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被发现了!郑晖欲往外走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坐在地上的荷语,美丽的脸上隐隐透着一股狰狞,顿时拧起眉头:“你老实些罢,再动些歪门邪道的心思,谁也保不了你!”
告诫完,不再留恋,转身跨出门去。
只留荷语坐在地上,揽着破碎的布片,嘴角渐渐弯起一抹嘲讽。呵呵,保不了她?他是不想保吧?一句不需要了,便将曾经的情意全部抹杀,男人果然个个都是混账!脸上闪过伤心与恨意,浓烈得仿佛要化为实质。
廊下,一盆紫红色的秋菊开得正繁盛,鲜艳的花瓣怒放开来,簇成碗口大的一团。是吴夫人听说唐枝爱花,特意送了她一盆。唐枝最喜牡丹,奈何牡丹花不当季,又见这盆菊花开得繁盛,颇有两分牡丹相,便欣然接受了。
俯身拈起一片半枯的叶子,刚刚剔出盆去,便听到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起身看去,便见郑晖面无表情地大步走来。迎上她的目光,冷硬的表情微微缓和:“我已经送去了。”
唐枝不由微微点头,她故意把包裹系得松垮,稍微挣动便会散开来,郑晖这么快便回来,可见果然对荷语散了那份心:“她的伤也好了,这两日便让她出去吧。”
“好。”听到荷语即将走了,郑晖没有多少不舍,更多的反而是松了口气。早知道因着荷语会生出这许多事端,他必定早作打算,把荷语安顿好再回来。
如今荷语离开已成定局,郑晖心里松快许多,再看转过身背对着他的唐枝,正在挽着袖子摆弄花儿,仿佛没有把他搁在心上,不禁一哂。这回不知道花费多少工夫,才能叫她再对他亲近起来。
不过这是他做梦都想娶回来的媳妇,对她多好都是应该的。
“今日天气晴好,我带你去城外转一转可好?”
唐枝惊讶地转过身:“你不上职吗?”
“我请了假。”郑晖笑道,“跟我走吧?”
唐枝犹豫了下,点头道:“好。”进屋里取了帷帽,戴在头上对郑晖道:“走吧。”
来到大门口,却发现门外停着一匹马儿,竟不是马车,唐枝不禁皱起眉头。就在这时,忽听郑晖低笑一声,两手握在她的腰间,略一用力,便将她举高放在马上。随后纵身一跃,跨坐在她的身后。
唐枝没来得及惊呼,便被郑晖在身后抱紧:“坐稳了!”
唐枝侧坐在马背上,忽觉身下马儿走动,连忙捉住郑晖的衣裳。不多时,马儿出了城,秋风骤然浓烈,裹着沙尘扑面而来。唐枝连忙扯紧帷帽,将面孔遮得严实。
出城后,马儿撒开四蹄飞奔起来。唐枝侧坐在马上,并不适应这样的速度,不得不抱紧郑晖。这样一来,脸颊便紧紧贴在郑晖宽厚的肩膀上,男人炽热的体温透过两层布料传来,伴随着独有的气息,使得唐枝每呼吸一口,便吸入干燥温暖的味道。
马儿跑得极快,唐枝却不担心被颠簸下去,因为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间,火热的掌心贴在腰后。随着马儿的跑动而上下规律起伏,宽厚的胸膛十分坚实,仿佛一座山。
马儿跑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在一座小山头上停下来。郑晖翻身下马,将唐枝抱了下来,指向下方一片耀眼的金色:“漂亮吗?”
唐枝坐在马背上时就已经看见了,这是一片银杏树林,绵延数里,金灿灿的叶子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鲜亮的色泽,衬得天空之上的碧蓝愈发清澈。
“真美!”唐枝不禁感叹道。
郑晖拥着她,缓缓下了山坡,步入繁密的银杏树林。地上铺了一层金灿灿的叶子,脚踩上去,软而不陷。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下来,泛着银色的树干,美得仿佛不似人间。唐枝没有想到,她曾经十分嫌弃的西疆,竟然有这样的景色。
在银杏林中走了一圈,回到原先停驻的坡上,郑晖从马背上的行囊中取出一块厚实的方布,抖开铺在地上:“离此处不远,有一座农庄的桔子熟了,过会儿我们去采摘一些尝鲜?”
“摘桔子?”唐枝还从没有吃过刚采摘下来的瓜果,想了想,说道:“好。”
郑晖只见她跃跃欲试,不禁好笑。拉住她的手坐在身边,说道:“难得出来一回,过些日子这满林的银杏树便脱光叶子,再没得看了。”
唐枝这才轻提裙裾,小心翼翼地坐下。刚坐下来,便被郑晖捉住手,抬头一瞧,郑晖黑漆漆的眼睛定定地凝视过来。
“松开。”唐枝挣了挣。
郑晖凝视着她的眼睛:“你别生气了好吗?”
“你知道我在生气?”唐枝冷睨着他道。
郑晖忙点头道:“我知道。”
“那你可知我为何生气?”
“因为……”郑晖有些尴尬,声音渐低:“荷语。”
“你可知荷语何处惹我生气?”唐枝又问道。
一连串的反问,使郑晖有些招架不住:“因为……”
因为荷语做了他的女人,因为荷语居心不良,因为他首尾难顾。只是这些话,郑晖如何说得出口?
唐枝的眼中闪过讥讽:“你何时知道我生气的?”不等郑晖回答,又问道:“为何现在才向我道歉?”
“我——”
“如果荷语没有惹我呢?”唐枝打断他道,目光锐利:“你是不是就不忍心放她走?”
“那我呢?在你心里,我算什么?”唐枝伸出食指,戳着郑晖的胸口,“遇见跟我长得像的人沦落风尘便赎出来,你觉得自己很痴情?被人算计,以卑贱之身做了管家夫人,你蠢透了!”
郑晖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言以对。
“嘴上让我管家,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还没将她卖入那等见不得人的去处呢,你已经着手给她准备后路了。”唐枝一下一下戳着他的胸口,“你费尽心思娶了我,便是为了折辱我?”
“我没有!”郑晖忙道。
“我不管你有没有。”唐枝冷冷地道,“对我来说,这并不重要。因为我不是玩偶,被人欺侮也无动于衷。谁若对我不善,我必还回去。”
郑晖皱紧眉头:“我是男人,荷语虽然心思不纯,毕竟跟过我一场,我不能叫她后半生落得凄惨。”
“这就是我最瞧不起你的地方!”唐枝眉毛一抬,一字一顿地道:“你最瞧不起的男人,无非是我的前夫,程远之。可是若论痴情程度,一百个你也比不过他。”
听唐枝拿他与程远之相比,郑晖的眼中泛起恼怒:“他如何能与我比?”
“你应该说,你如何能与他比?他纵然愚蠢,自大,但有一点是你拍马也不及的——他喜欢他的小妾,琼姨娘,喜欢到琼姨娘说什么他信什么,讲什么他听什么。为了琼姨娘,他设计正妻,违背亲娘,钱财散尽也不恼。你呢?”
“你嘴上说喜欢我,可是荷语打我的脸的时候,你默许了。而你曾经对荷语,想必抱着过一辈子的打算吧?假如没有娶到我,她便会为你生儿育女,掌财管家。我说得没错吧?”可是现在郑晖既没保住荷语,也得罪了唐枝。
郑晖紧紧拧着眉头,盯着唐枝道:“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拿我与程远之相比。”缓缓松开唐枝的手,撑着地面站起来,“他不敬妻子,不尊长辈,眼中只有一个小妾,简直愚不可及。”
站在山坡上,负手望向远处:“在荷语的这件事情上,我处理得并不恰当,我不否认。但是除此之外,我自问对你并无轻慢。”回头看向唐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从前的事我并不追究,也希望你给我一次机会。”
给个屁!唐枝几乎要骂出来,什么叫他不追究她以前的事?他倒是想追究,他有资格追究吗?冷笑一声,扶着地面站起来:“你想要什么机会?我已经嫁给你,并且不打算红杏出墙,你还想要什么?”
郑晖一怔,不及回答,却听唐枝又道:“你想要我喜欢你?爱上你?没有你便不成活?你配吗?”
郑晖脸色一变,伸手便朝唐枝打过来,唐枝大眼一瞪:“郑晖,你敢!”
谁知郑晖伸手过来却并不是打她,而是将她扑倒在地上,一只手垫在颈下,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别出声!”
一息之间,郑晖充满情绪的脸庞变得冷峻,仿如初见时,坚硬冷酷。唐枝瞪大眼睛,从他的瞳孔中看到一条细细的黑影,飞快地移动着。
身下仿佛有马蹄踏过的轻微震动,唐枝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而郑晖的神情愈发冷峻。良久,被马蹄踩踏的地面归于平静,郑晖抱着唐枝起来,不由分说,抓着她的腰将她抱上马背。
骤然的变故,让唐枝有些憋气。谁知就在这时,郑晖却扯着缰绳道:“我喜欢你,是真的。我配不配,你且瞧着。”
说着,一抖缰绳:“驾!”
若他不配,这世上就再没有配她的人了。
郑晖压下心事,一如当年欲求唐枝而不得时,牟足了劲儿挣军功的时候。当年是为了娶媳妇,未果。如今是为了得到她的心,再不能失误。
唐枝自不知他的心思,只对他的近乎誓言的话嗤之以鼻。她活了十九年,就没有见过一个靠谱的男人。
马儿越跑越快,烈风裹着沙尘呼啸而过,渐渐有些睁不开眼,唐枝只得将脸埋进郑晖的肩膀。颠簸之中,额头偶尔撞至他的颈侧,温度炽得惊人。唐枝被烫得一缩,郑晖仿佛没有察觉,抿唇聚精会神地望着前方。眼眸深邃,冷峻的面孔如同石刻。
荷语出门时,难得极为安静。唐枝什么也没给,只让她带上平时穿用的衣物首饰,外加往日攒存的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