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刚刚吃过早饭,会计就让领工资了。李祥觉得很奇怪:不是没钱吗?怎么会发工资呢?但是,确实人们三三两两地去了财务室。估摸着人们都领过了,李祥才走进财务室,会计早已把他的那份准备停当就等他来签字认领了。但是李祥并没有急着领工资的意思,而是坐下来问道:“哪来的钱?”“当然是指挥部拨的。”“有施工队的工程款吗?”“有啊,邪门了,钱指挥怎么发善心了?”“既然有,那在划款的时候,记住把那八张质量问题罚款扣下!”“可是,昨天晚上经理特意交代了,罚款暂时不扣,要不你去问问经理。”李祥也明白在这件事情上,会计只是一个执行者。李祥找到魏全生,这位经理仍然是一贯的言辞:“不扣就是不扣,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有朝一日你做了经理,你才能说了算,可现在我是!”李祥觉得再争吵已没有任何意义,他也明白如果自己讲过的话不能落实,那么以后施工队的质量管理就无法进行下去,于是他提出了辞职的要求。魏全生要的就是这么个结果,马上回复:“打个辞职报告吧,我立刻批!”
魏全生拿着李祥的辞职报告极力掩饰住心中的喜悦立刻驱车来到指挥部,当他把那张他们处心积虑想得到并且已经得到的东西拍在钱指挥长的桌面上的时候,钱富志并没有丝毫的兴奋,而是脸上布满了一层深深的忧郁。原来,李明已经明确拒绝了他的安排,拒绝的理由非常充分,让他无法不接受,但又不好强迫,更没有训斥的理由。这且不说,刚刚上班,监理总站来了电话,口头通知二处管区因质量问题停工整顿,书面文件下午就到。这么一来,两个人全毛了,这不是骑虎难下了吗?他们相对静坐,一个时辰过去了,这么绝顶聪明的两个人竟然谁也没吭声。最后还是魏全生有主意:“监理一向是由李祥答对,这件事还得落在他的头上,辞职报告中提到的罚款问题现在看来必须得兑现,这样才有可能挽回停工造成的恶劣影响。至于辞职报告,这是他自己要写的,我们并没有强迫他写,这个圈套是我们背后策划的,他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不过,你是不是得找他谈谈,一方面告诉他施工队存在质量问题就应该罚款,表明你对他的支持。另一方面让他安心工作,以大局着想,解决好眼前这件棘手的停工问题。”眼看到手的鸭子又飞了,钱富志当然心有不甘,但是眼下的事情又让他不得不退后一步。
说话间春节就在眼前了。魏全生以老婆住院为由,回到了基地。可是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径直找到了他的同乡、被李祥称作哈巴狗的吴仁道。简单的寒暄之后,魏全生那张舌绽惊雷的嘴巴就滔滔不绝地涌出了一路上早已琢磨好的一套真实的谎言:“钱富志聪明透顶业务精通,这谁都知道,但是这个人任人唯亲公报私仇公款私用,道德品质极为恶劣。当初我为什么直接向你求援呢?那时并不是指挥部没钱,他的小舅子手里经常拿着现金支票,这很多人都知道,可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挨饿,我是被逼无奈呀。处里明文规定领导干部不能让自己的亲友承包工程,可他那个小舅子高齐却承包了两个隧道,并且工程款从不经过验价而直接拨付。李祥就是因为对他的小舅子管得严格了一些,他就百般陷害,差点被他免了职,弄得李祥工作情绪非常低落。当然李祥的工作也存在很大的问题,比如意气用事、不讲究工作方法、目中无人等。在队伍安排上,钱富志完全不顾现实,任意胡来,机运段的两个队本来长处在于土石方施工,他却让他们去做桥。有两个外部队伍,一直跟我们合作,信誉也非常好,可他一概不用,偏偏用他那个狗屁不通的小舅子。前段时间监理总站下了停工令就是因为隧道的质量问题,给我们造成了很坏的社会影响,要不是我左右逢源上蹿下跳四处活动,你还想在家安安稳稳地坐着吗?”对于魏全生的一席话,哈巴狗确实听到过一些,只是不好确定真伪。这下他相信了,魏全生毕竟是他的同乡,同乡的话怎么可能有假呢?他气愤之余,果断地作出了决定:机运段的两个队合并到工程公司,增大工程公司的实力,以便更有效地制衡钱富志。魏全生做梦也没有想到处长会突然间作出这样的决定,这对他太有利了:十七个人的经理太没有价值了,一个公司百十号人才是个规模,这样的经理才有个派头,实力强了,才能掌握更大的权力。他不由得喜出望外,连连点头表示非常的赞同。
八
狼是一种群体动物,狼不但聪明狡猾,而且具有强烈的占有欲。它们在追捕猎物的时候,每个参与的个体都会极尽才智顽强拼斗,直至成功。但是享受战果的却只有狼王,其他的只能蹲在一旁咽着唾液看着狼王大快朵颐。如果有哪一只不甘忍受而想分得一块肉,那么它就要拿出足够的勇气挑战狼王。但结果肯定是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二狼相争又何尝不是如此!
工程公司兼并了机运段的两个队,这无异于敲了钱富志一闷棍,更无异于从狼王嘴里夺食,但是人毕竟不是狼。狼的原则是利爪坚齿之中见真章,人用的是智慧,讲的是兵不血刃,推崇的是不动声色之间擒敌于马下。对于钱富志来说处理这合并事件尤其如此,如果像狼王那样狂咬魏全生一顿,虽然也可以收到打击豪强、报仇雪恨的效果,但是,势必会引起一把手的不满,常言说打狗看主人,效仿狼王的做法岂不是得不偿失把自己置于非常不利的境地?所以必须智取,那样就会既保全了自己又整治了敌人。
魏全生迫不及待地告钱富志的状,促成吴仁道的决定,事实证明是搬了石头,狠狠地砸了自己的脚,到头来只能是自己在背地里捂着脚面大声呼痛。吴仁道这一招看似高明,其实这样的节外生枝正是把魏全生推进了火坑。本来借着撤换李祥这件事还可以进一步促成钱、魏合作,虽然充其量也只是表面上的,事实上这样的两个人也没必要交换真诚的意见,只要大家心照不宣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也就万事大吉了。要不怎么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呢!从此开始,工程公司的一切验价款全部是钱富志开好名单、标定金额,工程公司经理照单签字,指挥部直接划款。工程公司的职工工资也全部由会计按人头做表,钱指挥亲自发放。生活费每人每天自交三元、公家补贴五元,钱指挥也是一分不少亲自交给公司管理员。其他事项,一概免谈。这一下魏全生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傀儡,刚合并时的喜悦此时早已荡然无存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但事已至此急切之间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暗自咬牙静观其变吧。
嗜权如命的人就不能丢掉权力,失去一天他就会强烈地感到无所事事坐卧不宁心浮气躁,更何况此恨绵绵无绝期呢?此时的魏全生就是如此,虽然躺在床上的时候,自己也会给自己一些安慰,但那毕竟是镜中花水中月,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解决不了实际的需要。所以,当时间过去两个月事情仍然没有丝毫转机的情况下,这位魏大经理当真是日见消瘦,紧接着就是眼圈发青,接下来就是头重腿软,又过了几天就是卧床不起,一天早晨他发现嘴中竟咳出了血丝,最后他不得不住进了县医院。经理离岗,公司的工作也就顺理成章地交给了陈述真。钱富志听到魏全生住院的消息,自然是一阵由衷的得意,心说:“跟我斗,还嫩了点!”高兴之余大声吩咐:“李明,跟我去工程公司,今晚就在那儿喝他一顿,不醉不归。”李明不明所以,不知道今天刮的是什么风,从不在工程公司吃饭的指挥长竟然要在工程公司喝酒,还要不醉不归!
自从合并以来,公司的活动资金就断了来源,各方面的工作也就举步维艰了。经理住院,这个穷家如何当下去,陈述真也是一筹莫展无所适从。他也曾埋怨过魏全生的贸然合并,但生米已成熟饭,谁也无法挽回。这一天和李祥刚从工地回来,正商量明天该如何做事呢,电话铃响了,李祥急忙去接,电话是李明打的,告诉他今晚吃饭的事。
看来事已有转机,陈述真即刻感到了希望,连忙准备:“李祥去张老汉家买鸡,汪春去高齐那里抬箱酒顺便把高齐请来,成宾、尹南去河里弄几条鱼,其他人跟我下厨房。”
李祥拉着李明做伴一起来到了张老汉清幽的小院,张老汉正在屋前的小桌旁对着扇起阵阵凉风的梧桐树喝酒呢,树叶轻轻的沙沙声像是一首柔美的小曲给张老汉助着酒兴。李祥他们已是这里的常客,没有了许多的客套,推门就走了进来,艳羡地说:“张老爹,你好自在呀!”张老汉见是熟人就依然坐着给他们让座,李祥摆摆手表示不用,张老汉不以为然地一笑:“你还带着客人嘛!”李祥也笑了:“他哪是什么客人?是指挥部的,姓李,叫李明。”“你们是兄弟?”张老汉显然有些诧异。李祥不置可否笑着点点头,然后认真地说:“老爹,我们没时间坐,买两只鸡,今天来客人了。”“见外了不是,提那个买字我就不舒服。”张老汉有些不高兴:“自己抓吧,看哪只顺眼抓哪只。”说完老头就进屋了。李祥还以为老爹真生气了呢。等他们抓好鸡老头也从屋里出来了,双手抱着一个酒坛子,对他们说:“今天的客人是不是很尊贵?我这里有一坛自己酿的陈酒,你们拿去待客吧。”李祥本想谢绝,但看到老汉固执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地咽回去了。路上李明狠狠地表扬了张老汉,然后说:“这酒还真的给那个千夫指喝呀?这王八蛋只配喝尿!”李祥心有同感:“是啊,这酒啊,我们先藏起来,等没他的时候再喝!谁让他把我们整得这么惨?”“何止你们这里,就是指挥部也是鸡飞狗跳人人自危,我现在才明白了什么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过大家的苦日子快到头了。”“有什么最新消息吗?”李明只是神秘地笑笑:“一会儿他自己会说的,不过你得仔细听。再提示你一下,有一句话你记住,叫‘与人民为敌的人决没有好下场!’毛主席的话永远没错!”
今天钱富志喝得特别爽快,无论谁敬酒,他都一概来者不拒,并且杯杯见底。陈述真本来就是醉翁之意,所以更是极力招呼,索性换了大杯。心说:“不但办了事,还要把你灌个半死!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大工夫,钱富志就有了九成醉,说起话来舌头明显的长了:“你们那个魏——全生跟我——斗,太——太不自量力了,怎么样?住——院了吧!就是那个吴——吴仁道,跟老子要钱,还——还二百万!老——子就是不给,二百块也——也不给,看他能把老子怎——么样?来,陈述真,喝,你——小子不错,明天给你拨二十万,只要那姓魏的不——在,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给你兜着!”陈述真要的就是这句话,当场打了借条,钱富志利索地签了字。一旁用心听音的李祥也参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钱富志已是四面楚歌了,乌江边上楚霸王的那一幕看来很快就要重演了。
好比一座水库,经过一段时间的蓄水,眼看就要达到爆满的程度,如果不及时泄洪,水库就会溢水,灾难就要降临。而泄洪一定要有一个出口,所以修水库的时候总是要设一个水闸,当水库无法接受更多水的时候,管理水库的人就会打开闸门,渲泄洪水。钱富志如今已是作恶多端恶贯满盈,换掉他已成为民心之所向。但是,那个泄洪口又在哪里呢?自从钱富志拒绝汇款,吴仁道就再也无法忍受,一门心思寻找修理钱富志的借口。
自古道:天作孽犹可免,自作孽不可活。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这天刚刚吃过午饭,远处的天突然黑了下来,风鼓动着尘沙漫天飞舞杀奔前来。只见眼前的山和涌动的云接在一处,顿时由绿色变成了褐色的山就淹没在乌云之中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暴雨眼看就要到了。李祥忽然想起了高齐那个队的驻地,他虽然通知了几次,要求高齐搬到高处,但那可恶的家伙就是不搬,暴雨光临,这个高齐一定会遭灾,说不定还要出人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暴雨已经倾盆似的下了起来,李祥急忙找到了陈述真,向他说明了情况,于是经理部紧急出动,直奔一号隧道。
但是,晚了,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那个狗屁不通自以为是的所谓的高队长已经不知被滔滔而下的山洪卷到了哪个所在。他的住房早已没了踪迹,他的那群乌合之众也不知道有多少已随他而去,反正暴雨中战栗的幸存者已是欲哭无泪了,他们瑟瑟地立在风雨中,无助地望着那股越来越大的山洪。陈述真已经没有心思顾及自己虚弱的身体了,立在雨幕之下,大声命令着众人奔向山洪的下游,寻找落水的人们。可是,事实又一次验证了水火无情这一句亘古格言的正确性,尽管人们冒着暴雨尽力寻救,但是,汹涌的山洪根本就没有丝毫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送给人们的只有一首无情的挽歌。
这时,魏全生意外地出现在了事故现场,并询问了人员伤亡及设施损失情况。在场的人有的心存疑惑:他是关心职工的安危吗?他是关心工地的设施吗?他是作为一个经理的责任心让他不顾病痛、生命不息冲锋不止吗?都不是,不要忘记他是为了权力而生的,他的一切行动都是围绕着权力二字展开的,无利不起早是他的人生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