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羽回到房中,无力地躺在床上,程振南遗留在脑海中的印象一一浮现出来,尽都是些高大正直的形象,可这些形象在秦百川的嘶吼下,不停的晃动,如同被搅动的水面,渐渐变成了另一幅场景,程振南正手持着长剑,就像一个潜入了宝库的窃贼,脸上挂着阴险至极的笑容,蹑着脚一步步向背对着的秦百川走去。
“师父也许是担心秦前辈日后为祸江湖,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他不忍心将师父程振南想得太过不堪,于是试着欺骗一下自己。果然如此一想,心里好受多了,于是乎就认可了这个很理所当然的想法。接着脑海里又浮现出秦百川的模样,有他在山洞里的狼狈,也有想象中的年轻时候叱咤江湖的俊逸。
“秦前辈被困了十年,如若他心爱的红棉如若未曾去世,是不是也等了他十年?”林逸羽在心里想着:“他虽然杀了很多人,可从他言谈中来看却也并非是个十恶不赦的巨恶。”他秉性善良,既然原谅了程振南,自然也不会太过苛责秦百川。
“如果能让秦前辈见红棉一面,他心里会不会好受得多?接着原谅师父的所作所为?”
林逸羽第二日将饭食送到山洞,从铁门下的空格递进去,并不说话,秦百川也不言语。又过了一日,林逸羽再送饭食去,见昨日的食盒动都未动,想来秦百川心中难过整日都未曾进食。二人如此相互保持着沉默一直到了第三日。
秦百川斜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日光透过铁门上个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透进来,在地上留下一个碗口大的光圈,一只褐色的甲虫在光圈里进进出出,似乎迷失在了黑与白之间,他眯着眼睛看着,怔怔出神。忽然一阵微响,那封闭了一切的铁门吱呀一声,竟然被推了开来。日光照射而入,那虫儿受了惊吓,簌簌地爬到石壁的缝隙中,不见了踪影。
林逸羽将铁门推开后,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鼻而来,沉闷地让人窒息。他定了定神,看向山洞内。山洞幽深,日光并不能完全照亮。右边的阴影处正有一人靠墙而坐,他的面貌并不能看得很清,然而那一双眸子在黑暗中却是寒光凛凛,夺人心魄,林逸羽不由倒退一步,心里惊呼道:“这哪里是一个被囚禁的犯人,分明就是一头蛰伏待起的猛虎。”
“你来干什么?”秦百川盯着林逸羽冷冷地道。
林逸羽咽了口唾沫,道:“我来救你出去。”
“你滚出去。”秦百川淡淡地道。
林逸羽道:“我真的是来救你出去。”
秦百川目光直视着林逸羽,却不说话,过了许久才道:“我跟你说那些话,不是为了让你可怜我,更不是为了让你放我出去,而是为了让你看清楚你师父的为人。现在你出去,将门锁上,我们还是朋友。”
林逸羽胸中一热,嚷道:“我并没有可怜你,我放你出去是敬你是条汉子,不该受这些憋屈的痛苦。当然也是在替我师父向你赔罪,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苦衷。”说完见秦百川依然不为所动,急道:“难道你不想去赴与你义弟的十年之约?也许他已经找到了苗前辈,正在百日醉翘首盼着你。你……你真的不去么?”
秦百川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面上肌肉颤动,显然心里正在进行剧烈的争斗。说道:“想,怎会不想,日日夜夜都在想。可是你今日放了我,你师父会逐你出师门,甚至是杀了你。就算你师父良心尚在,饶了你。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也会不惜一切来追杀你。我说的这些你懂么?”
林逸羽点头道:“我懂,可我不怕,而且这几日细细琢磨想出了一条妙计。师父师娘去武当给宋师伯祝寿,来回也要一个多月,加上一路上游山玩水,怕是三两个月都回不来。我们出了青莲峰,乔装打扮,尽量快些赶路,去到湖北来回一趟,最多不过一个月。不过你要先答应我,见了你义弟之后,要跟我回来青莲峰。如此一来,也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秦百川眼睛越来越亮,说道:“计谋是好计谋,只是你真的不后悔?此事如果出了一丝纰漏,你可就万劫不复了。”
林逸羽斩钉截铁地道:“绝不后悔。”
秦百川点了点头,立身而起,道:“我答应你,见了我义弟后,就回来此地。”他一站起来,方显得身材魁梧,足有九尺,如同一座铁塔一般立在林逸羽的面前。
林逸羽笑道:“那就一言为定!”说着将从师父程振南书房里偷来的钥匙串拿出,一个个比试,不一会儿就将秦百川的镣铐尽都取下。只是那两根穿透了琵琶骨的铁链怎么也不敢去拔。秦百川手脚解了束缚,微一握拳,手掌骨节噼啪作响。接着摊开手来,扯住一天锁链,粗吼一声,将锁链硬生生从左肩琵琶骨中拉了出来。又依法炮制,将右肩的锁链缓缓扯出,脸上冷汗涔涔而落,却不呻吟半句。直把林逸羽瞧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小子,咱们走!”秦百川拍了怕林逸羽的肩膀,率先踏出洞去。林逸羽回过神来,追了上去,叫道:”你身上那多污垢,需得洗上一洗。“走出洞去,却见秦百川正伫立在山坡上,远远地看向那小荷湖,几只鸟雀在湖面上一掠而过,带起数声轻啼,身姿轻盈地向青莲峰飞去。
林逸羽远远地站在后面,不敢出声言语,眼前的景象仿佛一幅笔墨浓郁的山水画,他只要一动,这幅画就会立即碎裂,随风而逝一般。
二人就这样默默地站着,过了许久,秦百川长叹一声,大有萧索之感,想他人生最珍贵的十年竟然在一段又一段的囚禁中度过,着实让人感到惋惜,回过头来对林逸羽笑笑,满脸杂乱的胡髭蜷成了一团。
林逸羽瞧着有趣,嘿嘿笑了起来。秦百川微微一愣,摸了摸胡髭,旋即明白过来,也哈哈大笑起来。
林逸羽将秦百川带到自己的住处,进了卧房,只见房里立着一个装了大半桶水的浴桶。林逸羽指了指浴桶边的矮木桌。
秦百川顺着瞧去,见木桌上摆放着一套衣服,一把小刀,还有一个漆红色的小瓶。林逸羽见他面色疑惑,说道:”是金创药,我师娘独门配制。“秦百川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林逸羽笑笑,退了出去,将门掩上。
林逸羽回到堂屋,将桌上食盒中的饭菜取了出来。饭菜颇为丰盛,有炒鸡跟红烧鱼,还有一大葫芦酒。自从程振南等人下了山后,宋小六对他的膳食进行了严格的加强,鸡鸭鱼肉那是必不可少。
等了一阵,见卧房门大开,转眼瞧去,秦百川矮着身子从卧房中走出,抬头看来,满脸的胡髭经过修理,露出了本来面目,国字脸,浓眉大眼,脸上满是刚毅,只是那套衣衫却显得有些局促。他抻了抻手,衣袖都快缩到了肘部。见林逸羽看来,咧嘴一笑。
林逸羽笑道:“这衣服是三师弟梁发的,他是我们所有弟子中个头最高大的,没想到还是短了。”
秦百川微笑道:“不碍事,比之前好多了。”林逸羽招呼他过来坐下,斟了两杯酒,二人一同饮下。
林逸羽道:“你身上有伤,酒还是少喝些。吃饱了后歇息半日,到了夜里我们再划船出去。”秦百川点头道:“一切听你的安排。”
二人吃喝完后,秦百川去卧房歇息去了。林逸羽在堂屋铺了张凉席,枕臂躺着。想着方才所作的一切,心儿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他自小师父师娘就对他极为疼爱,有时犯了错,师父责罚时,师娘也会为他开脱。
不过像今日这样冒险的事,却还是生平头一遭。他心里隐隐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就如同心里有一只被鸟笼关了十数年的小鸟,一朝得隙终于冲出了鸟笼,振翅飞向了那无边无际的湛蓝色天空。日光从头顶洒下来,暖暖的甚是舒服,微闭起眼睛,沉入了梦里。
朦胧中林逸羽听得有人叫唤,恍惚地醒了过来,张目四顾,一时间竟分不清楚此刻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秦百川低声说道:“天黑了,我们走吧。”目光中是火一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