也看得见。”
“为什么?”我问道,“因为黑石?”
她没有回答,这时候海因策摆了摆手。
“段亦枫和我有相同的信仰。”海因策说道,“我们可以用这些石头改变人类,改变世界。”
张凯突然大笑了起来。
“你有权利对你行凶的动机作出解释和推理,”张凯说道,“我们会根据相关法律对你与你的同伙进行处理,你可能会在中国受审,也可能会被移送至德国。我是警察。”
我的右手突然被一股巨力拉动着,那股力量如同一股旋涡气流。我只觉得我的右手在瞬间就拧成麻花状,接着手中的刀啪的一声飞了出去,悬在海因策的头顶。
他的头顶现在有两把刀,一把是我的,另外一把是张凯的。
“你们的命运,掌握在我手中。”海因策说道,“我可以叫你们死,也可以叫你们成为和我一样的神仙,不管你们愿不愿意,但我更希望你们发自内心地想变成神仙,和我一样的神仙,拥有和我一样的信仰。”
说这话的时候,他头顶上的两把尖刀在不断地转动着,像是在跳舞。
“你的信仰是什么?”我问道。
“改变人类的命运。”海因策说道,“黑石可以改变我们的身体机能,可以改变我们的呼吸方式,延长我们的寿命。我现在的行动如同闪电,我可以轻松地置人于死地,我可以用跳跃的方式轻松地从一座山跃至另外一座山,我才是真正的SUPER MAN。以后,我们也许可以轻松地登上火星,也许可以轻松地飞出太阳系。我们可以掌握人类生存的密码,也许,我们可以控制整个人类世界。”
张凯看着他笑了笑,“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但你为什么躲在这山林里面几十年都不出去,而是孤独地做着神仙?”
我看着这个矮个男人,他的想法我很熟悉,希特勒也是这样想的。
“伙伴。”海因策说道,“我需要真正的伙伴。我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完全了解黑石,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一点点将另外四个不识时务的家伙铲除,现在,我才感觉到我能真正地控制自己的命运。”
“你说得很可笑。”我插嘴道,“你是神仙,神仙能控制别人的命运,还有,你不是有一个伙伴吗?”
“她不是。”海因策突然大叫道,“她不听命令,她没有思想,但她想变成神仙,因为她觉得她变成神仙可以忘记她的过去。她之所以选择做神仙,因为她杀了她所爱的人,她没有信仰,她只想忘记。”
我和张凯吃惊地看着海因策,又用同样的目光看着段亦枫,那个丑陋至极的女人,眼里突然落下了几滴泪水,在她蜡黄的脸颊上慢慢游走着。
“你一直在污辱我。”她缓缓地对海因策说道。
“因为你是个笨蛋,你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你连杀个人都杀不了,还惹出了这么多事情。”海因策对着段亦枫大叫道,“对了,你可以跟你那个做汉奸的男人去了,现在就去吧。”
海因策头上的两把正在跳舞的刀,突然像两颗出膛的子弹一般,猛地插入了段亦枫的胸膛,那女人矮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她似乎不相信自己已经被尖刃刺中,也许她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她的身体已经倒下了。
“神仙也可以被杀死的。因为神仙也要依靠心脏跳动而活着。她身上的那块石头归你了。”海因策对张凯说道,“钱琨可以和傅纯共用一块。他们本来就是恋人。”
“我们不是恋人。”我说道,傅纯的眼睛转向了我,满眼的温柔。
“她并不爱我。”我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也没有资格作这个决定。”
段亦枫的死似乎没有震醒傅纯和薛兰,但是张凯异常震惊。
“你为什么要杀她?”张凯说道,“原因是什么?”
“因为她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她不可能再帮助我什么了。”海因策说道,“你们以为你们可以轻松地进入乌陀山北部,轻松地进入这栋房子?”
“你什么意思?”
“我完全可以干掉你们。”海因策说道,“让你们进入这栋房子,是因为我需要你们。”
“需要我们?”
“你们两个都很出色,都有自己的信念。一个是警察,意志坚定,另外一个是作家,有着自己独立的思想。”海因策说道,“你们知道吗?这两个女人闯入这屋子来后,我是想让她们带着两块黑石回归人类,看看这两块黑石会对人类世界产生什么反应,于是我安排段亦枫去完成这个任务。”
他用了“任务”这个词。
“但我很快发现,事情的发展变化很微妙,黑石对人的影响非常大,这个女人的男朋友,”海因策用手指了指薛兰,“发现了这块石头,本来,他也应该受到石头的影响,但是他的反应相当激烈,他大概意识到了一些问题,但我不会让他继续去发现的。”
“于是段亦枫杀了章怀。不仅如此,她曾经在那栋大楼里制造了幻象,有三个小混混没有被那幻象吓倒,于是她又杀了那三个人。”我看了看那个女人的尸体,我曾经对她恨之入骨,但是我现在对她只有一种深深的怜惜。
她很可怜,她一直活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
她杀的第一个人,本是她最爱的那个人,她却必须杀。
她忘不掉她做过的事情,所以她想逃避,所以她戴上了黑石项链。而戴上了黑石项链,她又得听命于海因策。
其实如果她的男人不做汉奸,也许这个故事就会是另外一个版本。
“我本想斩草除根,但我突然发现一件事情,你们俩的调查很有趣,”海因策接着说道,“而且你们俩很有思想,我需要有思想的伙伴。”
“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张凯说道,“你故意安排高翔去找我们,你怕我们找不到这里,或者落入某个沼泽、湿地淹死,你需要与我们合作。”
“对。”海因策两眼放光,“我需要你们的合作,我一个人是无法完成我的计划的,女人也不行,因为她们的思想太容易受到感情的控制。”
我看了一眼傅纯,她不是海因策说的那种女人,她可以很好很快地放弃感情,容易受到感情控制的人,是我。
“我们怎么合作?”张凯的声音低柔了许多,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张凯,他难道真被这个疯子外加变态所打动了?
也就在那一刹那,段亦枫那如同木桶一般的身体突然从地上跃了起来,像闪电一般扑向了海因策。
她的胸膛在向外喷射着黑色的血液,她的双手上各持着一把利刃,那是海因策用电磁意念插入她胸膛的,那是我和张凯的刀。
她刚才并没有死,她只是伏在地上,等待着最后一击的机会。
现在那两把刀,已经准确地插入了海因策的胸膛,左右胸各插入一把,海因策慢慢地倒下,那张像尼安德特人的面孔上充斥着惊恐,这可能是他七十一年来,第一次感到害怕,也许还有寒冷,他的身体一定感受到从那两把利刃上传来的寒冷。
“你说得很对。”段亦枫喘着气说道,我突然发现她的声音不再沙哑,充满了女性的温和和感性,“他们俩意志很坚定,你选他们真的不错,他们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海因策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慢慢地瘫倒在地,终于停止了呼吸。
我走上前一步,想扶起段亦枫,却被她一把推开。
“把我的尸体烧掉。”她对我说道,“把那幅油画留住,一定要留住那幅油画。楼梯口有面镜子,镜子后面……”她的呼吸越来越急,“有个石盒,那是我祖先留下来的,用来存放这几块石头的,把石头放到盒子里面,你们就不会受到影响了。”
她用最后的力气抓住我的胳膊,我只觉得右臂一阵生疼,“一定要把我的尸体烧掉。不要留给别人看,我不想让别人看到。”
“我知道。”我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你是当年上海滩最美丽的那位歌女,可惜我晚生了几十年,否则我也会去一睹芳容,在台下给你送上鲜花。”
她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蜡黄的皮肤下泛出了一点点红晕,“男人,都是会骗人的,都一样的。”
她慢慢地将头靠到我的臂膀上,慢慢地停止了呼吸。
我站了起来,回头看了看张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还有一个人。”张凯猛然从海因策胸前拔出了那两把利刃,黑色的血液喷出,溅了张凯一脸,他反手将一把刀扔给了我,“还有那个叫高翔的家伙。”
不过不用我们找他,高翔已经自动出现了。
他捧着一个石盒,从楼梯上慢慢地走了下来,我瞪着他,握着刀的手又紧了。
“我只是一个马仔。”高翔颤抖地说道,“我只是个导游,是这里最好的导游,有一次我迷路了,不小心踏入了乌陀山北部,遇见了海因策,他没有杀我,他只要我听他的安排,我答应了他。我没有杀过一个人,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这是刚才那女人说的石盒,黑石放在里面,就不会影响别人……”
张凯冷冷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还有你要找的另外一条手链。”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条黑绳链子,链子上系着一块指甲大小的黑石,与李全教授捐献的那根一模一样,“在我这里,我从尸体上取下来的,我什么都说了……”
“滚到外边去!”张凯对他吼道,“到外边把我们的背包拿过来!”
高翔像只被吓破了胆的老鼠一样,颤抖地将石盒和那条项链放在了餐桌上,然后跑向了屋外。
“他可能会逃跑的。”我对张凯说道。
“他的胆已吓破了。”张凯说道,“他的主子死了,他的戏就演完了,主角已经转为我们了。”
“我们?”
“我们又赢回了我们的命运。”张凯对我说道。
和张凯预测的一样,四分钟后,高翔重新跑了进来,手上拎着我们的背包。
“有人在你们的背包上附了一张纸条。”他对我们说道。
“你又在装神弄鬼?”张凯对他叫道,在乌陀山北部,除了这屋子里面的人,还会有谁。
背包上果然有一张纸条,纸条是黄色的,上面写了一行黑字。
“我就知道你们能行。”
“什么意思?”张凯握着这张纸条说道,我也走了上去,这黄纸条似曾相识。
“张有才!”我脱口而出,“是他!”
张凯疑惑地看了看我。
是张有才,他一直在跟踪着我们,暗中保护着我们,虽然那天晚上他悄然从老楼中离去,但他并没有离开我们。
他看着我们进入了冯·海因策为我们布下的局,但他却坚信我们能够从这个局里走出来。
在这间屋子里,有好几次我都准备放弃自己,但是张凯,一次次把我拉了回来。
我几乎就要为这些年对傅纯的感情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是我的兄弟告诉我,我还要有责任。
本来我可以有一个好妻子,又有一堆好兄弟,但我现在只有好兄弟,没有妻子。
因为我很爱一个人,为了这份爱,我险些死在这里。
不是死,是做神仙。
那还不如死。
“把手背到身后。对,就是这个姿势,”张凯从背包里取出登山用的绳索,将高翔绑了起来,“动作熟练得很,以前被绑过?”
“大哥,你要帮我作证,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高翔带着哭腔说道,“如果我不帮他做事,他就会杀了我,大哥,你要帮我作证。”
张凯没有答理他,只是狠狠地用巴掌重击了他的肩膀一下。
“现在,我们要把黑石从她们俩身上取下来。”张凯看着仍然呆立在一旁,如石像一般站立的傅纯和薛兰说道,“我想应该不太难拿吧,她们至少还不知道该怎么使用异常电磁波。”
取下黑石并不难,但取下黑石之后,薛兰和傅纯都晕倒了。
她们像突然被连根拔起的树一般,将身体倒在了我和张凯身上,张凯轻轻地将薛兰放在餐桌边的椅子上,我则坐在椅子上,抱着傅纯。
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抱她多久,她一旦清醒过来,看见我抱着她,一定会狠狠地再给我一个耳光。
被不爱自己的女人打耳光的滋味不好受。
傅纯的呼吸平稳,像个睡在母亲怀抱里的孩子,我以前也曾经这样抱过她,她软软的腰搁在我的臂膀上,几缕发丝钻入我的鼻孔,有点麻痒。这些年来,我一直想着以前抱着她身体时的滋味,一点点地在夜里回味。
但这次我不会了,我慢慢地将她的身体放在椅子上,她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这是我最爱看的模样,那样温柔,那样楚楚可怜。
可我知道,她不再是记忆里的她了,一如我不再是她记忆里的我。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抬起头来,张凯正在看着我。
“兄弟,”他对我说道,“你确实该醒醒了。”
我确实该醒醒了?
我用手轻抚了一下傅纯额前的刘海,算是给她最后一次拥抱。
我曾经很爱她,但她根本不再爱我了,只有在戴上黑石项链时,她才爱我。
张凯轻轻地剥开海因策的上衣,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根黑石项链,张凯取下了那根项链,接着,他又取走了段亦枫身上的黑石项链。这四条项链,都被他放进了那个石盒里。高翔的那条黑绳手链,早就静静地躺在盒子里了。
“有件事我想知道,”我对张凯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和海因策合作?”
“没有。”张凯轻轻合上了那个石盒,那是一个麻将盒大小的石盒,连盒盖都与麻将盒一般,依靠抽拉来开合,“但我需要想尽一切办法拖住他,没有想到,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段亦枫还能给出最后一击。”
“这是我们的运气,也许他们两个人的矛盾已经深到随时可能爆炸的程度,”张凯说道,“我倒觉得,海因策太自信了,他认为我们一定会按照他的方式选择我们的命运,那他就不需要段亦枫了。他的自信甚至让他忘了去检查段亦枫是否已经死亡。总之,海因策这个人太狂妄了。”
“我们现在做什么?”我问道。
“烧掉尸体,把海因策和段亦枫的尸体都烧掉。”张凯说道,“不过,我还想检查一下这栋房子,看看还有多少古怪。”
这房子已经不会再有古怪了,因为它的一切秘密已经被我们揭晓了。
二楼只是一个摆设,楼道两边安着各式各样的小门,看起来应该是给这些出现缩骨的黑石拥有者使用的,但是打开房门,看到的是一个巨型的坑洞。在坑洞的深处,我们找到了一具尸体。
他有一头金发,双臂像木乃伊一般紧紧地缩在胸前,他穿着一件黄色的衬衣,衬衣口袋上有他的姓名——Mike Kohler。
麦克·科勒,这位传奇的科学家,最终还是丧命于中国东南部的乌陀山山区,他被他的同伴所杀,他的同伴,是一个没有信仰的疯子。
我们没有找到科勒另外三名同伴的尸体,我和张凯的推测是,那三人可能被杀以后就被海因策焚烧了,高翔对此也一问三不知。海因策之所以留着科勒的尸体,原因很多,可能是出于尊重,也可能是出于——狂妄。
海因策认为他可以控制别人的一切,因为在与我们对话时,他从来没有说“我要你们的命”。他说的是“我能控制住你们的命运”。
当你控制住一个人的命运时,你不仅仅控制了他的生命,还控制了他的荣誉、信仰以及灵魂。
我想起李全教授的话,他说科勒曾经对他说过,“乘他们都还没有回来,你赶紧走”。也就是说,科勒的搜索小组内部早就有矛盾,而矛盾的制造者,就是海因策,这个希特勒青年军的副营长,盖世太保的少校。
“把科勒的尸体一起烧掉。”张凯对我说道,“这出悲剧应该结束了,连点痕迹都不要留下。”
我点点头,张凯那里还剩下三个汽油瓶,正好可以烧毁三具尸体。
在焚毁海因策尸体前,我打开了他的上衣口袋,那里竟真藏着一封信,信中的字母上有标点,有时是双音节的标点,看起来应该是德语。信的最后,落款人的名字是Heinrich Himmler,那个臭名昭著的盖世太保头目。
海因策还真的没有撒谎。
不过他也与科勒一样,将自己的灵魂留在了中国东南部的乌陀山山区。我在他的身上浇上汽油,然后看着火焰一点点将那个矮胖的身体吞没。只剩下一堆灰烬,化到泥土里。
他不再是神仙,也不再是什么SUPER MAN,他没有登上火星,他也没有飞出太阳系,他只是一堆骨灰,一堆失去肉体的骨灰。
这就是他的命运。至于那五块黑石,我们决定不带在身上,我取了傅纯和薛兰身上的黑石,放在原处,那些把我带到会场的黑衣人会来处理这些石头。张凯说:“他会通知相关部门的人来处理这些石头。”
回程的路轻松多了,因为我们心里不再有包袱。我们扔掉了背包,高翔身上的绳索被张凯解开了,因为他要背着薛兰。我背着傅纯。她的身体很轻,我的背部能感受到她柔软的胸,这一路,我觉得走得太快了,因为走了大概八个小时之后,我们就看到了公路。
张凯的同行们在公路上等着我们,张凯把高翔移交给他们,接着我们坐上了为我们准备的汽车,重新回到了我们的世界里。
傅纯和薛兰进入ICU病房已经两天了,她们一直昏迷着。还是在滨城的那家医院里,我站在ICU病房外,隔着窗户,看着她们俩静静地躺在床上。
那个叫做苏蓉的小护士,已经连续值了两个夜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工作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唯独见到我的时候,脸板得像块石头。
“你好!”我试着向她打招呼。
“我不好。”她这样回答道,然后接着忙她的事情,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发呆。
我站在那里想了半天,还是回家了。
滨城的梅雨季节已经到了,我住在一楼,书柜和衣柜的表面浮着一层淡绿色的霉灰,像是变了质的巧克力。以前傅纯在的时候,梅雨季节,她每天都会擦一次柜子,把变质的巧克力变回新鲜的巧克力。我没有这个精力。回家时我把笨笨从母亲那里接了回来,这小狗大概有一个月没有见到我了,看到我的时候很兴奋,不停地在地上打滚。母亲家的那只豆豆,则发疯似的向我身上扑来。
我给笨笨煮了点鸡肝,小家伙吃得很香,吃完就趴在拖鞋上睡着了。我打开电脑,打开博客,然后发呆。
我好久没有这样发呆了,尤其是经历了这件事以后。
在这件事情中,我失去了章怀,我的一位兄弟;在这件事情中,我曾经以为我能重新拥有傅纯,但那只是南柯一梦,逝去的东西就永远回不来,就像我的青春一样。
但我赢得了一样东西,我的命运。
命运,是比生命更加宝贵的东西。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钱琨吗?”电话那边是个有些熟悉的女声。
“是我。”我说道,“你是哪位?”
“我是苏蓉。”那边说道,“还记得吗?”
我怎么能忘记刚刚对我板着脸的人?
“你的前女友醒了。”苏蓉在那边说道,“她已经开始进食,医生对她进行了全身检查,她看起来很好。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她?”
我想了想,我的脑子像个空屋,甚至没有任何的感觉,一句话直接从我的嘴里出去了,“不去了。”
“真的不来了?”
“不来了!”
“那好!”她挂断了电话,如果不是我太多心,我感觉她说这句“那好”时,满心欢喜。
我摇了摇头,随意翻着公共知青博客,那些熟悉的朋友名字在眼前一一出现。宾语大哥又发了十几篇博客,凌琪大哥又发表了几篇经济学研究文章,晓峰和曹娟这对伉俪又拍了不少照片。
如此,如此。
这就是生活。
三天后,我和张凯好好喝了一顿酒,酒喝得很快,两斤白酒下肚了,菜几乎还没有动。
我觉得天上有很多星星在飘,我的身体也在飘,我觉得我成了神仙。
“兄弟,”张凯打着酒嗝,“你为什么不做神仙?”
“我为什么要做神仙?”我觉得嗓子眼干得难受,这酒喝得像自虐,“神仙有什么好?”
“那你觉得什么好?”
“过简单的生活,有一个爱我和我爱的人,晚上能闻着她的头发香味睡觉,这就是好,”我喘着气说道,“每天写写稿,喂喂狗,等找到了爱我和我爱的人,我还得赶紧养个胖小子。”
“好!”张凯的酒气喷出,“小伙子有前途。”
“你怎么不做神仙?”我说道,“海因策可是很看重你的哦。”
张凯用右手的食指向我摆了摆,做了个说悄悄话的手势,“你想想,我要成了神仙,身体变得那么小,像个原始人似的,就算是长生不老,也会被人笑死。做人还有什么乐趣?”
“不一样,你做的是神仙。”
“狗屁。”
我一直以为那天晚上我喝多了,但是过了很久,我与张凯的那段对话还时常在我的记忆里浮现。
我也终于明白我们为什么不答应海因策去做神仙。
因为我们有自己的信仰。
我们的信仰,就是简简单单地生活,过正常人的生活。
不要向上天苛求什么,不要对自己苛求什么,过简单的生活,你就能享受到生命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