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出山的时候，律音问明缺。
“你不会想知道的。”明缺说。
“那些村民呢？真的无法可救了吗？”
“若是能救，百里云飞会痛下杀手？”明缺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感情。
律音叹息一声，不再多问。她不敢深想，不敢深问。已知的答案，她不敢承认。似乎只要不想不问，就可以逃避；似乎只要不想不问，小冰就依然是那个单纯活跃的仰慕她的年轻人；似乎只要不想不问，那生机勃勃的边域小村就依然安宁平静，远离杀戮纷争。
荻叶与韦幼莓也不复多言。
三人在山外找了一处树林停下，明缺没有下一步的指示，律音便建议暂时休息一下。
虽然对于夏侯家的人马此时应该已经再无需顾忌，但是荻叶身上的伤还比较严重，韦幼莓之前的旧伤也尚未痊愈，二人都需要暂时休息。
律音自己心情也不能平静，更是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暂时平复心情。她几次杀意翻涌，有心神失守的危险，这潜伏的危机比可见的伤口更为可怕。
荻叶与韦幼莓在一旁疗伤。
律音独自静坐冥思，心里有些发酸。朗月琴被污，灵符也差不多用尽。没有朗月琴在手，自己若是碰上敌人，便再无胜算。她想到，若是渊檀上仙还在，她必不会陷入如此境地。或许这是侥幸，或许这是幻想，但若是渊檀上仙在……若是渊檀上仙在，她又何必来魔族奔波？
可惜渊檀上仙……不在啊！
心口有隐约的疼痛感传来，律音觉得心脏那里空空的。
“墨蚕吞噬修行根基，你若修行再不能进益，就会被墨蚕将所有修为吞噬殆尽而死。”明缺的声音响起来。
律音一愣：“是吗？”
“没有察觉你的修为已经下降不少了吗？”明缺说。
律音惊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从未发现？”
“你许久没用法力，而且在这里基本上也用不上法力，当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现在你连朗月琴都不能用了，而即将面对的环境却是强者为尊，你还能逃避现实吗？”明缺说。
这里已经能够感觉到不少灵息的存在，律音试着调动天地灵息，却发现，原本借助朗月琴可以随意调用的灵息此刻却大多沉寂不动，就好像原本可以与自己谈笑风生的人突然间生疏了一样，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踏实。
“这……”律音无法用言语表达她现在的心情。
再试着调动日月精华，依旧石沉大海。
原本几乎可以所向无敌的感觉瞬间被抽空。
“可是之前明明……”律音想要辩解，却没有立场。
“那是因为有朗月琴帮你。”明缺说，“没有朗月琴，现在连仅有的一点修为根基都要被蚕食，没有能力的你，什么都不是了。”
律音沉默无言。
“但是看在你目前尚有为我塑形的任务的份上，我可以让那个芦荻叶暂时保护你一路到魔域皇城。”明缺的声音有些捉摸不定。
“要去皇城了吗？”律音问。
“不然呢？你还能找到其他地方有人庇护你吗？”
“……没有。”律音想了想，确实没有了。魔域皇城，是倚靠师父的缘故而得到的最后一丝助力了。
沉默许久，荻叶与韦幼莓过来了。他们二人已经用过药，接下来只需要慢慢休养就好。
“赵师妹，之前帮助我们那位，可是神庭圣主？”韦幼莓问。
之前二人见百里云飞与明缺的交流，便有此猜测，却不敢轻易下定论，现在有时间了，于是便来问律音。
律音在心里问明缺：“圣主要见他们吗？”
玲珑球飞出来，光芒流淌，在空气中形成一个绝色人影。
“怎么？知道吾之身份，尔等后悔了吗？”明缺冷冷看着荻叶与韦幼莓二人，神情与幼童状的明盈一模一样。
这也是律音第一次见到明缺的样子。
眉梢高挑、眼角狭长、唇瓣薄如桃花，下颌尖尖，整张面孔与明盈的天生笑颜截然相反，完全是一副严肃刻薄的样子，却不得不承认有种绝美的诱惑力。
荻叶一惊之后低下头，行礼道：
“荻叶所做决定，绝不后悔。能得圣主相助，荻叶三生有幸。”
韦幼莓也说道：“之前不知圣主身份，多有失礼，还请圣主恕罪。”
明缺说：“吾向来不屑计较些许小事，尔等此次只需将赵律音安全带到皇城，便算了结吾对尔等相救之恩。”
“是。荻叶领命。”荻叶答的十分干脆。
韦幼莓确实有些担忧。夏侯氏本家就在皇城，他们好不容易逃离夏侯氏的追捕，再入皇城，岂不是羊入虎口？但是看荻叶果断的样子，韦幼莓便不复多言。
律音见明缺处理完二人的事，于是便说：
“圣主这次看来颇有收获？”
明缺挑眉，说：“嗯，凝魂塑形，现在凝魂已成，接下来塑形就要容易多了。”
“那万里山脉重新排布又是怎么回事呢？”律音问。
明缺说：“这里本就是北域宝库，当初将北域划给魔族，宝物就被移走了，但是此地地脉之中会有特殊的东西形成，是我凝魂所需。我取走了这东西，会对地脉造成一些影响，地脉移位便是其中一种。”
“所以山脉重排只是其中一种而已？那还会有其他的影响？”律音问。
“对。但是你不需要知道。”明缺说。
律音便不再问下去。神庭许多事情，并不是她可以打听的。
而在律音三人之前封闭三天的洞口之外，游龙使一行人有了重大发现。
“这里地脉汇聚，之前消失的地脉似乎都聚集在这里了！”一人说。
东岵雪站在测地阵之中，发挥法力将自身与测地阵连接起来，清楚的感受到地脉的活跃涌动。
雪地中一袭白衣闲庭信步而来。
“百里大人！”东岵雪带众人行礼。
“东岵右令在北境多年，兢兢业业，此事我与公主都看在眼里。”百里云飞说。
“雪职责所在，不敢有失。”东岵雪回答。
“东岵右令，此地非凡，不可落入他人之手。”百里云飞说。
东岵雪深深看了百里云飞一眼，说道：“属下明白。”
百里云飞提点过东岵雪之后，便去往律音所在的方向。
而这边东岵雪立即取出特殊的纸笔，以秘密渠道奏报远在皇城的行露公主。
带领探测地脉的游龙使一直游荡在北域大山中数十年的龙行右令东岵雪，看似领了个吃力而又无用闲职，实际上乃是行露公主放在北边的心腹。
同一时刻，皇城中，魔皇山上公主府，行露公主正在批阅奏章，旁边一张金纸上忽然浮现两行小字。
行露公主拿起金纸看了一眼，小字消失。
行露公主放下笔，轻咳一声。一道重紫色人影悄然出现。
行露公主取出一张紫色花笺，写了几行字，折好交给那人，那人再次消失不见。
旁边宫女视若无睹。
皇城依旧平静沉默。
百里云飞到了律音所在的树林。明缺依然是光化出的形貌。
晴空刚好也到了。
二人对视一眼，一起走进林中。
“圣主。”二人同时单膝跪地行礼。
“说吧。”明缺语气平静。
“是我二人疏忽。”晴空说。
“我等失职。”百里云飞说。
明缺居高临下看着他们，说：“尔等之前过失，自有泓熠殿评判，吾不插手。但后续处理却在我眼下，吾会将此地结果送与泓熠殿，由泓熠殿一起评判。”
“是。”二人同时应声。
“晴空先离开吧，不要耽搁其他事。”明缺转过身背对他们。
晴空对明缺背影行礼之后悄然离开。
百里云飞取出青玉髓呈上：
“泓熠圣主令我将青山呈与圣主。”
“律音暂且代吾保管此物。”明缺说。
“是。”律音恭谨接过青玉髓，收入飞鸟衔环结中。
一枚枯黄落叶从树梢落下。
明缺说：“将此物带给泓熠殿。云飞你可以回去了。”
百里云飞接住落在眼前的落叶，行礼后悄然离开。
明缺看向树梢，许久不语。
律音问：“圣主，你让师父带给瑰颜的树叶，便是要给她的信吗？”
在其他地方，律音依旧不自觉的称呼明盈的字，而不是泓熠圣主。
“不是。”明缺说，“我与瑰颜一体双生，我所言她若想听，随时可以听见。那就只是一片树叶而已。”
这是明缺第一次在律音面前用“瑰颜”称呼泓熠圣主。
律音发现了这个小小的差别，于是问：
“圣主对瑰颜的称呼与之前不一样了，是有什么原因吗？”
“名与字，不都是用来称呼的吗？”明缺说。
律音不明白二人之间的玄机，于是问：“那圣主可有表字？”
明缺没有回答，而是变回玲珑球中，再次飞入飞鸟衔环结。
律音不再多言，站起来道：“既然要去皇城，这便出发吧？”
荻叶与韦幼莓二人一齐行动。
众人有意识的避开了山里发生的众多事。
百里云飞回到望月山庄门前，有莘小篆提着银灯正在等他。
“舅舅！”
“嗯。我不在的时候，没有闯祸吧？”百里云飞揉揉小篆的头。
小篆抬头笑着说：“我现在已经很稳重啦！”
“前面带路。”百里云飞笑着说。
有莘小篆提着灯，一蹦一跳的走在前面。
百里云飞心中微涩。若是不必进入神庭，小篆想必也不必受到诸多拘束吧。可是很多事都有必须发生的理由。
一路奇异景色流转，弯弯绕绕走过众多山路湖泊，再次到了白玉楼阁。
明盈依旧是稚龄孩童的模样，这回身上穿了清浅的灰湖蓝色广袖外衣，少见的梳了凡人少女的双环髻，神色中多了几分烟火气，正瞪着眼睛与人对弈。
明盈执黑子，对方执白子。
上古棋礼，白子先行。明盈执黑子，显然是自认比对方棋力高。而对方似乎也不在意明盈高傲的态度，微笑落子，步步悠然。
