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是来自正中首席位那人的声音:“你叫安心?”
安心低着头,心弦微微颤了一颤:“是的。”
那人又道:“近几天我们海云城两家饭店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原本昨天我便想与你会一会面,了解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差了人去却说寻不见你。可是被什么人为难住了?”
他这一句话问得,似问非问,语气中暗藏玄机,想必他自己心里面早已知晓来龙去脉,只是想借她之口,给在座众人一个明确答复。而此“明确答复”到底如何个“明确”法,却是叫人难以捉摸。
安心埋着头许久没有作答。
“这里不是公堂,我们也不是在审犯,安姑娘大可大方道来,不必有所顾忌。”
安心又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把心一定,抬起头来。她所站立的位置,正对首席,这一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人便是一直与她说话的那位老先生,那一刹那,安心只觉浑身遭了个晴天霹雳,脑内一阵电光火石,耳边“嗡”的一声诈响,整个人呆住了。而在所有人看来,只当她是没见过世面的惊慌失措的小姑娘罢了。
自打安心有意识开始,她便已身在孤儿院了。她所在的孤儿院,是距离海云城两百多里的一个贫困小镇,她在那里从四岁开始一直成长到十八岁,一步也未曾离开过。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送到孤儿院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孤儿院。关于四岁以前的记忆,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生日,姓名,家庭住址,生活环境,通通都是空白。然而她的脑海里,不知为何有一个莫名清晰的画面,仿如嵌进沙土中的玻璃碎片一般,随着岁月流逝而愈加嵌得牢固。
而那个画面,则是一张黑白照片——里面是一家三口,每一个人的模样都清晰至极,父母怀中抱着的女娃,已有三四岁那么大,笑得尤为开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脑海里会残存着这样一张照片。但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必定就是她的父母。于是长久以来,这张照片的画面成为了安心每晚入睡前必须温习的功课。她要把父母的模样牢牢记住,如此才能在以后重逢之时,一眼便将他们认出来。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才来到海云城没几天,不等她费尽心思地跑出去满世界寻找,那黑白照片中的人,就这么轻易地出现在了她面前。她当真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那人便是此刻坐在首席的老先生。震惊过后,一种无法言喻的激动和难过交替着袭上心头,若不是尚存有一丝理智在,她指不定脑子一热,眼眶一红就直往他怀里扑过去了。
收敛了震惊表情,余光中众人似乎开始等得不耐烦。安心咽了咽口水,深知现在不是认亲的时候,思绪重新集中于眼下亟待她回复的事情上来,咬着嘴唇又考量了一番,方才答道:“没有人为难我。”
余光中,顾煜诚与姚碧兰分别坐在首席两旁,听安心这么一回答,姚碧兰自然颇感意外,暗自得意,而顾煜诚,本来就结了一层冰霜的脸上,更加是雪上加霜。安心不敢看他,只觉脑门被他炽热灼烈的目光紧盯着,滚烫得直要着出火来。不等所有人反应,她低着头又继续道:“其实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我这等无名的小人物,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一个井底之蛙,十五年来从未离开过我所生活的那个小镇。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海云城,在这里……我举目无亲,一个人也不认识,又怎么可能与谁串通来闹事呢。至于永城饭店派人来医院看我,是因为出事前一晚我有幸抽中奖得以参加他们的开张晚宴,他们以为是饭店饮食所致,于是想对我弥补赔偿。但我之所以入院,实在是与任何一家饭店都没有关系,我问过医生,他说是我暴饮暴食导致。如果你们不信的话,我这里还有医生开的病单。”
说着,安心忙要从随身的斜挎小布袋里将病单拿出来,但老先生却摆摆手道:“不急。”安心遂停下动作,再一次望向他时,内心激动,满眼复杂。
姚碧兰脸上渐浮喜色:“苏会长,如今事情都已弄明白了,您可要好好为我们永城做主啊。我们永城饭店新开业没几天,可万万经不起这般折腾。”
安心心绪一动。原来,他姓苏。
因所有注意力都倾注在了苏会长的身上,安心并没有留意到,此刻顾煜诚的脸色,比地狱双煞还要恐怖。
苏会长眼角鱼尾纹噙着笑意弯成好几条线,颇具赞赏地将安心望了好一会儿,才道:“安姑娘年纪轻轻,不想这般实诚直爽,实在是难得。”又望向面前一举众人,收敛了几分笑意,增添了几分威严:“现在可算弄明白了,这件事情既然是一场误会,那我便不予追究了,明天我会亲自召开个记者会,如实将一切澄清,这场闹剧便算告一段落。只是这次我虽不追究,并不代表允许有下一次。同行之间,有所竞争那是必然。但是同行相斥,恶性竞争的场面,我是断然不愿看到的。如若让我发现,我绝不手软!”
自安心进到会议室后,从头至尾不见顾煜诚开口说过一句话,她只敢用余光瞄他,不敢往下想象当她说出这些话之后他是什么表情,更不敢想象会后他将会如何对她“化愤怒为整蛊”。顾煜诚念她是个聪明人,昨晚既然选择了跟他走,那么便表示与他站在了同一立场,这一点她不会不明白。正是因为他以为她明白,所以在带她来之前才没有跟她道明。对一个尚不算了解的人来说,这是他头一次轻易宽心予以信任,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议一结束,后悔与愤怒立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